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52章

作者:黑巴洛克

那道人影漫步走下陡峭的斜坡后,又一道古怪的影子从小径尽头浮现出来。他下意识以为是一头猎犬,毕竟这是每个优秀追猎者的标准配置,等他大约把握了距离造成了视觉误差,发现它接近于一头未成年的灰鬃狼,不过四肢更显纤细修长,头部累赘而笨重。

心中虽疑云渐浓,猎人仍是不敢有一丝的大意,打算等对方靠得足够近再动手。

就在这时,对方那头灰鬃狼一般大的侍宠,不知何故竟扭头跑进了林子里,人影也止步不前,焦急地在小径上来回踱步,对着黑布隆冬的密林望眼欲穿。

尤利尔没有错失这次良机,左腿猛一发力,之前还浸泡在水中的双脚,稳稳踏上了地面。听到水声,对方急忙转过身,还没来及举起手中的钝器,猎人已如鬼魅飘至眼前。

在一声惊呼中,追猎者被放倒在地。

尤利尔顺势欺压上身,以膝盖顶住那片柔软的、毫无防备的腹部,手杖尖锐的锥底瞄准了心脏的位置,欲要追猎者当场毙命。但在草帽掉落、他忽然看清了对方面貌的刹那,立刻就收住了刺向心脏的手杖。

只见这个从两天前起就被他视为大敌的追猎者,没有想象中那样一双险恶的小眼睛,有的只是一对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明亮眼眸;也没有暗藏诡兵利器的血腥浓烈的狩猎大衣,只有一条略显陈旧的单薄的绿色连衣裙。

所谓杀人的钝器,也不过只是一根顶端系着铃铛的等身拐杖。

眼前之人不是什么凶恶的追猎者,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牧羊女。

尤利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荒唐的错误,扭头一看,那头被他误以为是猎犬的“猛兽”,正埋头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路边的嫩草,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那头年迈的、顶着一对大盘角的黑山羊,懒懒地抬起头,对猎人咩了一声。

“不要,他不是敌人!”

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刻,猎人听见牧羊女这样喊道。

随即他便感觉后脑勺被某种硬物击中,视野中的景物仿佛一下被震得粉碎,变成一滩胡乱混合的颜料,里头间或点缀着几颗熠熠生辉的星辰,然后一股脑的天旋地转起来。

在他的认知中,只有一个种族,才能做到隐匿行踪于无形,他们身材轻盈玲珑,行动敏捷,甚至可以当着受害者的面,从对方口袋里窃走一枚金币。

猎人倾尽最后一丝气力,看到了身后那个瘦小的偷袭者,以及他手中的凶器: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

恭喜你,我的朋友……

你达成了阿尔格菲勒也没能完成的壮举。

之后,猎人两眼一闭,栽倒在了干燥的泥地上。

***

在那个长长的梦中,他像是重返埃斯布罗德,透过火种的联系,窥视着每一间空荡荡的厅室。眼前的景象走马灯似的不断切换,耳边的声音嘈杂不清,婴儿在哭,父亲怒吼,食客们跃跃欲试地摩擦着银制餐具。

成串的气泡在眼前上浮,各种奇异的光彩倏忽掠过,刺激着他敏锐的感官神经。

那种暌违多时的、渺小而无助的恐慌感,又回到了激烈起伏的胸腔下。

餐桌?邪神?深海?

种种似是而非的印象,接二连三地冒出脑海,对深水溺亡和任之宰割的抗拒使他奋力上游,全然没有余暇去一辨真伪。

他本应逃离了这座囚笼,如今为何又重临此境?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那些奇异的光彩是具有实体的,像某种材质坚固的晶壁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越是激烈挣扎,就越是下沉,那不似海水的古怪而酸涩的水流,不住地灌进口鼻。

在痛苦的窒息感中,尤利尔骤然惊醒。

阳光刺痛了眼睑下脆弱的视神经,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双闪烁着无辜光芒的黑眼珠,就在正上方与他隔空对视。导致其呼吸困难的元凶——那条不停舔舐着他口鼻的黏腻舌头,此时依依不舍地收回口中。

对着悠悠转醒的猎人,年迈的黑山羊友善地咩了一声,然后走到一旁的空地去吃草了。

“喔,你醒了吗?”

