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50章

作者:黑巴洛克

雾中人影,蹚开浓稠的水面,迈着悠哉的步伐走来。

尤利尔只觉肩膀忽然一沉,左膝顿时触及池底。他极力维持站姿,但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命他屈服。

“来,呼唤我的名讳。”

他颤抖地仰起脸,目眦欲裂。

“呼唤我的名讳。”

对方以不可抗拒的口吻重申。

他竭尽全力对抗心底的恐惧,脸颊淌下两行血泪,每念出一个音节就大口喘息:“迪恩尔·威厄森·赫伯斯特……”

于是饕餮暴君应召而来。

迪恩尔以不可侵犯的上位者姿态,从迷蒙的水雾中现身。

祂的化形远不如芙尔泽特彻底,惊世骇俗的原始体貌和后天降临的类人特征瓜分了这具躯壳,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尤利尔,很难凭第一眼判断眼前之物,究竟是不是迪恩尔的真身——

健美而修长的躯干和四肢,细腻光滑的青色肌肤,轮廓不失深邃的精致五官,线条优美且扎满繁复刺青的长颈,挂着两枚纯金乳环、浑圆饱满的胸脯,无不是人类女性的特征;然而她的后脊却由一条漆黑的几丁质外骨骼构成,菱形的黑色甲片像盔甲一样,严丝合缝地武装起她的四肢、后背及小腹两侧,形态规则而饱满的腹肌,在肚脐上延展开一条优美的马甲线,那一头及臀的秀丽黑发,根根俱是密布倒刺的触须,看似用以装饰的黑色头冠,实际是棱角分明的锥形甲壳:尖尖的黑色“帽檐”下,一双十字形的黑瞳深嵌在灰眸子里,闪烁着残忍的光。

“失敬,”尤利尔艰难地咧开嘴角,“没想到尊贵的兹威灵格跟阿尔格菲勒那条贱种还是近亲……”

葬身臭水沟的阿尔格菲勒也有一身漆黑的甲壳,把他们归为一类应该没什么毛病。

迪恩尔把生着尖刀般黑色指甲的食指放进嘴里,吮指回味一般说:“你的厨艺不错,把它烹调得很好味。”

全烤深海大蜈蚣,对生吞活剥惯了的食客来说,确实是一道别具风味的佳肴。

激将无果,尤利尔索性坦然领受了祂的赞美:“对于这类生猛海鲜还有更好味的做法,下回请你吃。”

迪恩尔露齿狠辣地一笑:“我很乐意赏光。不过身处此地,我很少会有饥肠辘辘的感觉。肚子不饿了,就有空思考别的事了,而一旦开始思考,就有了情绪,”祂环绕尤利尔,在血池里优雅的踱步,“你可知道我现在最强烈的情绪是什么?”

“愤怒。”猎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迪恩尔却摇摇祂那颗漂亮的头颅,千万条触须随之摆荡。

他又想了想,不大确定地开口:“……沮丧?”

迪恩尔再摇头。

“是狂喜,”祂走到猎人身后,贴着他耳朵呵出渗人的寒气,“无以复加的狂喜。”

尤利尔感觉到非人的冰冷双手,贪婪地摩挲着他的臂膀,像是在衡量每个部位的口感。随着迪恩尔尖锐的指甲在胳膊上慢慢划过,无声撕开两条口子,漆黑与乳白的血液从伤口下溢出,瞬间蔓延至他的指尖与肩膀。

他找回了遗失在冥想池的双手。

迪恩尔立马也能够夺回自己失去的神格和财产。

“这种狂喜就像饱腹感一样来之不易,它是在味蕾上跳跃的精灵,是独一无二的辛香料,让我不得不郑重对待,而不是囫囵吞掉,”

祂亲切而温柔地抚摸那条如汉白玉雕琢的左臂,轻巧的指尖却带给宿主以撕裂般的痛楚。

“永无止境的索取是我的权力,施舍和分享是莱芙拉的工作。我憎恨分享,从没有人胆敢染指我的餐桌。”

伴随骨骼错位的咔咔声,肩膀开始急剧脱臼变形,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在回应迪恩尔的呼唤,它渴望挣脱禁锢,回到它原本的主人身边。

