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的苏丹
第30章 追溯剥夺公民权
顺着幻灯机的光柱,索托一瞧川上的照片,戴个圆框眼镜,圆脸,上唇蓄着单边胡,怀疑这位是不是二战时投降美国的某位日军少佐。
其实川上一博是土生土长的日裔,他生在加拿大温哥华,后来随父母定居加州,成年后一直在各学院里教书,属于典型的象牙塔精英,是国际上语义学的权威。
“语义学是什么※※?”索托问唐。
“一门非常没落的学科,大概就是论证什么语言文字的符号意义,自我存在的什么的。”
“在美国,要么谈神秘主义,要么搞利益宣传,再不济谈科学至上也行,语义学我听都没听过。言归正传,这家伙都有什么成就?”
“以前当过校长,反抗过左翼学生和黑豹党的民运。”
“哦?”
“你看,这是川上教授的学生,斯蒂芬.加斯金。”唐换了张幻灯片。
“哦,迷幻药大师斯蒂芬,我认得他。”索托托腮说。
幻灯片里是为四十多岁的男子,即斯蒂芬.加斯金,穿着花哨的紧身蕾丝边衬衫,抱着摇滚吉他,这位在湾区以吸食麻叶和迷幻剂而闻名遐迩,他还是位积极的动保和环保家,反对捕鲸、猎杀海豹,反对一切核试验和核污染,支持麻叶非刑事化,总之是个典型的摇滚嬉皮士的代表。
1974年,加斯金在田纳西州和同伴们创办了个社区,买下一大片农场,希冀其成为反正统运动的试验田。
那时候美国嬉皮士面临的压力就很大了。
索托和唐对嬉皮士的研究已经比较深入,按照美国社会学家的看法,嬉皮士的三大要素就是摇滚、禁药还有性,附带着的是嬉皮士的发型、服饰、东方元素还有反越战等,就像爱丽丝在忏悔讲话里所提到的她的亲身经历差不多,这三要素的内核就是“反正统”,可反正统这种运动想要持续下去,是不能寄希望于短暂的幻觉、瞬间的销魂和间隙的喧嚣中,嬉皮士们也不能一辈子每时每刻都生活在音乐、迷醉和力比多中,再加上嬉皮士的运动里往往鱼龙混杂,混入大批只想要性、暴力和禁药的“二流子”、“伪嬉皮士”,这使得美国的国会和执法部门获得对他们开刀的名正言顺的街口。
所以后期,真正的嬉皮士们开始“公社运动”,他们会远走僻静乡村,或蛰居在闹市一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继续着他们的公社化的反正统运动,追寻人性回归之路。
而留在原地的那群“二流子”,则迅速堕落蜕变为渣滓,甚至是地下黑帮。
加斯金在田纳西州买的这片公社土地,被命名为“马丁农场”。
呃,然后和他一起来的几位朋友就在农场里种麻叶,还躺在路边裸体吸麻叶,结果被田州的巡警给抓捕。
加斯金也遭牵累,被判入狱两年。
然后等他76年刑满出狱后,却发现自己的投票权被剥夺了。
他问田纳西州的法院是怎么回事,对方告诉他,这是州宪法的规定,叫“追溯性剥夺违法公民的投票权”,为田州宪法的第一条第五款:
“选举应是自由和平等的,并且不得剥夺任何有权获得选举权的人的选举权,除非陪审团对某种臭名昭著的罪行进行定罪,并事先查明且由法律宣布,并由陪审团(或有管辖权的法院)对此作出判决。”
本身这个条款也没啥,可奇葩的是田州宪法的第四条又同时说:
“所有这些[投票]要求在全州范围内应是平等和统一的,并且选举权不得附加任何其他资格。”
这种矛盾和滑稽的场景,在美国州宪法里可以说比比皆是。
加斯金便抓住这个纰漏,一纸诉状将田纳西州的总检察长柯林斯告上法院,声称“田纳西宪法违宪”。
这桩“加斯金诉柯林斯案”,田州的法院是理亏的,谁叫宪法自己打架呢,不过田州下级法院采用拖字诀,使得加斯金的案件一直在下级法院内打转转。
“要不要利用加斯金来攻击川上的口是心非,教学不一?”当即就有助理询问。
索托和唐同时摇摇头。
这两位的眼光可不只是搬倒搞臭川上一博这么简单。
索托低声对唐说:“川上本来是民主党的,后来才投向共和党的。”
“是,1968年黑豹党和嬉皮士发起占领校园的运动,要求学校董事会表态反越战,并且彻底消灭种族歧视,无条件为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种开放就学资格,其实就是索要学籍配额,并为他们设立特殊专业。”
“奇卡诺研究学是吧,我懂。”索托点点头。
“川上教授在那次集会时,拔了黑豹党宣传汽车上扬声器的插头,至此他得到保守派的青睐,他之前长期呆在民主党里出不了头,此后便心甘情愿地去了共和党,并且把自己包装为政治局外人。”
“政治局外人……那便是和花生仔吉米一样的路数?”
