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的苏丹
当娜斯佳询问他对波兰地下工会的看法时，季默便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担当中枢的叫海岸自由工会，骨干位于格但斯克的列宁造船厂还有码头，以这个工会为凝聚核，华沙、什切青、卢布林、克拉科夫、热舒夫等地的工厂工人都联合起来，以‘团结’为口号，组建工人保卫委员会，现在叫社会自卫委员会，他们有自己紧密的联系网络，有‘飞行大学’和地下印刷所，所以这次教皇来访绝对是他们崛起的一个契机。”
“你意思是，这个团结工会要实施罢工？”娜斯佳现在既是驻波兰全权使节，也是该国克格勃分部的最高负责人，她有这个职责来过问此事。
“很快。”季默望了眼娜斯佳，肯定地说到。
外面，教皇的讲话声继续通过喇叭回荡着。
波兰盖雷克政权的外债已到无法偿还的程度，负责借款的“巴黎银行集团”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索债逼债，但也警告盖雷克说：“你应该放开国内的商品价格，即便不完全放开，最起码也要保证它们在一个阶段时间内涨到某个价位。”
潜台词就是盖雷克做不到的话，那明年将不会再有任何的借款。
但盖雷克也不敢轻易对日用商品的价格撒开缰绳，因一旦失控，原本就依靠配给券的工人那脆弱的生活将彻底被粉碎，国家会爆发大规模动荡的。
盖雷克当初就是靠工人的支持上台的，他不太想自己的名声在工人的心里遗臭万年。
可盖雷克还想维持工人的最低生活水准，波兰的工人们却等不及了，他们渴求足够的消费品，渴求更充分的自由，尤其是天主教信仰的自由！
“我们不能让这个罢工发生。”娜斯佳很果决地对季默说。
可季默却觉得娜斯佳只是个女人，只是个没经验和头脑的菜鸟，心想：“瞧她这风骚的媚样，大概也是靠陪睡起家的，克格勃燕子有不少都是这样进入到外交部门的。”
“那你知道团结工会罢工的时机会如何选择吗？”季默试探着问。
“这是你的职责，你有义务把掌握的情况告诉我。”娜斯佳的语气变得严厉。
这倒是季默没防备得到的，他只能回答娜斯佳：“按照惯例，应该是在波兰森林歌剧院举办的索波特国际音乐节时，因到时各国记者都会云集该地，是团结工会发挥影响的最好时机。”
“嗯，但地下工会也不一定按照常规出牌，我们得提前做好周密的迎战准备，你放心，我有丰富的反罢工经验。”娜斯佳在美国时，跟在老板索托前后，波兰工人也是工人，他们能使出的伎俩根本难不倒她。
季默是带着讶异离开使馆的，边走边在想：“不知道这娘们是不是虚有其表、夸夸其谈？”
此刻，胜利广场的保禄二世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演说：“上帝通过不可思议的天意，在波兰这片土地上召唤了我前往梵蒂冈并接过圣彼得的钥匙，今天我以朝圣者的名义重回这里，上帝与我和大家同在！”
短暂沉默后，整个胜利广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
第32章 PEWEX
“杜欣斯基大使，最新的可靠消息，地下工会的行动会提前，不是选择索波特音乐节，而是要在贵国油气挖掘勘测船马鲁金科号在波兰港口靠岸时发起罢工。”距教皇发表演说仅过去两天，君特.季默就给娜斯佳打来电话。
对季默的情报，娜斯佳是相信的。
娜斯佳立刻调阅了文件，得知马鲁金科号运载差不多三百名石油工人，肩负援建越南开采石油的任务，遵循传统航道，即自列宁格勒出发，穿过波罗的海，再沿着欧洲西海岸过直布罗陀，经地中海、苏伊士运河、印度洋、马六甲海峡，最终目的地是越南的头顿港。
此外马鲁金科号还有个特殊任务，它还会作为货船，从波兰华沙的“卡尼亚冰箱厂”调配三百台成品冰箱，一并带去越南，这些冰箱都是为钻井工人服务的，苏联的外交部和工业部都特别指示——兹事体大，意义非凡，是展现苏联优越性的体现，一定要办好。