就当他以为要血溅当场时,撕裂的疼痛感戛然而止。

“但我更不能理解你在赫莱茵做出的取舍,”迪恩尔把双手穿过待宰羔羊的腋下,环抱其肉质紧实的小腹,把脸颊贴在上好的肩颈肉上,直勾勾地瞪着那张油盐难浸的骨感侧脸,“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神格,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血泊里无数人脸重复着祂的话,犹如几百只聒噪的乌鸦在折磨他的耳根。

尤利尔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字句斟酌,现编一套天衣无缝的鬼话。迪恩尔不是祂那钟爱猜谜和文字游戏的胞妹,稍微的犹豫,就有可能使其痛下杀手,把他剖腹掏肠吃得渣都不剩。

是生是死,全系于接下来的这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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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鸳鸯浴(下)

尤利尔曾不止一次自问,为何他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力量。

是为了救赎索菲娅和家人吗?当然不,这无异于舍近求远。

是忌惮被神格反噬其身吗?也不是,这份馈赠远不如从真理之门冲出来的阿尔格菲勒更难驯服。

犹记得乘着赫尔泰博菈空降约翰·里斯的那一刻,在天崩地裂的背景下,镣铐加身的索菲娅躺在血泊里,芙尔泽特还在为她精妙的布局算计沾沾自喜,无耻的看客争先恐后逃离现场,巴姆们依旧冷眼旁观……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仿佛颜料盘被打翻,热情的红、冰冷的蓝、高贵的紫和残酷的灰色,一股脑统统倾倒在画纸上,才能交融浸染出这样一幅荒诞离奇的杰作。

不包含任何复杂的动机,不掺杂丝毫利害的考量,理由只有一条——

“我拒绝被安排的命运。”

利刃般的十字星瞳猛地一缩,迪恩尔慢慢松开鹰爪般蜷起来的手指,在猎人腹部留下五个血窟窿。

距离他的肚皮被剖开,只有厘米之差。

“我喜欢你的回答。”

不论对错,只论好恶,果然是符合饕餮暴君作风的回应。尤利尔忍痛腹诽。

虽是同胞双生,迪恩尔跟芙尔泽特完全是两个极端,跟这对兄妹——姐妹也罢——交流,在方式方法上绝不能一视同仁,否则很可能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腹部的伤口不住淌血,血池里的人脸各个张大嘴巴,呜呜尖叫着前赴后继,贪婪汲取从圣徒身体上滴下的猩红甘露。

血池漾出腐坏的深红色涟漪。

猎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对迪恩尔变本加厉的试探和挑衅无可奈何。

这位混沌中首屈一指的美食家,把脑袋从食材的右颈肩挪到左边,瞳孔微微舒张,眼神微醺似的迷离,陶醉于这极品的纹理和质感。

“我想,我大概知道莱芙拉为什么会对你青睐有加了,”

迪恩尔支起下巴,密密麻麻的钴蓝色刺青勾勒出冷峻的下颌线条,耸耸鼻尖,由下而上沿着猎人修长的脖子细嗅。

“你,很好闻,我从没闻过这样的味道……”祂边说边忍不住探出分叉的粉红舌尖,纤薄嘴唇含住他充血发红的耳垂,轻轻咬破,只是浅尝辄止的吮动,层次丰富的口感顿时叫人食欲大振,“嗯,原始血族的污秽,原处火种的圣洁,噢,还有深海和混沌的气息,两股极端味道的碰撞和交融,像是一杯口感多样的特调鸡尾酒……”

前所未有的空腹感袭来,迪恩尔忘情地舔舐、吮吸和品尝,冰冷的气息吹拂食材滚烫的表皮,双手探入衣襟下坚实紧致的胸脯肉,前胸紧压其后背,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扑上去,立刻大快朵颐。

“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比阿尔格菲勒更好味。很强烈的预感。”

那蛇类般分叉的妖娆舌尖,包裹着可怕的麻痹毒素,尤利尔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却逐渐冰冷。

他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一滴地榨干。

这是穷极言语也无法描述的,独一无二的抽离式死亡体验,俨然超过了想象力的极限。

一种不妙的预感萦绕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能犒劳您挑剔的味蕾,是我的荣幸,”他快要被迪恩尔拖入血池,竭力伸长脖子,声音沙哑地喃喃,“同时我也为您舍本逐末的决定感到惋惜。”

美食家显然不能容忍他贬低其饮食品味的发言。

“我向你保证,待饱餐过后,我会不吝脑力地想想你所谓的惋惜。” 迪恩尔舔舔上唇的血迹,露出阴冷的笑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比这更动听的谎话我已经从我亲爱的姐妹那里听过无数遍。”

