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吴岳秀言道。
李化龙还欲张口再劝,但吴岳秀没打算再听,只去了巡抚衙门,且吩咐人收敛殉节官员遗物,还亲自去祭拜暂时葬于武昌的殉节诸官。
但在当晚,吴岳秀又单独请了李化龙过去,对李化龙说:“这个王弼和并不只是王府长史那么简单,公应该清楚吧?”
李化龙笑着说:“吾倒是不清楚。”
吴岳秀微微皱眉,又笑道:“公想必在说笑?”
李化龙瞅了他一眼道:“巡按有话不妨直说。”
吴岳秀道:“官场上,公是前辈,您应该比我清楚,他王弼和能为伪官之首,自然不是被迫,甚至可能就是他唆使的楚王!但是,他为何要唆使,难道是他真的很想靠一个楚王涤荡乾坤?虽没有实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背后定有一个党羽在指使他这样做。”
李化龙点首:“不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为了你我的前途,这种人就不能深究,能放一马就放一马,毕竟谁也不清楚这背后的党羽何时又重新得势。”
“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小的兴家之利,如果公愿意,晚辈可少拿一点,给公三成如何?”
“另外,将来大计推官,晚辈自会首推公,从此为公朋友。”
兵备道等地方官是否贤明,的确是由巡抚和巡按考成推荐,所以吴岳秀这时才在暗示让李化龙可以同分好处的同时还会给其在仕途上的便利,而目的就只是希望李化龙能支持他放走王弼和。
李化龙听后就问:“不知吾该怎么配合巡按?”
“公现在就可把王弼和押去按察司大牢,然后假称他暴毙,且寻一死囚代之。”
吴岳秀言道。
李化龙的真正官职是按察司副使,属于按察司的堂官,有问理刑名、维护治安的职权,的确可以在按察司操纵此事。
何况,如今湖广按察使已经殉节,李化龙已是在武昌城的唯一按察司堂官,自然也就更易操作。
李化龙颔首。
吴岳秀因而捋须而笑:“以后公与吾便是友矣!”
而没几日后,刘学曾就到了武昌。
一到武昌城,李化龙就趁着巡按吴岳秀去甄别王府逆产期间,先来见了刘学曾。
刘学曾则在见到李化龙说:“真是后生可畏啊,本堂还没到,叛乱就已被吴巡按与李兵宪平定,圣心闻之,必是大悦!”
李化龙知道刘学曾这言外之意是不满他什么功绩都没捞到,便毫不犹豫地说道:
“部堂,虽叛乱已定,但逆党未尽,更有奸人作祟,下僚权小,不能为国正风气,如今就只等部堂来湖广查逆除奸,何况这本也是部堂早先以私信嘱咐了下僚,可谓已先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也!如今,下僚特请部堂主持正义!”
刘学曾听后顿时来了精神,忙问:“有何隐情?”
李化龙便说:“吴道和欲勾结下僚窝藏逆党,私吞逆产,而欲为其背后逆党遮掩!如今王弼和所吞逆产已有七成被其私运回家,下僚一直遣人暗中跟随,部堂可立即派兵截住!王弼和也被下僚秘密控制,部堂亦可亲审此人。”
“兵宪果然未让本堂失望!”
刘学曾立即对总兵鲁国贤吩咐说:“立即按李兵宪之言,派人去截住逆产!”
鲁国贤拱手称是。
李化龙对此心里暗喜。
刘学曾亦暗喜,且越看李化龙越满意:“此次叛乱平定,兵宪当为首功。”
……
“胆子太大了!”
“竟敢跟朕玩猫腻!”
朱翊钧收到刘学曾的密奏后,就知道了吴岳秀想保王弼和想私吞王弼和所敛财货的事,且因此吩咐说:
“将此本下锦衣卫,即刻将吴岳秀和朱华奎、王弼和等逆党羁押进京!”
