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这片土地的人虽然被驯化了上千年而驯化出了仁善的文化基因,但曾经开扩疆域、与天搏斗的抗争基因也还是有的,如同被逼急了会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一样,如果天王老子太过分,也是敢砸敢怨的。
朱翊钧祈雨也的确算是把不降雨的压力给到了苍天,和受百姓们供奉膜拜的菩萨神仙身上。
但朱翊钧倒是没有因此就觉得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
他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让汉人思想上再进步一下。
所以,朱翊钧就在这一天早朝上又问起干旱的情况,且道:
“朕都祈雨了还没降雨,看样子苍天真的乃无情之人,故宁让小民受灾受难,宁坐视朕辛苦祈雨,也无动于衷,或许苍天就跟一石一沙一粒一样,毫无意识!”
但这时,大理寺右寺丞陈有年却在这时出列说:“启奏陛下,天依旧不下雨,可能乃是未大赦天下所致。”
兵部右侍郎石星也跟着言道:“陛下,臣则认为是时弊未清所致,当下诏广纳天下人言,扫除积弊。”
工部左侍郎班锦则道:“陛下,以臣愚见,当是江南税赋过重,未减民负所致。”
“荒谬!”
“如果因为罪犯被绳之以法而不下雨,那这天道有何公正可言?”
“朕已广设密报匣于天下驿站,岂有未广纳人言之理?”
“若是因为税重而旱,完全没有道理,天若是为民伸张,怎么又反用害民的手段来警告朕?”
“以朕看,天只让朕做了天子后,就什么都没管了,如今存在的一切困难不过是对朕的考验,对你们的考验!”
“且不是因为朕不诚,也不是因为你们不忠才降灾,只是客观存在的考验,需要我们去探索解决之道,去遵循实际存在的自然规律来找到解决办法,在这里猜半天毫无意义,相信上天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空谈,猜测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让他不满意了;也不是让我们只知道求他拯救我们,也只想着靠他拯救我们,而是要让我们自己去找寻解决之道。”
朱翊钧说后就道:“钦天监已有报,明日云层预计不错,我们明日且去景山看能不能通过实学降下雨来再说。”
陈有宁等只得拱手称是:“陛下圣明!”
于是,到了第二日,果然出现了降雨所需要出现的云层。
朱翊钧便也就真的率领大臣来到景山向阳的一面,开始让钦天监负责降雨的肃王安排人施舍人工降雨。
一时,肃王就让人把黄粉燃烧炉燃烧了起来。
然后,朱翊钧和大臣们就看见大量黄烟顺着气流飘向了空中。
同时,也有军器局运来的重炮开始对天发射和有盐粉与黄粉的开花弹。
轰!
轰!
轰!
顿时,大地都颤动了起来。
而在这之后没多久,天上的云竟真的越发厚积,渐渐的乌黑起来。
“陛下,居然有乌云了!”
申时行高兴地对朱翊钧说道。
朱翊钧也点头微笑:“看来还是实学有用。”
陈有年则神色寡欢起来:“怎么能这样,还没大赦天下呢!就真的要下雨了?”
王锡爵则在这时颇为诧异地问着沈鲤:“人真的能通过实学手段操纵天气?”
而朱翊钧这里话刚一落,豆大的雨滴当场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也落在了大臣们的脸颊上。
随即,就是窸窸窣窣的穿林打叶声出现在林间。
过了没一会儿,青石板的阶梯上就跳跃起了大大小小的白珠子,山野四周开始有水雾出现,浓密如纱。
第474章 给朕反思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陛下,这下真的下雨了!”
申时行因而满脸欢喜的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也微微一笑,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大臣们,见这些大臣多数神色反而越发凝重,便问:
“但怎么没几个高兴起来,比下雨前还脸色难看?”
朱翊钧说着就道:“传朕旨意,都给朕高兴起来,且休沐半日,皆回去家人与同乐!然后写贺表呈上来。”
“另外,传旨,肃王降雨有功,赏亲王双俸,并率钦天监官员,赶赴全国干旱严重之地实施降雨之事。”
朱翊钧这么说后就看向陈有年、石星等人:
“早朝时,臆断天不下雨是跟政事有关的几个官员,到朕这里来!”