听到一个夹杂着沸水声的柔和嗓音,手捂隐隐作痛的后脑勺,猎人撑着温暖柔软的草皮,吃力地坐起身来。

只见之前被他袭击的那个牧羊女,此时正坐在树荫下,编织她那顶破损的草帽。

微风拂过绿丘,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循着沸水声,他又转向另一边,看到背着一个夸张大包、蹲在溪边捣弄着锅铲的小个子蒙泰利亚人。后者侧过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便继续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一边还心有怨气地咕哝着:“哪个正常的家伙会趁夜偷袭一个善良的牧羊女,哼,可别指望我会道歉……”

牧羊女走过来,关切询问他的伤势。猎人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双眼紧紧地盯着溪边的蒙泰利亚人。

毫无征兆地,他莫名放声大笑,笑得罕有的放纵,笑得像是神经质发作。

山坡的另一头,黑山羊咩咩地附和着笑声。

蒙泰利亚人撇撇嘴,对着在热锅里起起伏伏的小鱼嘟囔道:“瞧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人一准儿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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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长老和学徒

“我们要去北边,”他把脸藏在汤钵升腾的热气后面,一对警觉的蓝眼睛若隐若现,两倍于人类大的耳朵,不时耸动,“严格的说,现在是往东边走了。我听说北方已经完蛋了,火山灰吞没了一切。”

“我可以作证,你的消息来源准确无误。”木勺舀起一块炖得软糯的鱼肉,入口即化。这算是半个多月来,尤利尔第一顿正经伙食,少了几味调料,但在野外,有一把粗盐佐味就够奢侈的了。

那只黑山羊前肢弯曲跪地,静静趴在他身旁,不时支起笨重的脑袋,拿那对坚硬的大盘角亲切地蹭一蹭他的衣服。它压根儿不怯生,反倒一开始就对这位半路偶遇的陌生猎人表现出那种超越物种隔阂的、天然的热忱和友谊。总是透出慵倦的黑眼珠里,蕴藏着几许有别于低智种的慧光,不由地令他想起某只几近成精的花猫。比起那个精明狡狯的投机家,眼前这只年迈的黑山羊更似久经世故的老者。

“据说在威尔敦以西,阿伦·贝尔以东,一位强大的统治者在浩劫过后的废墟中,建立起了新的乐土,号召北方的难民聚集在兹威灵格双子的旗帜下。”牧羊女边说边放下只浅尝了两口的鱼汤。这个举动招致了蒙泰利亚人的不满,认为对方是在嫌弃他的厨艺。“那里没有阶级之分,也没有种族歧视,人人都是双子的仆役,平等和谐。”

猎人忍不住看她一眼,心疑在巴姆消息封锁的政策下,天堂岛的消息居然能这么快就传到夸埃尔曼以南的地区——这两人显然是从南方来的。更详细的说,他们是从卡杜斯寂日山脉最东边的隘口进入的秘血森林。

“平等和谐有什么用,”顶着一头乱糟糟、浅绿鬈发的蒙泰利亚人态度有些愤慨,“经过那样一场可怕的灾难后,很多人的家乡毁于一旦。他们需要的是高大坚固的城墙,能抵御野兽和堕落种侵害的军队……当然,最基本的,是一份能糊口的工作。人是要自给自足的,流民也不能总指望救济粮,我叔父说,一万张闲人的嘴巴,就能吃垮整个国家。这么看来,赫莱茵才是更好的去处。”

这番真知灼见可谓令人刮目相看,尤其抒发者还是徘徊在文明社会边缘的亚人种。猎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下,说道:“那如果,他们不仅能得到一份糊口的工作,还能分享肥沃的耕地,没有杂捐苛税,徭役也只针对非常时期——最重要的是,他们被允许分享神明的恩赐,即是火源,冬天不必再因为购置不起血晶矿而忍饥挨冻。这样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蒙泰利亚人撇撇嘴,“那我会认为这个人是疯子。疯人疯语。”