朱翊钧就召见了申时行和戚继光说:“虽然这吴岳秀有意庇护王弼和,但他的话当是没有错的,这王弼和背后应该是有党羽在主使其唆使藩王作乱。”
“陛下,此事难以查实,但可以查实的是他吴岳秀可能是其幕后主使之一”
申时行回道。
朱翊钧颔首,接着又道:“近年来大臣还好,兴风作浪者,多是小臣,卿等可有同感?”
“能入公卿者,自是与圣意一致的,而为小臣者,则多初入官场,初等科第,而能等科第入仕者,无论贤愚,多以缙绅士族子弟为主,缙绅士族子弟中多愿以天下公论主忠奸,而不愿以圣意主忠奸,只要圣意一日不合其愿,自然就会一日不断的有人想使天下用舍刑赏从公论。”
戚继光这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钧道:“卿的意思,朕明白,具体而言,就是科举已渐为缙绅士族子弟垄断,无论朕如何善于甄别贤愚,最终也还是在他们中间选贤愚,选来选去,还是选的他们的人,他们当中的人无论贤愚,最终都是想以公论治天下,乃至不惜为此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正说着,朱翊钧就见文书官拿来了新的章奏来,便问:“谁人所奏,所奏为何事?”
“行人司行人安希范上疏,劾总督刘学曾嫉贤妒能,明污蔑湖广按吴岳秀窝藏逆党、私吞逆产,实则是恶其在自己到湖广之前就平定叛乱,使其不能跟着立功,便勾结李化龙等编出这样的谗言来,构陷忠良,当诛之。”
文书官回道。
第497章 给朕推白话文,推广官话
朱翊钧听后就让文书官把章奏拿了来,然后让这文书官退了下去,并看向申时行和戚继光:
“刘世曾所奏论据充分,非胡编乱造,何况,若非罪大恶极,谁敢凭空污蔑一巡按,而惹士林非议?”
“这安希范竟敢还在这时候为吴岳秀强辩,真正是为党庇私人,强词夺理起来!”
“陛下!”
“对于朋党之人,是非利弊在党与不党面前已不重要,若是同党之人,自然无论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是要为其百般曲护,乃至赔上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是臣一直在警觉的事。”
“好在这些年,陛下一直持正治国,倒是让朋党之争没那么严重。”
“但如枢相所言,为天下士者,更喜以公论断是非,而不喜以圣意断是非,本来公论也好,圣意也罢,若皆正自然能一致;可亦如枢相所言,天下士子多出自大族人家,故公论往往非是利于国家长治久安的公论,也非是真的合乎实情的公论,所以难免相背离。”
“而这时,按理,更不宜以严酷之法止争,否则必更加倾轧。”
“因为被杀者的确是君子,也的确没有觉得自己错,反觉陛下被蒙蔽,朝风未正,进而在将来陛下千秋万代之后,持公论者主宰天下时,会门户之见更深,也会党同伐异更甚。”
“但臣执政后,深感有时候欲成事,又非请天威不可,毕竟让立场不同者达成一致,实在是甚难!很多人不论是非,只讲立场。”
“故如今只能请陛下圣裁。”
“此等搅乱是非者,杀亦可,不杀亦可,骂名臣担之。”
申时行拱手言道。
“朕也为难!”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就进一步阐述说:
“不杀就变本加厉,但杀又杀不完,还不合新礼所倡之仁,以朕看,只能从根源下手,釜底抽薪!”
“正所谓解决出问题的人,倒不如解决问题本身。”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戚继光:“卿说的对,根源还是在于登科者越发的多出自于名门显宦之族,自然使许多新进小臣越发政见一致,也越发的主张以公论之名义主宰天下。”
“而要解决此问题,得让能读书能科举者越来越多,故接下来进士与举人、秀才名额要更加多一些,学校也要多一些,社学得振兴起来。”
“总之就是要大开民智,让公论变成真正的公论。”
朱翊钧说后就道:“至于这个安希范的章奏,不报!”
