典狱美利坚 第79章

作者:幸运的苏丹

  而罗宾.萨拉查律师也没来得及离开这里。

  警车车门打开,保罗先前就卡上防毒面具,戴着头盔,三步两步,出现在咖啡馆的窗户前。

  窗户是半开的,墨绿色窗帘在微风里飘动。

  萨拉查律师高大的身躯,正对着那里,当时他在观察拉古纳公园的情况。

  “律……”雪莉最先发现这个情况。

  还没等她告警的声音喊出,保罗警官便举起了榴弹枪,他身后披着的催泪瓦斯弹盒上刻着警示语:“危险,不可直接对准人射击,否则会导致对方的死亡。”

  榴弹枪响了,一团火星从枪管里喷射而出,催泪瓦斯弹笔直击碎保罗警官与萨拉查律师间的半边玻璃窗,穿了过去,正中萨拉查律师的脸部。

  被击中的律师,连个字都没说,直接往后倒在“银币咖啡馆”的地板上。

  “哦,上帝啊,上帝!”雪莉扑在律师身边,她只见萨拉查律师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那枚染着血的瓦斯弹又滚落到地上,开始喷射出烟雾,整个咖啡馆的惨叫声四起……

  而保罗.哈吉则无动于衷地对旁边助手说,你装错弹药了。

  “装错了?”助手耸肩。

  “我要的是催泪瓦斯罐,而你错装填的是10英寸穿墙瓦斯弹。”

  “那真的是太遗憾。”助手表示无奈,“希望那个被你击中的奇卡诺人不会受伤。”

  而后几位警察受理了旁边酒馆老板的“警情”,还顺带搞了些小吃,围在警车边吃了起来,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里。

  等到雪莉捂着剧痛血红的双眼,在地板上爬动,好不容易奋力拨通医院的急救电话后,保罗还故意把警车横在街面,导致救护车耗费很长时间,才绕道到了咖啡馆门前。

  而萨拉查律师,早已因脑部的致命伤而死亡。

  他的尸体被抬上车,盖着阿兹特兰的旗帜。

  花圃街另外一头的死胡同里,一支戴着防毒面具的洛杉矶警察的SWAT小队,冒着催泪瓦斯烟雾,冲了进去,他们同样锁定了逃到这里的爆裂党的领袖米切尔:突突突的枪声大作,米切尔和三名同伴中弹殒命,倒在墙壁下,墙上全是警察扫射的弹坑。

  死不瞑目的米切尔手里,还死死攥着块混凝土块,这是他唯一反击警方的武器。

  原本爆裂党是有武器的,但萨拉查律师等领袖将这次梅蒂尔大街的示威游行定性为“非暴力”,所以参与的爆裂党成员统一没有携带武器,在遭洛杉矶警队的突袭绝杀时,毫无还手之力……

  医院停尸房惨白的灯光下,索托手足冰凉,站在那里,当验尸官揭开白布后,萨拉查律师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他的眼中,索托像是也中了颗子弹般,往后踉跄下,伴他一道来的雪莉和莫妮卡失声痛哭,依偎在他身上,不忍再看。

  “警察误装了穿墙瓦斯弹,使得律师死亡。”验尸官告诉索托。

  “不,他们才不是!”索托的眼睛充着血,“他们才不是……”

  说着这话,他攥紧了拳头。

  医院外,蒙多的车上,雪莉和莫妮卡低头哭着。

  索托则铁青着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姑娘们,我送你们先回去,节哀顺变。”蒙多说。

