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狮王异闻录 第1022章

作者:灰白之裔

后来他又染上了文学生活或政治生活造成的挥霍放纵的习气、评论家在戏院后台的作派,学会了工作繁重的才子们所必需的消遣玩乐,他结交了一批酒肉朋友。然而他们告诉他,他长得其貌不扬,一个肩膀比另一个肩膀粗壮得多,为人又不够坏也不够好,难以弥补这些缺陷——

艺术家们自认为有特权以粗鲁的口吻道出事情的真相。戈德弗鲁瓦身材矮小,形象猥琐,既无才华又无一定的奋斗目标,这对于一个青年来说,似乎一切都完了。

在那种年月,无论想在哪一行里扶摇直上,倘若没有好运气、或者没有能给人带来好运气的顽强精神,即使才华过人也将无济于事。

在目视公爵夫人例行的祷告之后,两个人共进晚餐,公爵府的其他人都忙着在外面寻欢作乐,实在挤不出时间回来,因而,在看向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时,公爵夫人不仅寄予了一种信徒对神父的虔诚,还有母亲对儿子,姐姐对弟弟,男人对母亲的复杂情感。

这一切使得她对教士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每次他来的时候总要缠着他问过去的事情,戈德弗鲁瓦仿佛要吊这个女人的胃口,每次来只讲一点点,于是现在,公爵夫人也只了解到了教士到三十岁为止的情报。

“那时候你还是个野心家,但现在却是个已经放下一切,看淡名利,探索思想境界的神学家,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公爵夫人接着昨天的末尾问道。

“第一个件事是,在我幻想做着一步登天的梦时,我的母亲已经命在旦夕,她把我召回身边,固然是为了让我侍奉左右,也是为了把我领上正路,使我能找到一种安稳的、单纯的幸福。

这种幸福应当能使她儿子那样的人心满意足。她发现我在二十八岁时开始,财产已锐减至四千法郎年金,意气消沉,智穷才尽,一事无成,野心化为屈辱,敌视一切合法建立的事物。

我的种种失意更给这种敌意火上加油,这终于使母亲对儿子重新作出估价。她试图让我娶一个退休商人的独生女为妻,那位姑娘可以为我那患病的灵魂充当监护人。

但姑娘的父亲在婚姻财产问题上不失为一个精明的老商人,我追求那位姑娘并与之相处了一年,却被女方回绝了。”

“真可怜。”公爵夫人说。

“是啊,现在我能心平气和的承认,”戈德弗鲁瓦说:“这次打击伤透了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特别是因为那位姑娘长得并不出众,使得我产生了自我怀疑。

不过,经母亲开导,我在所追求的对象身上发现了心灵庄重的价值和精神坚强的巨大好处。

在反复自我催眠下,我已经看惯那位小姐的面容,熟悉她的表情,喜爱她的声音、举止和眼神。

我几乎是把自己一生最后的赌注都下在这种眷恋之情上,结果又尝到了失望的苦果——

我母亲去世了,而我因为在生活排场上曾追逐奢华的时尚,如今全部家产只剩下五千法郎年金,而且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挣回什么钱来弥补亏空,因为我已经承认自己没有能力从事‘发财’这个可怕的字眼所要求从事的活动。

然后,我遇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转折。”

第七十九章 现代史拾遗(2)

戈德弗鲁瓦看着公爵夫人认真倾听故事的模样洒脱一笑,曾经他也是那么专注的寻找着别人的故事以求排遣寂寞。

“你怎么看待我的,夫人?”他问道。

“一个坚强而客观的人,过去可能有些糟糕,但你走出了阴影。”

“我这种人想的比你想的还要糟糕。”戈德弗鲁瓦轻声说:“母亲死后,我那焦躁的、悲伤的、软弱心灵没有与泪水一起消失,相反,它们主宰了我。

因此,我在服丧期间又到巴黎来碰运气,在饭店餐桌上窥伺,轻率地结交生人。想跻身于上流社会,却只遇到一些花钱的机会。

我在林荫大道散步时,内心苦痛万分,见到伴随着母亲的待嫁女子、骑马去布洛涅森林的青年、车马精美的暴发户或受勋的军官就感到难受。”

“是因为嫉妒吗?”

