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只是朱翊钧话锋突然一转,张四维抽泣声也跟着放缓下来,眸色倒是也跟着颓丧失落起来。
“且如今,已非朕少国疑之时,故准元辅回乡守制,准驰驿归乡,另着锦衣卫派五百旗校护送,由司礼监孙斌一同去问祭。”
朱翊钧接下来说完后,张四维就镇定了许多,而当即对朱翊钧大拜起来:“谢吾皇隆恩,臣虽死亦无以为报!”
朱翊钧没打算为张四维夺情。
因为不值得。
毕竟张四维和张居正不一样。
作为一位搞得他这个皇帝不得不亲自下场,且夷他人三族才让大多数官僚放弃想清算张居正之心的辅臣,朱翊钧对张四维不仅仅是没有好感,而是有恨意的。
可以说,君臣之间是没有任何情谊的。
与作为帝师的张居正是很不同的。
何况,张四维从来都没有在改制上表现出过积极主动向他靠拢的行为。
而且在朱翊钧收服了张居正留下的余党,且不少张居正余党已经表现出比更张四维更适合当首辅的情况后,张四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甚至,连背锅的都有比张四维更合适的了。
而张四维是真的没有被留下的任何必要。
如果真要说还有什么价值,那张四维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清算抄家,当反面典型来宣传。
适合正面宣传的人太多,轮不到他。
张四维其实也明白,皇帝不可能为他夺情,但首辅位置本身带来的价值,还是让他难以避免的有种莫名的希冀。
只有在朱翊钧明确让他回乡后,他才彻底释怀下来,然后瞅了申时行一眼。
在离开首辅官邸的当晚,张四维亲自将申时行请到了自己家,寒暄起来,且笑着说:
“吾与公同朝共事也有好几年了吧?”
“五年!”
申时行笑着回道。
张四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首:“不短了!尤记得太师刚回乡那会儿,你我一起同阁共商的日子,没想到一转眼,现在就得分别了。”
申时行笑道:“元辅承恩回乡,守孝丁忧,既全了君恩,也全了孝道,可谓忠孝两全,羡煞旁人!”
张四维则起身给申时行斟了一杯酒,呵呵一笑:“有什么可羡的!老废物而已,上有负国恩,下愧见黎庶,早走一步,也少招些恨。”
“阁老请饮,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张四维突然举杯对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
声音虽低。
但念在张四维嘴里,却似乎口里含了千斤重的核桃,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嘴唇都在微颤,且看向申时行的眼神也尽是哀求之色。
“不敢!”
申时行起身接过酒来,道:“您老放心,老朋友一场,能帮衬尽量帮衬。”
张四维颔首。
而张四维就只见了申时行,就没再见任何同僚,也没任何同僚主动来见他。
他只在次日离开前,来了侍御司向朱翊钧拜别。
朱翊钧倒见了张四维:“元辅一路徐行,不要太伤心。”
“臣愧对陛下,虽受皇恩太重,却尽做无用之事,如今得蒙陛下慈恩宽仁,还乡归林,唯有乞吾皇万岁、社稷长安!”
张四维哽咽着说了起来。
朱翊钧颔首:“元辅有此心就够了!”
张四维在拜别朱翊钧后,就与司礼监太监孙斌与五百锦衣卫旗校等一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京师。
而张四维前脚刚走,后脚御史李植就上疏弹劾张四维欲坏太师之德。
李植告张四维居心不良,藏奸欲坏君德,如曾主动在万历二年会试前夕,向主考官沈一贯请托为张敬修舞弊,还让自己弟弟张四教主动巴结游七,且暗中操纵盐政,使两淮盐利大半落入自己张家,还唆使其弟与丘橓接触,密谋将来谋害太师等罪。
“竟有这些事?”
朱翊钧在收到这份弹章后,就故作惊讶地问向了申时行。
申时行道:“回陛下,虽事涉元辅,但到底涉及盐政与太师一族清白,不能不察!”
“故愚臣认为,可先派一钦差将其弟逮拿进京审问!至于钦差,臣荐举让刑部右侍郎王篆、锦衣卫指挥使翟如敬、司礼监太监陈政,率一千锦衣卫和刑部官校去。”
朱翊钧颔首:“准!不过其弟不必逮拿了,此人已因他罪为锦衣卫拿获,本因事涉首揆,故朕未让厂卫伸张,但现在这张四维原来早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朕和朝廷的事,那就直接将其本人与族亲逮拿进京审问!以还先生公道!”