  等到雪莉和莫妮卡依次回寓所和学校宿舍后,车开到邦克山区的高地。

  索托颤巍巍地下了车,天晕地转间,他哭了,呕吐起来——律师给他的温暖,律师凄惨的死亡,两种影像交叠在他的脑海里,别提多难受了。

  一会儿后,他和蒙多站在那里,看着夕阳里,横贯洛杉矶街区的那道其实并不能看到但却无处不在的“蓝线”。

  “这次休.波克斯没有用FBI联合执法,他可能觉得FBI不可靠,出卖萨拉查律师的可能是名ATF的人。”蒙多告诉索托道。

  ATF是美国联邦财政部的下属部门,负责调查酒精、枪支和烟草的非法交易,当然最近也开始插手对禁药的缉拿工作。

  “这个人可能是顺带出卖萨拉查律师,更值得警惕的是,他可能已动到我的头上了。怎么样索托,你的教父大概率不会同意你为萨拉查律师复仇的,你想要这样做,就得暗中和我联手。”

  “我还在等法院的判决结果。”

  蒙多摇摇头,说你怎么还抱有这样的痴心妄想,“洛杉矶法院是里根和波克斯的狗罢了,这次可能连波特议员都出不了力,你,还是得靠地下的黑色力量才行。”

第3章 墓园丧钟

  高地刚刚落过场急匆匆的雨,索托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雾,现在他的心中不光有刚刚失去萨拉查律师的哀痛,更有对未来的彷徨,蒙多的话让他进退维谷,人生的抉择就在现在。

  是和蒙多携手,黑白两道合力,突破蓝线,对杀害律师的仇家进行报复;还是爱惜好羽毛,等着转入名牌大学的机会,就此与帮会残杀、地下争斗划清界限,慢慢洗掉自己曾入狱的底子,做个光鲜亮丽的美利坚好公民好国民?

  “索托,我没让你直接复仇,就算要沾血,也不该再由你来,之前我告诉过你,亲自上阵打打杀杀的时代早就结束,我需要的是你的做事能力,现在你已得到卡德纳家族的认可,接下来就是我们怎么做大的问题,把它当做经营家族企业就好。我不要你给我多明确的答案,或者是誓言,我更想看到你的行动。”

  洛杉矶的雨停息后,整座城市弥漫着薄薄的雾,在圣维比阿纳大教堂的墓园中,索托同时参加了两场葬礼,萝拉.卡德纳母子的,还有罗宾.萨拉查牧师的。

  墓园四周的树灰暗凋零,配合雾气,显得肃杀、沉闷。

  索托没想到的是,萨拉查律师的葬礼会来这么多人参加,差不多有上千的数量,绝大部分都是墨裔也即是奇卡诺人,看他们的衣着,几乎全是底层出身,劳工、佣人、医院保洁员、商店或教堂打杂的,还有的是坐火车从德拉诺乃至旧金山那边赶来,数目惊人的葬礼参加者,几乎都受到过萨拉查律师的无私帮助……

  现在他们永远失去了律师。

  丧钟响起后,穿着黑色礼服的索托心情沉重地仰视着教堂高楣上雕刻着的圣徒像:奇卡诺大联盟运动被休.波克斯和里根为首的力量击垮了,呆过监狱的他知道,拥有国家暴力的一方几乎不会输,律师死后,“阿兹特兰统一党”群龙无首,米切尔身亡,爆裂党重新归于边缘化的缝隙苟延残喘,梅蒂尔大街的墨裔被驱逐,里根指派的一支清算委员会小组入驻那里,正在规划崭新的商务区和富豪大厦群。

  贯穿整个六十年代的理想主义的狂飙,已化为这场冷雨,化作了死掉的精灵,落在圣维比阿纳教堂的墓园泥土中,而彩虹则消散了。

  他的耳边响起蒙多的话:“我贩卖违禁药品又怎么样?这些禁药纯度高,价格不菲,只要洛杉矶西区高地和滨海社区的那群富裕白人才能消费得起,我不害自己的同胞,渠道也是秘密安全的,我赚白人的钱,用其武装我们的力量,再去打垮白人,这种战略没什么不对的。”

  “索托……”来自朋友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头看,雪莉、莫妮卡、吉姆都身着黑色衣衫,两位女士用手帕擦拭着泪水,沉浸在悲哀里,即便是莫妮卡,也钦敬着律师的为人处世。

  而波特议员、海登、简.方达等名流也都参加了葬礼,其中方达还带着山提诺一并来的,她还特意问,桃乐丝恢复如何了?