“格但斯克港口的海岸自由工会指令卡尼亚冰箱厂内的工人，要截留这批冰箱，以此为导火索，掀起全面占领各个工厂的罢工浪潮。”季默报告说。
“我知道了，不用着急声张，我们越慌乱，就越中他们的下怀。”
而后娜斯佳立刻给波兰安全局打去电话：“格但斯克的船厂工人正在酝酿反康米活动。”
对面的负责人好像还不相信，“可教皇保禄二世还在访问波兰期间呢！”
“他们就是要借着这机会，在世界范围内叫你们名誉扫地。”娜斯佳震惊于波兰安全局的懈怠。
“那我们派遣部队去……”
“喂，你想这件事闹得天下尽知吗？我们掌握他们的动向，就非常好办了……我立刻给总部拍电报，马鲁金科号不再于波兰靠岸，它的补给地点改为加里宁格勒。”娜斯佳果决地说道。
“那我们该做的是……”
“立刻切断格但斯克船厂对内陆城市的所有电话电报联系，然后进厂精准抓捕他们的头目，（这还得我来手把手教你们吗？），其余的事我来想办法。”
“好，好的。”安全局负责人为自己表现出的无能而汗颜。
挂掉电话后，娜斯佳迅速找来助理，“使馆金库里还有多少钱？”
得到明确的数目后，娜斯佳就交待：“立刻调集货车，前去波兰各城市的PEWEX商店去购买冰箱，明斯克产的可以，法国德国产的可以，美国产的也行，然后我会征用开去加里宁格勒的货运货车车皮来运载冰箱。”
“遵命！”
使馆人员和数名得到娜斯佳指令的克格勃干员，跳上辆嘎斯汽车，迅速开到了华沙的北考银行大楼，该银行是波兰的全能国有银行，并且有独立的外币账户，克格勃们向经理出示了证件，并将装满卢布的箱子递过来，经理立刻按照兑换数目，交给克格勃一大叠“美元代金券”。
娜斯佳口中的PEWEX商店，差不多等于是当时中国的友谊商店，不过也有它的特点：因二次大战间，波兰是亡国、复国又亡国，流落全球的侨民很多，他们和国内亲人始终保持联系，并会把大批的外币汇回国来帮助亲人在铁幕后的生活——进入七十年代后，为弥补外汇的赤字和偿还沉重的外债，北考银行亟需大量的外币尤其是坚挺的美元，所以在铺了个全国性的销售网络，来回收侨民汇来的外币，该网络下的商店就是PEWEX，在PEWEX差不多能买到任何紧俏的消费品，比如火腿、口香糖、酒、化妆品、家用电器、抽水马桶、自行车、摩托车，甚至是拖拉机、卡车、汽油、柴油，家具齐全的公寓也在内。
除去PEWEX外，你在波兰买卖这些东西可就不被允许了，属于走私罪。
当然最重要的，在PEWEX买这些东西，你必须要用北考银行的“代金券”，代金券强制与美元以1比1的汇率挂钩兑换，所以如上所述，这就是个搜罗波兰国内美元、马克、法郎等货币的渠道——当时波兰人是可以合法持有美元的，但若没有兑换为北考银行的代金券的话，买台彩电排队半年一年都是很正常的事，只有PEWEX能即买即得。
华沙卢布林联合广场一家很大的PEWEX商店内，克格勃们直接拿代金券买下一队货车，还有充足的柴油加满油缸，随后又扫下商店里所有的冰箱，连样品都搬走了，合计三十台，统统抬到货车上开走——让前来消费的波兰顾客是目瞪口呆。
一天内，华沙所有PEWEX商店里的冰箱都被扫货，共一百九十七台。
同时娜斯佳还分别打电话给其他城市的PEWEX，凑齐了所需的冰箱数目，并且要对方派车将货运至华沙车站里来。
“我需要二十位技艺熟练的贴牌工。”娜斯佳又给波兰第三国家航空航天工厂提出了紧急要求。
在波兰安全局的强制下，第三国家航空航天工厂迅速满足了娜斯佳的要求——派出工人，把这批冰箱原来的铭牌全都铲除，换上统一的“卡尼亚”牌，再运去加里宁格勒。
卡尼亚冰箱厂的厂长来到仓库，按照苏联的要求，批了条子，调配三百台冰箱，说要送去格但斯克港，两天后马鲁金科号就会来这里，载着这批冰箱千里迢迢去越南。
厂长刚宣布完这个决定，仓管里就有人暗中告诉厂内的“团结工会”，当日下午四点钟，工人们立刻拉了警报，冲入仓库和车间，发起“占领卡尼亚冰箱厂，阻止将冰箱运出去”的罢工活动。