“那可不是疯话,我亲爱的朋友,”在尤利尔开口前,牧羊女微笑着插话道,将柔和似水的眼波转向他,“因为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天堂岛的统治者,尤利尔·沙维。”

两人同时一愣。蒙泰利亚人向猎人投去惊疑交加的一瞥,后者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牧羊女。

芙尔泽特、男爵和彼得,兴许索菲娅也猜得到,不过除这四人之外,他敢确信,只有远在卢比西南岸的奥格威一族才知晓,天堂岛的实际统治者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原歌尔德大公,吕克·沙维的小儿子,火之圣徒尤利尔·沙维。

这是绝对的机密。在尤利尔的构想中,他将不限期地长久隐于幕后,而芙尔泽特以双子之名活跃在台前,等彼得带北方难民抵达天堂岛后,他会继续担任名义上的最高王权代表,并对贝奥鹿特、多夫多和盖斯特领等多处无主之地宣布继承大统,毕竟若要追溯族谱,这几家的直系子嗣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辈分相近的表亲关系。

面对猎人尖锐的质疑眼神,牧羊女笑了笑,拍拍黑山羊的背,“请别这样看着我,阁下,我既非您敌人派来的间谍,也没有什么知晓万事的神通。关于您的事情,都是‘长老’告诉我的。”

名叫长老的黑山羊咩了一声,表示确有此事。

这下尤利尔更糊涂了,不过这种存在微妙错位的交流方式,倒是令人十分熟悉。“你认识一个叫梅丽尔·路维的人吗,”他试探地问,“或许现在改名了,但不久前的确还使用着这个名字。”

牧羊女看看她的伙伴。黑山羊不耐烦地擤了下鼻子,甩甩脑袋,嘴巴里的唾沫溅到了对面那只汤碗里,浓白的汤面上顿时浮出一团令人不适的酱绿色污迹。蒙泰利亚人气急败坏地撂下碗,插着双手,准备看他们接着要耍什么把戏。

“长老说,”牧羊女开始转述只有她才听得懂的言语,“历史的过客就像蒙在石碑上的尘埃,微小得不值一提。长老还说,它就是历史本身。”

黑山羊得意洋洋地嚼了嚼嘴巴,流出一条哈喇子来。

尤利尔不是见识短浅的庸人,所以他不会像蒙泰利亚人那样,把这纯粹当成是连篇鬼话。他领略过太多不能用常识解释的现象,他站在比人类更高一级的层面,不再恐惧未知,却依然敬畏未知。

“这么说,它倒是一只长寿的山羊。这很有趣。”他没所谓地耸耸肩。

明眼人不难看出,他不喜欢和来历不明的人或事搅在一起。梅丽尔·路维在云顶天宫对他说的那番话,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可以说间接助他摆脱了巴姆的阴谋,进而征服了火种,但同时那些话也使得他的固有认知与决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动摇。

所谓真相与秘辛,未必多多益善。

波修斯死后,降临物质界的巴姆一系,必定一心想要致他于死地,继而再铲除掉混沌之女,实现信仰上的大一统。至少当下,他更愿全心专注于对付这唯一、也是最危险的敌人。

“现在,所有的误会都解除了,”猎人摊开手,“你们证实了自己不是敌人的眼线,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接下来,你们可以继续往东走,但不要太偏北,脚程快、不走弯路的话,不出十天就会穿出森林,然后会撞见一片大雾,别害怕,直走上半天就能出去。当你们看见一座广袤无垠的大湖,就捡起岸边的石头,割破手掌,把血滴在霜融湖的水里。倘若你们有心皈依双子,双子就会明了你们的心意,她会派鲸群托起一座落在水底的大桥。沿着桥走上一天一夜,就到了天堂岛。”

“嘿,听起来就跟真的一样。”蒙泰利亚人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着手收拾起行李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这陌生人道别了,因为自从他出现后,牧羊女小姐就再没跟他搭一句话,连看也舍不得多看他一眼。这使得一个年轻气盛的蒙泰利亚人有些伤了自尊。

“那阁下你呢?”见猎人把两把造型怪异的利刃挂在腰间,起身欲走,牧羊女追问道。

“我要向南走,”猎人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耽搁得太久了,有个朋友还在前面等着我。”