  “很快,她很快就能参与你们的工作。”索托强作笑颜,和方达握手。

  “我们上下都抱着欢迎的态度,能和她合作,希望是愉快的经历。”

  接着索托拍拍弟弟的肩膀,低声说去墓碑那里给律师献束花吧。

  “我该说什么,哥?”山提诺看了看在墓坑前伤心欲绝的律师家属。

  “就说大家都很哀痛,这个世界上永远失去一位高尚、公义和正直的灵魂。”索托告诉弟弟。

  山提诺很乖地照做,他天生就有做这事的能力,从墨西哥来到美国,这个十一岁大的孩子融入速度惊人,从远处看去,他不但真挚地表达了哀悼,还和律师的家属一一拥抱,是收放自如。

  随后,在墓园的一角,索托对朋友宣布个惊人的决定:

  “我舍弃进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雪莉和吉姆是吃惊。

  莫妮卡的反应则简直能用激烈来形容,“为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索托,我对你这样的行为完全不能理解,不能认可,你的奇卡诺文化专业简直是闭着眼睛进名校然后一睁眼睛就顺利毕业好吧,我知道你有大事业要去做,但我希望你能达到更高的层次……”

  “感谢你始终对我课业的辅导莫妮卡,但现在这个决定也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所以,只能说对不起,以后我会继续在背后支持大家,同时也能更好帮助到所有人。”

  “这是你这辈子能与美国主流精英分庭抗礼的唯一机会。”雪莉不说话,可耿直的莫妮卡还是无法认同。

  “你之前在塔可贝尔餐厅还叫我去应聘狱警来着。”

  “那是我的错误,首先狱警通常不收有案底的,其次你的案底通过大学学习能更顺利洗清。拜托,索托,你聪明,有读书能力,这是得到我的认可的,但是……”

  “你就当我吸食了LSD迷幻剂吧。”索托直接一炮,莫妮卡就吓得当场闭嘴。

  不这样的话,这童军尉官还不知道要喋喋不休地训导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是索托.伊.伽马吗?”此刻,萨拉查律师的遗孀走过来,很礼貌沉静地询问说。

  “是我。”

  两人握手后,遗孀微笑着对索托说:“其实我是遵照罗宾的愿望来做事的,那就是他有些东西希望能转交给你。”

  索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他对这次的死亡,似乎有预感,之前对我说过。所以,索托你跟我来吧。”

  当索托的勒巴隆第一次开到律师家时,让他震惊的是,大名鼎鼎的罗宾.萨拉查寓所是如此的简朴,甚至有些寒酸,律师有一子一女,现在一道跟着索托的车回来,他俩回家后坐在沙发上,怔怔看着去世父亲的遗照,还无法缓过来。

  来到律师狭窄但整齐的书房后,萨拉查太太告诉索托的第一句话就是:

  “其实我知道,罗宾是被洛杉矶警察故意杀死的,可是我却放弃追究保罗.哈吉警官的刑事诉讼。”

  索托依在门板边,心情说不出的沉重,但又无话可说。

  萨拉查太太低下头:“坦白说,因洛杉矶警局私下底开出了七十万美金的和解金。罗宾前些日子对我提到过,如果他活着更好,如果遭遇不测,希望我带着孩子好好生活。”

  “我能理解并支持你,夫人。有人歌颂苦难,只因他未曾遭受过苦难。”

  萨拉查太太就拿出一叠律师始终未寄出的信件,给索托看。

  全是萨拉查催促UFW的塞萨尔.查韦斯支付律师经费的信件。

第4章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索托顿时就晓得为什么萨拉查律师这样有能力,却还蜗居在这寒酸的寓所中,UFW经常要他联络其他律师打官司,可从来都把律师们当“志愿者”,不支付律师费,很多情况下,是萨拉查律师自掏腰包,垫付一笔又一笔的经费。