“差不多。”
“那就拿他这个路数开刀,你去准备。”索托确定了策略。
川上教授作为共和党候选人,还有政治局外人,对索托的威胁是最大的。
至于索托本人,则立刻乘坐湾流飞机,前往田纳西州的马丁农场,去见川上的学生加斯金。
嬉皮士办的公社在七十年代中期达到鼎盛,全美的嬉皮士公社有七千多个,社员总数200万到300万间。
嬉皮士公社的主题也是五花八门,有人总结过共有十六种,有神秘主义,有宗教信仰,有性自由,有艺术爱好,有吉普赛模式等等。不过都有个核心,那就是“在一起”和“各行其是”,前者是社员对整个公社主题的认同,而后者着重社员间的平等、共享和自由。
比如伯克利分校就有过“性自由社团”,以大学生为主,也包括周围的中小学教员、律师、社会工作者和其他青年,只是不接纳已婚者,《纽约时报》有记者实地采访过:社团满屋子都是光身子的年轻男女,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屋子里放着柔和的音乐,大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地交流,交流觉得合拍便可以随时随地发生关系,“这不但是肉体交流,更是思想和趣味的交流”,当时记者还看到个女大学生,下身居然穿着牛仔裤走来走去,和周围格格不入,但大家也不介意,因这同样是她个人的绝对自由。
可以想见,马丁农场公社的领袖加斯金和索托.卡德纳是相谈不甚欢的。
在加斯金眼中,索托已是维护引导正统秩序的政客了。
但索托也明显对取得加斯金的欢喜不感兴趣,正如嬉皮士公社的宗旨那样,“我来不是和你达成一致的,只是前来交换的。”
打个比方,索托就是那个在伯克利性自由社团里穿着牛仔裤的女大学生。
索托向加斯金提出的交换很简单:
我动用一切资源帮你加速打赢这场官司,那你计算下,全田纳西州会有多少因坐过牢而被剥夺投票权的公民会恢复这项权利呢?
“我算过,有二十五万。”
“很好,我帮田纳西州的囚犯,也等于是在帮全美的囚犯。”索托这才表明真实来意。
第31章 囚犯之用
索托就像是果戈里小说里收集死魂灵的,只不过他收购的是囚犯,既要囚犯的价值,也要囚犯的权利。
当全社会大部分人都认为服刑囚犯是“残缺”的是“不洁”的,唯恐避之不及时,只有索托认知到囚犯的价值所在。
对的,囚犯也是有政治权利的,虽然根据各州宪法的不同,囚犯的这种权利也有残缺程度的区别,可毕竟也还是有的。
而且像田纳西州,所谓的“追溯性剥夺违法公民的投票权”,其实是个早就过时的“时效性立法”,依旧顽强残存在法典中罢了。
美国南北战争时,田纳西是南方邦联的支柱,很多社会精英都叫嚣着要脱离分裂联邦,却有位辉格党信徒帕森.布朗诺极力反对蓄奴,并且极力反对成立南方邦联(其实纵观布朗诺的平生,他对奴隶制的看法就像是坐过山车时的,时而赞同,时而反对,但他反对分裂美国的想法却是一贯的)。
战争结束后,在林肯总统授意下,布朗诺成为田纳西州的州长,可他当选很有戏剧性,那就是该州当时通过宪法修正案,禁止奴隶制,也禁止分裂国家,只要触犯这两条,哪怕是过往的事,也将被剥夺当下选举权。
现在都明白了吧!
这条宪法修正案其实就是有意阻绝田纳西州赞同邦联的人们投票,以免扰乱布朗诺的当选。
最终布朗诺以23352票赞同、35票反对的“绝对优势”当选州长。
可仔细计算下,这个投票总数只是略微超过田州适龄选举人的十分之一——但完全符合林肯所规定的“南方各州投票数只要达到1860年总统选举注册选举人数目的十分之一即合法”的门槛。
不是布朗诺有多么得田纳西的民心,而是反对联邦、赞同奴隶制的人压根没法投票,是标准的依靠铁腕和刺刀上台的。
其后因田纳西州政局动荡、斗争尖锐(废奴派和三K党始终在角力),布朗诺及其后继任州长都没有废除这项修正案,作为活化石居然延长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现在又成了田纳西州当局镇压异己的工具。
索托答应加斯金,至多再过三个月,他就会逼迫这桩案子进入到田州最高法院的议程里,你和田州合计二十五万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都将恢复权利。
“你想要交换什么?”农场的木屋前,加斯金眯缝着眼睛询问索托。
“还用说嘛,当然是更深一步的权力。”索托是毫不避讳。
“你是想让加州的囚犯?”