“你们要做什么？”冰箱厂厂长惊惧地询问聚集来的大批工人。
罢工在这几年，已是屡见不鲜，虽然每次都以工人被残酷镇压而告终，可使得政权和工人的仇恨是越来越深。
工人们哄叫着，手里挥舞着花花绿绿的配给券——面包配给券、糖配给券、布料配给券等，要求厂长出面与当局谈判，诉求就是“降低物价，丰富商品供给。”
同时工人还要求，从此后团结工会和自卫委员会要获得合法地位，在光天化日下活动，并能直接和管理层对话谈判。
几位团结工会分子来到厂里的通信室，准备把他们罢工首义的消息告诉格但斯克船厂的战友，然后广泛串连其他工厂，来个波及全国的大高潮。
“喂，喂，喂？电话打不通，和海岸自由工会的工友们联系不上了！”很快，这几位惊恐发现，电话被切断了。
随即，工厂外的大路上，一支抓捕车队拖着恐怖的汽笛声扑来，打首的是波兰安全局标志性的黑色雪铁龙汽车，后面跟着的是波兰民兵乘坐的“尼萨”厢式小货车，这种外观很可爱的车在七十年代起却让波兰民众望之丧胆——蓝色尼萨呼啸开过来，停下，滑动门一拉开，跳下群戴头盔披等身大衣的民兵，举着防爆盾牌和警棍，二话不说，对着你就猛殴。
现在情景重演，从尼萨车上下来差不多半个连队的民兵，冲进卡尼亚冰箱厂控制住现场，而雪铁龙上则下来几位身穿军人制服的安全局警官，提着皮包还有手枪，威风凛凛不疾不徐地走进厂长办公室。
第33章 安娜.瓦伦蒂诺维茨
“你们干什么，我们是来谈判的！”厂长办公室内虽然发生短暂的扭打，前来谈判的数名工人代表立即被安全局警察给制服，通信室里也遭到了一锅端。
“操你妈的，不准收钱把人给放走！这不是单纯罢工，是对国家政权的颠覆阴谋！”此刻，办公室外楼梯口，一位负责监察大院情况的波兰安全局警察探出头来，对站在院子内“甄别”罢工工人的波兰民兵大吼道。
警察信不过带来的民兵，民兵从建起伊始，成员就来自于社会里的渣滓，敲诈、勒索、酗酒、闹饷事件层出不穷，他们向犹太教堂扔过手榴弹，为保护自己的地下酿酒厂对警察开过枪，现在这些头戴大檐帽穿着灰蓝色夏服的家伙，正收取些工人塞来的美元代金券，并扯着他们的肩膀，把他们往“安全区”推搡。
混乱发生了，院子里的工人都跑动起来，朝民兵警戒线外冲。
那在工厂大楼二楼阳台监管的警察拔出TT手枪来，对天砰砰砰连发三枪告警，吓得工人统统跪在地面，民兵们则抽出短警棍，对着工人的脊背和脑袋猛抽猛打……
一番残酷的突击审讯后，警察从抓捕到的冰箱厂罢工头领嘴里，挖出“海岸自由工会”中坚骨干的名字。
“我们的分队已在赶赴格但斯克船厂的途中。”当娜斯佳把名单告诉波兰安全局总部后，对方如此回答。
“大使！”就在这会，使馆的无线电侦听设备前，君特.季默和帮忙的克格勃干员拦截到华沙上空的短波无线电信号，“是从格但斯克方向传来的，我们低估了他们，光切断他们的电话线路还不够，他们还有电台！”
“捕捉接受电波的位置。”娜斯佳走到这里，吩咐说。
她有些焦虑，因如果海岸自由工会的无线电联络成功，那对骨干的抓捕工作可能是功亏一篑。
不过君特.季默不愧是斯塔西里的老手，在他的要求下，一架波兰国产的米2直升机升空，并用携带的设备侦听到了和格但斯克工会电台互相联络的信号源，它并不在华沙的老城区内，而是位于华沙东北侧的一个叫祖布基的卫星城镇。
“用冰箱厂的电话联络祖布基的地下电台，稳住对方，方便抓捕。”娜斯佳接着命令说。
午夜时分，一队骑着摩托车的波兰民兵开进了祖布基，当他们冲进地下电台的所在公寓楼时，却发现电台虽在，可发报员却溜之大吉——对方不仅警惕性很高，且非常勇敢，在临走前还给格但斯克发去个加密信号，躲开了警察的无线电干扰，内容就是“我们暴露了，计划取消！”
此刻，开往波兰南部的琴斯托霍瓦的火车上，一位提着行李包的男士从容不迫地从月台走近车厢，并主动把车票交给检票员打孔后才坐下，这男士年纪差不多三十岁，脸庞略显青涩，可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一般人注意不到的是，他的夹克领子遮挡了他内里衣衫的立领，这种黑色立领正是神甫的衣着。