“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获得一个体面的职务,过上一种轻松愉快的生活。

偏巧,无能的我又很敏感,所以老是伤心,那微不足道的智慧指引我发现了症结所在,却不告诉我答案,心中总唱着辛酸的哀歌。”

戈德弗鲁瓦一般只在公爵府待一个小时左右,吃饭已经用掉了大部分时间,所以留给他讲故事的时间很短,在教士起身告辞之时,公爵夫人虽然恋恋不舍却也没有挽留。

这位教士在决定做些什么的时候,是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意志动摇的。

正巧,唐璜散步回来看望自己的“岳母”,他与戈德弗鲁瓦交错而过,对于这位教士,他这样匆匆见过数次却没有一次交谈过,对方似乎精准的避开了每一次和交流的机会。

这里面必然有古怪。

“这位教士有什么异常吗?”唐璜对永恒朱红说。

“没有,一如往常的祈祷,心理咨询,聊家常,然后是故事汇,目前进行到他妈死了成了孤儿的环节。”

唐璜点点头,他对这位教士的兴趣止于此,而关注安洁莉娜在宗教上的竞争对手,崇拜“金钱”这个虚构之神的神秘组织。

想要入手“救济会”的情报并非难事,有些铁憨憨有神便信,觉得多一份信仰多一份奇迹,却不知道神明大人作为运营商是单独收费的,你在A那里充了值,不关B一毛钱的事,欠费的时候自然会降下惩罚提示欠费停机,而A丝毫不会管。

他的马甲“万物之解答者”中就有一部分低级会员信了别的宗教,弹出他们的话并非难事,很快,唐璜就知道“救济会”只是个方便下层人记住的代称,它真正的名字叫做济困扶危教友会,难怪安洁莉娜之前的情报工作一直不顺利,原来是关键词搞错了。

他把情报写成小纸条,担任信鸽的菲蕾丝的一个分身从窗户里进来,加了油之后心满意足的从唐璜身边离开。

魅魔的分身仍然是魅魔,这是多远宇宙公认的真理。

第二天,当唐璜出发就视察巴黎的改造工作——爆破掺杂了大量巴黎居民不可描述之物堆积成的“城墙”,他戴着鸟嘴面具,看着法师们轮流使用火球术,感觉有种点鞭炮扔进厕所的错觉。

而那时,戈德弗鲁瓦已经出现在公爵府,继续昨天的故事。

“我对自己也感到厌倦。”戈德弗鲁瓦说:“有天早上,我碰见一位中学校友,使我产生了赋予自己生命以某种意义的愿望。

那人曾是拉封丹寓言里的乌龟,而我自己曾是兔子,最后是他这个王八胜过了我。于是,我决心仿效这种实干精神。

‘社会生活好比种地,’老同学对我说,‘人勤地不懒。’”

“是那么个道理,”公爵夫人感叹道,“高人一等靠的是血统和财富,而在同阶层里高人一等靠的是努力与才能。”

教士点点头说:“我领悟这个道理太晚了,那时候已经负债了。作为对自己的第一个惩罚,也作为自己第一个任务,我强迫自己离群索居,从自己的年金中扣钱还债——

对一个年入五千法郎却要花六千的人来说,要俭省到靠一年支出两千法郎度日并非易事。

我每天都出去打听消息,希望找个住所以便稳定开销,并且有个清静地方来进行自我反省、自我审查,选定一个生活重心。

我看不惯拉丁区那些俗气的寄宿公寓,又觉得私立疗养所不卫生。当差点又要陷入选择困难症者那种举棋不定的局面,这时,有这么一则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写道:

小套住房出租,租金每月七十法郎,尤宜于教士居住。要求房客清静。可供应饭食,并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廉价提供家具。

欲知详情,请与圣母院附近修女路食品杂货商米耶先生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