索托点点头,说如果在参议员投票那天有十万二十万的囚犯同时被提前保释出狱,并恢复合法的投票权利,那对我的当选会是什么样的好事呢!
“你有点可怕,但我不讨厌你,因为你并没有欺诈我。”
“等到一定程度,你会发现欺诈完全就是种多此一举的行为。”
“我很好奇,你如果当选会怎么做?”
“兑现和投票选民的承诺。”
“如果这样的话,你其实已超越美国百分之九十的政客了。”加斯金对索托伸出手来,表示但愿如此。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索托回握几下,接着离开马丁农场。
加州CDC的党团大会中,索托和谋求连任的参议员汤尼,并肩站在讲台上,当CDC主席卡萨帝将麦克风递给索托时,索托就对会场里的所有民主党员宣布说:
“加利福尼亚出来的众议员,是美国国会里最大的代表团,人数最多,有43个席位,民主党早就超过其中一半的数目,但加州的参议员席位却和其他的州是一样的,都只有两位,那么如何在2000万加州民众里选出符合党团和选民期望的参议员呢?如何保证两位都是民主党的人呢?我的想法是团结,要团结!以后提名的权力我建议交给CDC委员会来决定,我晓得这样的想法会惹得群自由主义者不爽,可我的办法却是绝对有效的,诸位,议员单打独斗的时代已过去,从现在起,市议员、州议员还有国会议员必须要拧成一股绳,所有人都要为我与汤尼的当选而团结努力!”
这时,美国各色选举的火药味渐浓。
川上教授的团队制作了个讽刺短剧,在节目的房间里只有两把空椅子,一把椅子贴着“汤尼”的标签,还有一把椅子贴着“索托”的标签。
这是在讥讽汤尼和索托在当国会议员时,缺勤太多次。
“我确实缺勤太多次,我要不要表现得更为极端激进些,来迎合民主党选民的期盼?”川上的节目让汤尼很难堪。
“你是不是傻子,汤尼?别慌,稳住,你只要保证原本支持你的那部分温和民主党选民继续投你的票就好,谁他妈的会真正在乎我们在国会里的考勤记录?选民只在乎我们给地方带来多少的就业岗位和福利,用考勤来攻击我们,不愧是川上这种在大学教书的学究脑袋瓜能想出的主意。”索托鼓舞道,他叫汤尼别慌,在接下来几月里,只要我俩为加州的民众做件大功劳,川上就傻眼了,到时我们反手一击,他是撑不住的。
选区办公室里,唐走进索托的玻璃幕墙里来,手里扬了扬录像带。
是亚利桑那州的戈德华特参议员在竞选节目里的讲话。
主持人问他对多兰兄弟勾结摩根银行,挪用美国对伊朗的冻结援助款是什么看法时,戈德华特回答说这是犯罪行为,他支持逮捕关押相关人等,“诚实是我的本色和原则,我不害怕被有些人骂保守反动,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哪天变得虚伪,言行不一。”
“这件事可能最终指向的是前加州州长,现共和党最热门的总统候选人里根。”
“我必须要纠正你一点,那就是在党内选举代表大会结果出来前,没有人应该说里根就是候选人。”戈德华特严肃地指正了主持人的失误,并说我和罗尼是世交,可这不代表我会纵容他,我当年在水门事件里是怎么对尼克松的,现在也还是一样。
“您对最近非常热门的同性恋权利是怎么看待的?”主持人突然来个跳跃式提问。
“这是在设置陷阱吗?”
“不,只是你该向你的选民公开表态,对这个议题是什么样的立场。”
“我当然反对并谴责同性恋,因为我不是温和的洛克菲勒式的共和党人,我是保守派,自然就是保守派的理念,我表里如一。”戈德华特参议员面向观众,非常坚定地如此说道。
“嘘……”索托看到这里,吹了声口哨,就对会意的唐说,“那我们倒有个礼物要送给戈德华特参议员啦!”
第32章 卡奇纳娃娃
亚利桑那州凤凰城郊区一座荒芜的山顶,周围的风景与洛杉矶相差无几,稀疏的绿色,高档的别墅区,还有路口上竖起的高高的社区名牌——“神谕者”,仿佛居住在这儿的都不是凡人,而是能向四面的民居投射智慧之箭的神祇般。
在这片富有古希腊风情的住宅群里,就有戈德华特家族的宅邸。
戈德华特参议员背着手,站在自家墙壁镶嵌的一排玻璃柜前面,望着柜子里满满当当的“卡奇纳娃娃”,心中洋溢着幸福感,就像外面初春的阳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