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的苏丹
“要黑人当这个卧底吗?”
“当然,还有谁比黑人更合适这样的位置?”
布置完毕,胡佛腰板硬朗地走到落地窗,在大街的对面是正在施工的FBI新总部大楼,胡佛晚年的心血几乎全部倾注其上,他现在每天精力并不用再在处理公务上,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新总部大楼钢筋框架上忙碌的工人和耀眼的电焊火花,虽然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可“老姜”往往也会出现眼光塌缩的现象,在迟暮之年只关注自己所喜欢的某个人或物,除此外都漠不关心,这种喜欢往往演变为几近疯狂的偏执。
这是老人的孤独性所导致的,老人越孤独,反而喜欢越把自己封闭起来。
埃德加.胡佛今年已七十七岁,他的这种自我封闭自我孤立非但是个人的,更是整个FBI的。
事实上,从四十年代开始到现在整整三十年的时间,联邦调查局和美国其他情报部门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乃至恶劣,尤其是中央情报局,胡佛对其是仇视备至,就在不久前更是下令与其断绝一切联系和合作,在同一个地方,FBI和CIA的干员们基本是各干各的。
很快,胡佛又割断了和国家安全局、国防情报局、军队特务处等机构的联系,除了白宫,他不和任何人来往。
尼克松总统针对这种情况,专门成立“情报联合委员会”,并特意任命胡佛为委员会主席,以示拉拢之意。
可胡佛根本没有把这个“加州仔”总统放在眼里,几乎每次委员会联席会议,他就只派沙利文助理去露个面,另外委员会有规定,会将每个参与进来的情报机构的金属名牌挂在会议室墙壁上,胡佛便让人制造了面直径达3英尺的牌子挂上去,这尺寸是其他机构牌子的三倍,这种自高自大的态度很是激怒了其他机构的负责人。
这时,胡佛的密友兼副手托尔森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再次劝说胡佛:
“给总统点面子,去参加次会议,或者听听总统的需求也好。”
“托尔森,我见的总统多了,在美国的总统有个共性,那就是你给他面子没用,他们全都是寡廉鲜耻的政客,你要做的是让总统不得不给你面子,不然他们早就把FBI给毁掉了。”胡佛不以为然地回答。
托尔森低下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胡佛望了望这位老伙计,难得流露出温情,他扶住托尔森的肩膀:
“新来的人不会了解的,但你我都清楚,在我俩的眼里,FBI就是我俩的孩子,要哺育孩子,要保护好孩子。”
“确实是这样。”
“急功近利的人根本不懂,我这样不近人情恰恰是在保护FBI,尼克松这混蛋领导下的白宫已脱离宪政和法律的轨道太远,他们迟早是会车毁人亡的,FBI可不能被拖下水,也许这栋大楼里的有些人已被尼克松的克里普给收买,也变成了克里普爬虫,我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托尔森眨眨眼,似乎在忍住泪水。
“你每天开车来接我上班,我就永远不会退休,永远不会死。”胡佛还开了个玩笑。
“埃德加.胡佛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托尔森喃喃着。
胡佛猜得没错。
FBI里确有人被总统的白宫给收买了。
此君还不是泛泛之辈,而是FBI的第三号人物,最高助理局长沙利文。
因沙利文经常代替胡佛去情报联合委员会开会,一来二往,就被克里普小组盯上,尼克松总统麾下的一名叫托姆.休斯敦的助理,在委员会里当协调员,也算是尼克松的喇叭和眼线。
托姆.休斯敦政治理念是共和党极右翼的,但他却只有三十岁,用连鬓胡须遮挡着自己的娃娃脸,还留着长发,这让胡佛看到他的相片的第一眼起就很不满意,嘲讽休斯敦是“嬉皮士知识分子”。
可就是这个嬉皮士知识分子,却闪电般地暗中收买了FBI三号沙利文。
前几年时,政界还有胡佛要退休的传言,当时最热门的继承人选是两位,一位是托尔森,一位叫德罗赫。
而托尔森又一直坐办公室,是个依附在胡佛这棵树上的藤萝,其实没有属下看得起他。
所以焦点都集中在德罗赫身上。