于是,陈有年、石星、班锦都走过来。
朱翊钧看着这三人:“你们三位,现在对这雨因人工而降可有什么话说?”
“臣有罪!”
“竟险些误导陛下相信天灾与人事有关!”
石星先跪拜在满是水坑的地上,回了一句。
朱翊钧见此便没再说什么,只道:“都给朕去诏狱反思反思,写出个结论出来,不拘是什么观点,朕都不罪,但是必须有理有据,否则就给朕一直在诏狱里待着!”
朱翊钧说后就离开了这里。
雨下来后后,士民百姓们也欢呼雀跃得很。
整个京畿,人人奔走相告。
粮商老板无奈地调低了粮价,而且是大降。
“降了!都降了!”
屠三木早就守在粮店外看价,一见粮价大跳水,就欢喜地跑回了家,然后就没注意脚下,因而勾倒了接水的木盆,摔进了盆里,溅得雨水四处飞洒。
屠二木见此抄起鸡毛掸子来打:“臭小子,害得老子白接了天水!”
这时,整个街坊皆摆出了木盆陶罐在屋檐下,接玉收珠。
老乡宦方理顺这时也拄杖倚门笑看着密密麻麻布满整个街坊的银线,而道:“总算下了,原来还是打龙王比求龙王更好啊!”
说着,方理顺就看见自己同科旧友陈有年和两个官员被锦衣卫押了过来。
方理顺因而走了过来,问:“公这时因何被拿?”
陈有年未答,只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这个时候下。”
接着,在方理顺的瞩目下,陈有年和石星等就被押去了诏狱。
一到诏狱,还在诏狱潜心修学的罗万化因是陈有年的老师,也就在陈有年来了后,便也大感惊讶,就问:“你怎么来了?”
“弟子因言,天子祈雨后,京畿依旧未降雨,可能是跟未大赦天下有关,而被下了诏狱。”
陈有年回道。
罗万化知道陈有年提这个,应该是为了让陛下好放自己出去,不由得捶地问他:“你没事说这个作甚?!”
“先生难道不想出狱吗?”
陈有年问道。
罗万化道:“不想!”
陈有年不由得一怔。
接着,罗万化又道:“吾之所以被长关于此,是因为自招了许多罪责,如在湖广任知县败坏国家制度,只知讲学等等,才有了继续关在这里的机会,这我要是真不出去,我不是白招供了吗?”
陈有年“噢”了一声:“我不知道。”
“蠢货!”
罗万化骂了一句,就问:“外面下雨了?”
陈有年点头:“先生因何知道,是能推算天意。”
“你衣服是湿的,头发也是湿的,你说外面要是没下雨,难道锦衣卫还舍得先给你洗个澡?”
罗万化问后就又骂道:“你怎么当上官的!”
接着,罗万化又问他:“陛下祈雨成功了?”
“不是陛下祈雨成功了,是肃王他们用实学知识降雨成功了!”
“先生,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所以弟子现在已经满心思都在这上面,也就显得更加愚笨了。”
陈有年回道。
罗万化听后也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罗万化才道:“明明大道只在自身,人人欲下雨,则天必会自己下雨,天子祈雨自是从民欲,从大道,可如今却不是靠这样成功降雨,天灾不能约束君父从于民意,那还有什么能约束天子以民为本?”
罗万化说后就又道:“还是说大道不在自身?我往日所学竟是错的?”
……
“若不是公先认罪,承认天灾与人事无关,我们可能当时就被陛下赐死了。”
被关在石星隔壁牢房的工部侍郎班锦这时也对石星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来。
石星无奈苦笑:“虽为苟全性命才说这话,但天灾若真的不应于人事,而天子之意便代表天意的话,则恐天下人难以再借天说话了。”
“是啊,民智将大开矣。”
“另外,一旦不能以经学道德关联自然气象,则经学儒士恐就难以再为天下所崇,那样的话,将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班锦这时说道。
石星因而看向班锦:“那公打算怎么写反思书,是劝陛下继续相信天人感应,心诚则灵?”
班锦苦笑:“陛下自然不会信的了!唯有只说天意即圣意,这样总比说没有天意要好!”
石星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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