悠闲趴在草地上的“长老”,这时咩了一声。

牧羊女恭敬地附耳过去,一边听,一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两只辫子晃来晃去。过会儿她望向猎人,说:“长老说,阁下不是朝南走,你在向西走,并且打算横穿旧宾格兰和多夫多之间的荒原。”

尤利尔不置可否地冷笑一下,不想再跟对方多做纠缠。

然而,牧羊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迈出去的右脚僵在半空。

“长老问,不知道阁下打算怎么对付那条河。”

“河?”猎人回过头,“什么河?”

牧羊女向长老抛去询问的目光。黑山羊懒洋洋地站起身,跺了跺蹄子,这才不紧不慢向悉心求教的少女传授机宜。

“长老说,阁下的去路上拦着大河,是从门威列大河上新辟出来的一条支流。阁下若是认为去目无遮拦的荒原上去涉险不是个理智的决定,那么它愿意引导您顺河而下。”

新辟的支流?

尤利尔刚要反驳,突然想起经过那场浩劫之后,连卡杜斯山脉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被地壳活动推移了上百英里,在干流上开辟出一条西行的支流又何尝不可能呢?

他眯起眼,谨慎审视了一番这个来历不明的牧羊女,及她那无处不显可疑的黑山羊同伴,“没有羊群的牧羊女,不能被称为牧羊女,”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牧羊女微微一笑,答道:“阁下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牧羊女,虽曾有一群迷途的羔羊自发聚集在长老身边,寻求它的庇护,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因为不敢深入秘血森林,便跟我们分道扬镳了。我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无名无姓的孤儿,是长老找到并养育了我,如今我则是以学徒的身份,跟随长老浪迹天涯。”

师徒。这不禁让他想起那个天资愚笨的徒弟,还有那对狩猎者来说极为要命的善心。

见对方态度诚恳,不似有恶意的隐瞒,再看看她身上那条破旧的裙衫,猎人脸上泛出一丝难色,“问问你的老师吧,假如它真的不是在装神弄鬼,就该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他压低嗓音,语气中隐含恐吓之意,“这不是劝诫,而是警告,别期冀旅途中能从一个猎人那儿得到任何帮助,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照顾‘女孩’和‘老人’。”

黑山羊不屑地喷了喷鼻子。

“长老说,它过的桥比阁下走的路还多,请您务必只顾好自己的安危即可。”牧羊女露出有些无奈的苦笑,“请别介意,长老年纪大了,老人家的脾气总是不太好的。”

为她这句多余的解释,黑山羊扑过去撕咬起她的裙角来。

猎人苦恼地揉揉眉心,长叹口气,“好吧,我同意带你们西行走出森林的边界,到了那儿,要是没有遇到什么‘新辟的支流’,我会立马丢下你们走人。”

黑山羊咩了一下,赞同地点点脑袋。

“长老说没问题。”

原本兴致高昂的蒙泰利亚人,见此情形,立刻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精气神完全蔫了下去,那只夸张的大背包好像快把他绝望的背脊给彻底压垮似的。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紧瞅着牧羊女的背影,似乎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猎人拄着拐杖,扭头对这失意的可怜人打趣道:“你可以照着我刚才指的那条路向东走。像我说的,不出十天就能出去。”

对方立马像炸毛的小刺猬一样,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作势就要撩袖子干上一架。

“请您不要取笑我的同伴,猎人阁下。虽然身材小巧,他却实在是一名可敬的绅士,若非担心我和长老的安危,他大可不必绕这趟远路。”

听过牧羊女善意的辩护,小个子的蒙泰利亚人瞬间红了脸,双手无措地找向并不存在的上衣口袋,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谁会担心这么一只怪羊,我巴不得它被吃了才好……我只是跟我叔父走岔了路,顺道跟你们作个伴罢了。”

“那现在呢?”猎人问。

“现在?!”蒙泰利亚人提高嗓音,“现在本着一个传统的蒙泰利亚人应恪守的道义,我得防止我的旅伴横遭不测。比方说像你这样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