“只是准张四教回去看一看亡父,以全其孝道。”
申时行则拱手称是,且没多久就来到侍御司对赵志皋说起此事:“立即按此谕拟旨,同时发政事堂急递令地方官府严加看管!”
赵志皋见此颇为惊愕。
“愣着作甚?”
申时行问了赵志皋一句。
赵志皋回过神来,慌忙忙拱手解释道:“下僚昨晚失眠,故今日精神不济,有些反应迟钝,请阁老见谅!下僚这就遵谕拟旨!”
第298章 抄拿张四维
张四维回乡后,因名声已臭之故,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来迎接他,只有王崇古在一座蒲州城外一官道旁的废塔边等着他到来。
“舅父!”
芳草萋萋,春风吻绿。
白发缭乱的张四维,在见到王崇古后就行起大礼来。
王崇古扶起了他,就笑道:“你总算回来了。”
张四维则露出一脸落寞说:“比不得舅父功成身退,小甥是沮丧而回!”
“当义与利产生了冲突,不是谁都能持正的,能回来就好。”
王崇古说道。
张四维颔首:“舅父说的是。”
接着,张四维就说:“若不是小甥在朝,舅父做官现在没准也能做到枢密院太保。”
王崇古微微一笑:“圣朝干臣如云,老夫算的了什么?”
说着,王崇古就道:“倒是你,无论接下来是祸是福,都要坦然受之!”
张四维点头,喟然一叹:“只能如此了,小甥也还是低估了江陵的见识,也低估了他培养的陛下,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小甥自作自受。”
“徐华亭落得家破人亡,而不是张江陵!是我也没想到的事!”
“不过,天下事,有时候也的确不会按常理而演。”
“每一代君王都有每一代君王的天命,就如世庙当年,杨新都(杨廷和)或许也不会想到他选择的君父会是如此聪明的君父!”
“无论如何,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你我这样的人,到底不是匹夫流氓,再怎么样,都不能做有悖纲常伦理之事!”
王崇古又说了起来,随即就瞅向张四维,笑着说:“赶紧回去见见令尊吧!”
张四维顿时面露悲戚之色,接着就对王崇古拱手告辞,然后就先回了家,在自己父亲灵前哭了一场,接着在换衣服后就又见了亲友,一时见他弟弟张四教还未来,就沉声问自己儿子张甲征:
“你二叔呢?”
张甲征回答说:“二叔还未回来,应该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张四维听后面色一沉,吩咐说:“他一回来,就来告诉我!”
张甲征拱手称是。
而这一天晚上,正是张四维父亲被装棺的时候,张四维刚守完灵,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其学生原南京礼部左侍郎尹昶就来见他说:“师相,这些日子,弟子一直有一事相问。”
张四维听后点首:“问吧!”
“师相为何把私利看得那么重?”
尹昶突然直接问了一句。
张四维当即把眉一竖,看着他:“你是替申吴县来问我的?”
尹昶当即跪在地上:“师相息怒!弟子自然不是受人指派;但师相如果不是重私利之人,那就只能如他们所言,您是见大义而惜身之人!所以,使得您不植亲党,不斥奸佞,不谏君父!”
张四维呲牙咧嘴地看向尹昶:“你们为何也要苦苦相逼?!你们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
“师相何必这么说?!”
“虽然,无论怎样,天子仍会重用读书人,但顺势而变的事,师相为何就没这样做,如今让南人当国!”
尹昶呵呵冷笑说道。
“那你要为师怎么做?”
“难道也学张江陵,只做令天下人安然枕卧的草席,哪怕将来这草席一旦不能再用就要付之一炬做柴烧?!”
“就算我这样做,还有那个时机吗?!”
张四维咬牙切齿地继续说着,随即就又道:
“我们和申、王等不一样!”
“他们的产业是工场作坊,我们是牙行钱庄!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继续改制,哪怕是加征商税而惠小农,也能接受,方法无非是要么提高技艺,要么薄利多销;但我们不过是牙人,官利每多一分,我们就少一分!”
“你不是不明白!”
说着,张四维又追问起尹昶来:“就算我张家愿意,你们都愿意吗?也理解为师吗?!”
尹昶听后没再继续说什么。
这时,张甲征跑了来:“父亲!二叔回来了!但他。”
“他怎么了?”
张四维忙问了一声。
这时,张甲征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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