德罗赫很快就察觉到胡佛妒忌的怒火,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胡佛是不可能退休让出权力的,自己已成为胡佛的眼中钉,要是继续呆在FBI,后果不堪设想,德罗赫很快就跳槽,他和百事公司总裁关系很好,被聘请去当了副总裁,年薪百万。
德罗赫后来回忆说,辞职的时候,胡佛假惺惺地找他长谈两三个小时,言语却虚伪圆滑、颠三倒四,最后胡佛来了句:“德罗赫如果你想要离开调查局,请务必直接告诉我。”
“我正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德罗赫绝不拖泥带水。
“好嘛,我以为这次找你来后,你会放弃这样的想法。”
可其实离职的德罗赫明白,在他提出辞呈后的两周内,胡佛就不再见他,不让他参加高层会议,也不让他看高级邮件。
谈话里,胡佛还有意对德罗赫说:“不知道是谁散播了挑拨你我的流言,我是绝不会离开FBI局长的岗位的。”还说,“我清楚,沙利文是忠实于我的。”
前一句话是说给外界听的,后一句话则是有意给沙利文听的。
德罗赫离开FBI后,沙利文成为第三号人物。
被胡佛寄于“厚望”的沙利文,却迫不及待地想把胡佛给赶出FBI。
第54章 沙利文
起初,沙利文确实是忠于胡佛的,他在FBI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年,从最基层的干员做起,只要是胡佛的命令,无论在正常人眼里有多荒谬,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调查局里,沙利文最要好的铁杆朋友,就是FBI加利福尼亚分局的内森.菲利斯。
可当沙利文当上三号人物后,心境却发生了剧烈变化。
一方面是胡佛的喜怒无常,一方面是沙利文被德罗赫告知过“老头子不死,你永远都当不上FBI的正牌局长”,当然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沙利文被夹在白宫和FBI中间难以做人。
这两年来,反战浪潮的风起云涌,还有新闻界人士不断将白宫机密发布出来,都让尼克松的威信和荣誉不断扫地,尤其到1972这个连任的大选年,尼克松变得更加易怒敏感。
总统助理托姆.休斯敦便提出个方案:对危及国家安全的人士加强监视,窃听美国公民的国内通话,减少对邮件的检查限制,全面恢复“黑袋”(FBI黑话,指的是非法闯入),增设大学校园里的“情报员”,最后建起个统合全国情报机构互通有无的总组织,直接对总统负责。
“情报联合委员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起来的。
可委员会的主席胡佛却一直在和整个委员会捣乱。
当尼克松和基辛格苦于内部泄密事件不断,准备打击内鬼时,便让休斯敦找到沙利文,希望他转告胡佛,希望能在FBI的帮助下有效地开展窃听活动,这次窃听活动的对象包括基辛格的六位助理、政府部门的八位官员还有四位资深的新闻记者。
胡佛表面上答应下来,但这只是他要挟总统的“先手”。
等到白宫将窃听名单送来后,胡佛立刻拷贝了份,然后就露出凶相,将其变为了自己所掌握的“总统黑料”,他先是对沙利文诉苦:
“黑袋?早在1966年,我就宣布停止了FBI的黑袋行为,这是违法的。”
“总统阁下也非常谨慎,就算是黑袋行动,也是尽量只控制在窃听监控的范围内。”沙利文毕恭毕敬地争取。
可胡佛即刻就翻了脸:“你开的单子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政府官员还好说,四位新闻记者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级别吗?美国帮会有个原则就是不要招惹政客,政客们也有个原则那就是尽量不要招惹记者,你看你的总统阁下平日里威风八面,遇到记者们就像是只遭瘟的鸡仔似的。四位要窃听的记者,两个是纽约时报的,还有两个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都是业内大腕,是从事新闻的老手,抓到白宫的丑闻跑得比谁都快,拥有极其丰富的反侦察反窃听本领,这件事是很容易被他们给察觉的,到时一旦他们向媒体和公众爆出,总统和FBI都将万劫不复。”
于是胡佛乘机要沙利文,去向白宫索取总统亲手签署的命令。