祂拾起猎人无力下垂的胳膊,捧着他的手背,与之十指交叠,借他之手触碰自己的脸庞,轻柔似情人之间的旖旎温存。但眼睛里邪恶而狡狯的笑意出卖了祂。

“相信她,我换来了粉身碎骨的下场。听信你的话,我又能得到什么?不过说吧,绞尽脑汁、竭你所能地捏造谎言来动摇我吧,就当是正式用餐前一个小小的余兴节目。这是兹威灵格对你的施舍,是我的施舍。”祂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两个字。

宣称只知索取,从不施舍的暴君,为一个叛徒和窃贼破了惯例。

尤利尔为自己赢得了说话的机会,却无暇庆幸。他不认为迪恩尔有耐心等他尽述利弊,必须简明扼要,直切痛点。

“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值得您关注的对象潜入了梦巢。”

果然,才说了一句,迪恩尔立即不耐烦地打断他:“连开胃点心都算不上!”

“算不上!算不上!”血池里的人脸齐声附和。

“要是我能给你更多呢?”

“重复了,重复了!”迪恩尔突然暴躁地嚷道,“这条借口莱芙拉用过了,你不能再用,不算数。”

“不算数,不算数!”血池里的人脸尖声高唱。

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沮丧地皱着眉头:“啊对了,莱芙拉也来了,她又来了,带着她满腔的甜言蜜语……没关系,待会儿再料理她。让我们先把你欠的账算清楚。”

“你,我是说‘您’不能杀她。”

尤利尔添上刚才不慎疏忽的敬称,语气毕恭毕敬,但这对极度情绪化的迪恩尔来说没什么效果。

只见祂千百根触须状的黑发末梢,受激缓缓翘立起来,十字星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尤利尔感觉在死亡拥抱下自己的肋骨被勒断了,肋骨下的五脏六腑快被压爆,从喉咙里挤出断续的字节:“没有她……你吞不下巴姆这个庞然大物……”

现在,他不光是贬低美食家的品味,甚至开始质疑美食家的资质。

不出意外,迪恩尔被激怒了,脖子上繁复的刺青突然活了过来,犹如无数条细长虫子开始蠕动,爬上祂写满愤怒和恨意的脸庞。

还没完。

猎人声嘶力竭地补完了最后一句:“没有她……你甚至逃不出康葛斯的囚笼……

第六十二章 阖家美满,其乐融融(上)

这不是虚张声势。

从最初意识到芙尔泽特此行的最终目的时,尤利尔就在脑中快速反复地推演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不论设置多少前提,不论做出多少假设,最后的结论都殊途同归。

莱芙拉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为她的好姐妹安排了一场隆重盛大的谢幕仪式,可谓步步算计,缜密到让人感到恐怖的境地;迪恩尔深居混沌,视听敝塞,若不借助外力,凭祂自己根本没机会从这天罗地网下逃脱。

问题的关键在于,迪恩尔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祂绝不可能自甘卑微地寄人篱下。

不同于莱芙拉这样实践出真知的卓越阴谋家,受永恒空腹感驱使的饕餮暴君,是个彻头彻尾的直觉行动派,事发后第一时间上门复仇才是祂的作风。

迪恩尔之所以没这样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囚徒……”尤利尔嘶声说,即使痛苦万分,他还是要挤出一个嘲弄的冷笑,“最可笑的是,这个叫康葛斯的家伙不久前还是个常驻于你食谱上的凡人……”

梦巢犹如一座无限层的擎天巨塔,拥有神格的造访者等同凭票入场的贵宾,享有自由升降梯的独家使用权。

他和芙尔泽特均利用这项特权实现了在梦巢中的定向旅行,但迪恩尔做不到。

因为祂手里的凭票早已被自己瓜分走大半,就像个半身不遂的残疾,摇着轮椅平层移动还行,上下楼层简直是痴人说梦。

被一语点破窘境的迪恩尔,竟没有表现出愤怒,反而莫名的激动和亢奋。

“聪明的小家伙,你的机灵劲儿比我的好妹妹更惹人厌恶。你给我提了个醒,下回就轮到那具骷髅架子和给他撑腰的黑皮畜生,嘶嘶,”祂像水蚺一样紧缠猎人的身体,龇着白森森的牙咯咯发笑,“不过康葛斯至少遵守了诺言,他把背弃我的叛徒和窃走我神格的小偷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对这个美妙的安排没法挑剔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