“朕没必要在他身上耗费精力,只是接下来,可能会有其同党见朕不报,以为朕意不明,而变本加厉地搅乱是非,同时想必也会有刘学曾之同党要持异见而论,到时候务必将持其同见者与持异见者做好分类,朕可以不加大党争烈度,但朕要清楚他们的立场。”
申时行拱手称是。
“另外,无论庙堂之是非与士人所持公论如何不一致,富国强兵惠民的方向是不能更改的,推行新礼使本国子民有同胞意识的目标也是不能更改的,只要继续朝这个方向前进,终有一天,分歧会随着时间的延续而缓和而消弭。”
“说起来。”
“这次楚王谋逆,真正受损的还是其所据之地的两府百姓。”
“毕竟朝廷其实因楚王谋反会减少许多宗禄开支,而当地大户则因楚王加税而趁机兼并不少田业,唯独百姓最终又增加了不少失地者。”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道:“但不能让这些百姓白受损失,让司礼监和礼部用官报把楚王谋反的事详细披露给天下人知道,重点是楚王谋反后实行的政策,对士子百姓的态度,不要集中在宣传楚王本人如何贪财好色,如何野心勃勃,要让天下百姓知道,只要藩王谋乱,那对自己就准没好处只有坏处!”
“也正因为是针对百姓,这类文章依旧同原来的报刊文章一样务必求通俗易懂,用大明官话白话表达。”
“最好以后章奏也以白话表达。”
“甚至应该向全天下推广普及官话,方言可以存在,但是得让各地百姓都能通过官话交流,大一统就不该只是文字一统。”
朱翊钧说后就结束了这场对话,而只等着楚王和吴岳秀被逮拿进京。
安希范上的这道奏疏自然也就真的被朱翊钧留中不报。
正等着被调极边杂职或者被当逆臣同党赐死的安希范,也就因为在数日后没有收到文书房下发的章奏,而顿时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就不由得在这一天对给事中章守诚说:
“这申吴县是觉得压下我的章奏,就可以成功陷害吴公吗?!”
给事中章守诚听后道:“那我也上一道奏疏,为吴公申辩,痛斥他申吴县压章奏不令陛下朱批。”
于是,给事中章守诚也跟着上疏,直言吴岳秀品行端正、清廉天下知,刘学曾在云南为抚臣时便贪墨军饷,行贿于执政,故今日才有执政压其章奏不报。
朱翊钧因为这事涉及到申时行的名誉,也就批复了给事中章守诚,言安希范的奏章不批是自己的意思,意在不将其真的当吴岳秀同党对待,只以其狂悖无知视之而不批不饬,与申时行无关,给事中章守诚是恶意揣测,不讲实证,可谓心术不正、欲乱朝政,着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御史岳元声因此忙疏救章守诚,言申时行素来贪赃枉法,天下皆知,更柔媚阿附,而章守诚不过是据实推论,陛下圣明即便不信,也不应如此严惩,庇护大臣而塞言路。
朱翊钧没理会,直接留中不报。
一时,御史王藩臣跟着上疏,为吴岳秀申辩,为张有德求情。
朱翊钧依旧将其奏疏留中不报。
御史岳元声和行人安希范、大理寺评事顾允成等实在是气不过,就直接来内阁堵住了申时行。
岳元声直接问申时行:“除张民卿之奏疏外,我们所奏皆不报,因而朝野皆论是公在堵塞圣听,欲护刘、李等人,唯张民卿所奏让公觉得不平,故胁迫君上下旨严惩,元辅难道不对此向天下人解释一下吗?”
“仆只问你们一件事,吴岳秀窝藏逆犯、侵吞逆产证据确凿,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冤枉的?”
申时行这时问道。
岳元声道:“吴公乃君子,刘、李等乃小人,我们不信君子,难道信小人吗?”
“君子小人由尔等定?”
“有何证据证明他们是小人,证明他们在诬蔑吴岳秀?”
申时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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