可怜的沙利文便又去找总统。
尼克松总统此刻还是对FBI寄予厚望的,认为胡佛算自己人,便亲笔签了总统令。
可胡佛收到总统令后,就再没露面,任何具体的事还是叫沙利文去干。
久而久之,窃听工作也没什么效果,内部机密还是不断被泄露出去,尼克松总统感到害怕,他觉得那道总统令,成为胡佛要挟自己的把柄。
于是总统亲自打电话给胡佛,要求他严守机密,窃听的内容绝不能记录保存,只形成摘要送到白宫秘书处里来。
很快尼克松就认知到,这样使得自己在胡佛的圈套里越陷越深:
每次摘要,都是沙利文留给胡佛一份,再交给白宫一份,摘要内容都是胡佛亲自审定的,那也即是说,胡佛想写出真相可以,想隐瞒真相也行,尼克松根本无从核实。
另外更要命的是,每份摘要胡佛都将其锁在一个保险柜中,连带着尼克松的总统令,1971年下半年某次,白宫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惹恼了胡佛,胡佛便打电话给司法部部长米歇尔(现在离任,成为总统连任委员会的主席),威胁说:“我想让你明白,如果国会让我作证的话,我不得不把所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原原本本说出来。”
米歇尔当时后背都凉了,他觉得事关重大,便紧急告知尼克松总统。
但这时胡佛的电话直接打进白宫总统办公室,并直接对总统说:“现在国会里还是民主党占优,若他们进逼,我就将最敏感的东西给说出去。”
据说当时尼克松的脸都气得发青。
到了此刻,尼克松终于对FBI彻底失望,对胡佛更是格外仇视,他也懂了前四十年历任总统都“离不开”FBI的真实原因是啥了。
于是尼克松私密地通知宾夕法尼亚大街1701号的“克里普”,让他们准备对胡佛开刀,把胡佛扳倒后,FBI的职责和权力便全部移交给克里普的这批人。
可胡佛实在是位高权重,想要动他可不容易,克里普内部反复推演谋划,也不得要领。
形势不等人,到了现在,两件事的逼近让尼克松是寝食难安。
一件事是之前ITT公司反垄断案东窗事发,ITT公司在华盛顿的说客迪塔.比尔德的备忘录被《纽约时报》神通广大的揭丑记者杰克.安德森弄到手,备忘录里详细记录了尼克松总统的克里普小组是如何干涉司法,让ITT公司的并购行为得逞的,还将ITT公司给了白宫四十万美金作为尼克松连任竞选资金这件事也给记录下来。
还有一件事,同样也是《纽约时报》披露出来的,让尼克松更为难堪,那便是全美关注的热点——“越战”,这段时间里,美军出动B52与军舰对河内实施狂轰滥炸,而尼克松想要通过战争趁机来获得民意支持,把自己打造为不向苏联和北越妥协的硬汉形象,于是克里普小子们又伪造成千上万封对总统的支持信发向白宫,给公众造成总统支持率高涨的假象——结果《纽约时报》的杰克.安德森又挖出真相,告诉民众,所谓的海量支持信,其实只是克里普办公室那几个爬虫造出来的。
几乎同时,《纽约时报》还和一位前政府官员丹尼尔.埃尔斯伯格取得联系,由埃尔斯伯格公布了美国国防部的机密文件,持续在报纸上刊登,这些文件清晰表明,从杜鲁门总统开始,到林登.约翰逊总统,美国是如何在自作自受的情况下,滑入到越战的深渊里的。
也正是这两件事极其处理的后果,决定了胡佛和尼克松,乃至美国未来数十年的命运。
第55章 《越南问题档案》
埃尔斯伯格公开披露的这份“五角大楼文件”内容非常庞大,编纂的它的负责人,是美国前任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编纂原因有些滑稽:麦克纳马拉入主五角大楼时,自己都不清楚美国为何会陷于到越战泥潭的,他想弄明白原委,于是找到包括著名的兰德公司在内的决策咨询公司们,集合三十五名专家学者,将过去在印度支那发生的所有事件相关资料都收集整理起来。
编纂是在麦克纳马拉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完成的,最终形成47卷打印稿,4000页记录,3000页说明,包含公报、建议、总统令、意见书、电报等在内合计250万字的庞杂内容。
这份文件虽然是机密的,但并不是军事机密,应该算是五角大楼雇佣智囊编纂的内部参考,里面并不涉及驻越美军,也没有尼克松总统时代的材料,可却有许多过往美国总统、官员和将军蠢笨无能的“描述”,更要命的是,它证明了——“越南战争全是美国人一手策划的,苦果也是美国人一手为自己而酿造的!”