而今访问波兰的保禄二世人就在琴斯托霍瓦的光明山修道院的圣母诞生圣殿。
“耶日.波皮乌什科，祖布基地区的神甫。”通过对地下电台所在公寓的调查，波兰警察很快就确认了发报员身份。
“这个神甫多半会逃到保禄二世的所在地。”安全部做出十分合理的推测。
“截停所有开往琴斯托霍瓦的火车，并检查汽车。”娜斯佳代表苏联使馆提议说。
在北部，一支得到当地民兵支援的警队来到格但斯克港。
格但斯克，是波兰最大的船只制造基地，如城堡般高耸的塔吊立在海滨，海雾、蒸汽缭绕，列宁船厂的四周全是十六、十七世纪的楼房，红色的屋顶，灰黄色的墙体，环绕着古老的铺石路，在船厂和外界连接的一条货运铁路边，数千名工人堵住警察和民兵的去路，不准他们进厂搜捕海岸自由工会的头目与骨干。
一时间，警察的喇叭、摩托的轰鸣，和工人要求管控物价的愤怒叫喊，混杂在船厂的上空。
“立刻派遣突击力量攻进去，别使用致命武器就行，那群团结工会的头目显然是准备从海路溜走！”娜斯佳抓着话筒，对波兰安全局进行了无微不至的“指导”。
不过安全部答复她，所谓的非致命武器，就是橡胶短警棍和警察的拳脚，还有少量的催泪瓦斯弹，更为先进的单人瓦斯榴弹发射器还有橡皮子弹是没有的。
“那就用现有的，总之越快打进去越好。”
次日，波兰民兵在格但斯克船厂的入口处手持盾牌和警棍组成了密集的冲击方阵，在他们的身后是数辆OT-62两栖轻型战甲运兵车，上面架着机关枪和榴弹发射器。
格但斯克的省委员会官员则站在辆来回开的卡车上，不断用扩音喇叭要求船厂工人们停止罢工，返回岗位，所有的诉求都会如实汇报到上峰去。
平心而论，这时格但斯克船厂里准备罢工的，还只是一小批激进的海岸自由工会分子，大部分工人还不明所以，并且这些激进分子已准备登上船厂制造的一艘大型拖网渔船逃亡海外。
要是波兰的军警这时放弃犹豫和谈判企图，这场罢工就会像娜斯佳预计的那般，在信息隔绝的情况下迅速被扑灭，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这时波兰统一工人党书记盖雷克却摇摆了。
盖雷克是1970年取代镇压工人运动的哥穆尔卡上台的，他本人对天主教和工人阶级的感情很深，上台时他也对工人有承诺的，另外盖雷克认为若是对船厂工人使用过度的暴力手段，也会刺激到苏联最高领导人——当初就是因为哥穆尔卡闹得太大，死了很多人，才被勃列日涅夫给抛弃的。
于是盖雷克亲自打电话给前线的警察指挥：“尽量用谈判方式解决。”
“不要开启和工人的谈判！”娜斯佳得知盖雷克的指令，气得是七窍生烟，也打了电话。
“成立个委员会，负责与工人谈，任何事由我本人负责。”盖雷克又打电话给了格但斯克省委大楼。
列宁船厂的船坞T形码头，当海岸自由工会的骨干们准备登上捕鱼船时逃离时，围观的工人人群里，一位年龄在五十岁的戴着安全帽的女工站出来，指责这几位男人说：“你们这就准备要逃吗，可耻。”
大家都认得这位女工，是船厂里资历最老的起重机操作员安娜.瓦伦蒂诺维茨，她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第34章 二十一条
“如果你们害怕他们的催泪瓦斯和警棍，还有机关枪子弹的话，那以后你们就像乌龟般缩起脑袋吧，你们什么都做不了！十年前他们就是这样镇压屠杀我们的，今天和未来也不会变，魔鬼是不会发善心的，除非我们团结起来打倒它们。”安娜.瓦伦蒂诺维茨的话，激起了工友们的呼应，而这几位原来准备逃走的工会骨干也重新鼓起勇气，拒绝离开船厂，在数千工人簇拥下，来到厂门前。
“安娜.瓦伦蒂诺维茨，居然是你，居然有你……”波兰滨海省的省委委员们看到打头带着黑压压工人胳膊挽着胳膊走过来的，居然是安娜.瓦伦蒂诺维茨，都不由得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