  叹了口气,索托从架子上取下个文件筐,把这些信件都拾掇到里面,随即他打开台灯,又看到律师这段时间留下来的宝贵“踪迹”,一面阿兹特兰统一党的党旗,几张纲领文稿,还有份手稿,夹着张照片,索托用手将照片给拾起,照片里满是墨裔士兵,大约有十二三位位,棕色皮肤,卷曲黑发,都冲着镜头笑着,背景正是印度支那,他们都穿着草绿色的军服,有的直接半裸,全是四等人,即隶属于美军里最艰苦也是伤亡最重的海军陆战队,照片下面的边角处,有萨拉查律师用红色记号笔标注的页码,索托将其翻到背面,律师用钢笔把这些奇卡诺四等人的姓名一一写就,还用括号标注他们的近况,有一位已阵亡,还有两位受伤……看来律师始终在和前线的奇卡诺士兵们保持密切联系。

  按红色记号笔所注的页码,索托拿起律师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翻开到那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被征召去前线的奇卡诺同胞随时面临着受伤和死亡,据NCMC(奇卡诺青年活动中心)的数据,美国西南部各州奇卡诺居民所占的人口比例是11%,但在越南战场上,KIA(阵亡)名单里,有西班牙名字的年轻人却高达20%,也即是说,奇卡诺士兵的阵亡比率,是白人士兵的两倍,摸着我的良心说,那就是美利坚联邦政府正在制造个巨大的漏斗,用这个漏斗将奇卡诺青年源源不断地倾倒进越南绝望的战场中,再把盎撒种族的白人青年给召回来,让他们风雨不侵,奇卡诺人到了战场,被迫杀人,或者被杀,这是种变相的种族灭绝,如果青年死掉了,伤残了,奇卡诺以后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奇卡诺人的情感和诉求,在美利坚长期遭到漠视,如果我们自己再不挺身而出,谁来救救他们呢?

  我在今年初就发出过呼吁,奇卡诺人该联合起来,把更多青年送入大学里,来避免被这场不义战争戕害,可我和伙伴在造访加州克莱蒙特学院时发现,这所学院的招生委员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奇卡诺青年入学,州府和县府里的官僚们也在动手脚,挪动联邦投入到地方的扶贫基金,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形成了——贫困的奇卡诺家庭为了谋条出路,不得不把孩子送进兵营,这就导致越来越多的奇卡诺青年没法接受高等教育,贫困就这样代际相传下去,绝望的无边无际的贫困——穷,成了奇卡诺人挥之不去的病,让他们被看不起,被排斥,还要因此被白人精英们肆意地凌辱,嘲弄奇卡诺人的弯曲体形就适合在土里做活,仿佛我们天生如此一般……

  但我不曾想到的是,真的有两位奇卡诺青年响应了我匿名在洛杉矶时报上发出的文章,他俩一位叫菲利普,一位叫索托,用燃烧弹袭击并烧了奥兰治县的兵役办公室,面临很重的刑罚……

  很高兴的是,现在我救出了其中的一位,索托.伊.伽马,认真说这是我的职责,他倒不必因此而感激我……谢天谢地,他成长为了很优秀的奇卡诺青年,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到这里,索托的泪珠打在笔记本的纸上,他哽咽下,赶紧将笔记本给合住。

  笔记本的扉页上,律师写了句海明威的名言: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索托把笔记本也放入到筐里。

  而后他的目光,放到了墙壁上,那里贴满了律师的生活照和工作照。

  “罗宾曾是西班牙语的驻外记者,报道过美国侵略多米尼加,还有墨西哥政府对示威学生的特拉特洛尔科大屠杀。”萨拉查太太介绍说。

  “可以吗?”索托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到。

  “当然,孩子。”

  索托将律师的照片细心揭下,夹在了那笔记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