这对整个越南战争的合法性是种毁灭性动摇。
这些年来,历届美国政府灌注给民众的理念是这样的:“越南战争的根本原因,是美国军队不远万里去帮助自由世界的盟友,使其免遭康米主义的入侵和占领。”
这种理念,反战的嬉皮士们是绝对不信的,可在美国普通民众(也就是沉默的绝大多数人)这儿还是很有市场的。
毕竟这个世界大部分人,还是愿相信自己国家树立的价值观信念的。
早前,这份庞大的文件并未引起人注意,如前所述,它的角色只是内部参考,始终静静呆在国防部办公室的档案柜中,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看过,但也只是寥寥看了一部分而已,而尼克松总统则是根本闻所未闻。
但遗憾的是,丹尼尔.埃尔斯伯格也是编纂这份文件的三十五人专家小组里的一员。
埃尔斯伯格,哈佛大学最高荣誉毕业生,其博士论文便是“决策学”,他曾效力于兰德公司,后来又成为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的助理门生,最早他是支持越战的,可这份文件完成后他自己看了看,觉得越战完全是没有希望的,无论是林登.约翰逊的直接介入,还是尼克松的“越南化政策”,都没法赢得战争的胜利,故而埃尔斯伯格从鹰派转为鸽派,开始呼吁和平、反对战争。
值得一提的是,麦克纳马拉卸任后,也开始反对越战了。
丹尼尔.埃尔斯伯格便决定,在越南战场再度白热化的时机,将这份五角大楼的机密文件交给报社。
这下,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肯特大学校园枪击案后,美国的大学生们其实已偃旗息鼓,毕竟国民警卫队的子弹和刺刀真的能让人闭嘴,而美国国防部启动的募兵制也让大学生得以合法规避兵役。
现在尼克松的敌人,则在于唯恐天下不乱的新闻媒体,也在于民主党。
更重要的是,尼克松认为,现在这份文件能泄肯尼迪和约翰逊时代的底,将来也有文件能泄我的底,不除掉内鬼,永无宁日。
埃尔斯伯格可是高材生,他把文件复印稿投给《纽约时报》是匿名的。
《纽约时报》便以《越南问题档案:国防部研究表明三十年来美国越陷越深》为标题,公开刊登了这份文件的第一部分,密密麻麻的文字,占据了足足六页报纸内容。
尼克松总统在白宫里勃然大怒:
“对这两件事,我就两个处理意见。ITT公司的备忘录,我要杰克.安德森这个狗娘养的记者在法庭发誓这备忘录是他伪造的,至于纽约时报,我要政府律师团告倒他们,要吊销这个报社的新闻资格!”
很快,浩浩荡荡的政府律师团抵达纽约的联邦法院,向法官申请对纽约时报报社的禁止令,禁止它继续刊登《越南问题档案》。
可纽约时报是什么样的一个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