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216章

作者:枫渡清江

  “故一旦民变,必当重视,也必当流血!”

  “要么流百姓的血,要么鼓动民变者的血,要么有人要因民变而死!”

  “为了国家权力的稳固,不能挟民是我们执政者底线;就如同陛下为谋国者不绝,不能否定太师是底线一样!”

  “年轻辈不知事,以为发动百姓就能迫使朝廷让步,就能践踏法纪,但执政者不能任此风滋长蔓延!”

  “懂了!”

  王锡爵点首,接着突然喟然一叹道:“汝默,你变了,竟也以铁石心肠处世。”

  “是吗?”

  申时行微微一笑,然后解释说:“或许是太师遗志未灭,陛下圣明而刚毅,令仆未有泄气之心所致。”

  “当今朝堂上还是强势者执政,科道被压制,士人不能意气用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公既然在其位,跟着变得强势,也在所难免。”

  “可以理解。”

  王锡爵回道。

  申时行突然很严肃道:“但吾未改昔日之志!”

  接着,申时行就语气和缓下来,对王锡爵说:“故那些不满朝政的人,还烦公再去见见!”

  “虽然他们一直视我等公卿为贼寇,但我等公卿,可未将他们当成贼寇看,还是希望天下文臣和陛下能君臣如一、和衷共济,做几件陛下想作为的大事!”

  “因为天子既欲做有为之君,但臣子不能是无为之臣啊!”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了外面绵绵不绝、穿针引线的春雨,而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谁没年少意气过?”

  王锡爵知他累了,也就拱手告辞。

  ……

  哐啷!

  茶水四溅后,王锡爵手里飞出去的茶盏直接落地成花。

  而被他请来的顾宪成、李三才、李植三人,这时就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公何故做此训示家人的样子给我们看?”

  李植还因此冷声问道。

  “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这个道理,你们不知道吗?”

  王锡爵没有回答李植,而是直接问着这三人。

  顾宪成倒是主动点首:“知道。”

  王锡爵追问道:“那为什么要煽动百姓去阻止圣意,参与朝政;民动如烟,你们不是不知道!”

  “天下但凡有识之士,都不敢鼓动民众,你们倒好,还竟继续去这样做!还自以为掌握到了什么好计策,连我也瞒住,亏我不厌其烦地为你们奔走。”

  王锡爵说后就将衣袖一挥,面容严肃。

  “想着今上轻士爱民,故以为这样可以。”

  顾宪成解释道。

  “可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王锡爵说着就又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顾宪成、李三才、李植,讥笑着问:

  “现在看见结果了,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能在圣意已定的情况下救人,甚至觉得天下舍我其谁?”

  “本来不用车裂的,就因为你们,弄巧成拙!”

  王锡爵再次直接挥袖背对起了这三人。

  李植喘着粗气,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李三才拉住了他。

  顾宪成则在这时说道:“但他们也煽动百姓了。”

  “是啊,他们也煽动了。”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就回头看着顾宪成:“但尔等不觉得这跟显得自己更无地自容吗?”

  “一是不谨,尽管你们以为自己没直接参与,就只是透露给掮客,而自己就可保无事,但不知人家在地痞游民里可能也有自己人,让人家提前就知道你们再干什么。”

  “二是不智,明知道新政是利于庶民而不利于士绅,却鄙夷庶民,以为庶民愚昧,也加以利用;却忘记了,你们所鄙夷的那些大员,人家对如何策动庶民的熟悉程度,是远在你我之上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在改制之时能步步高升,真以为人家只是会钻营?”

  “三是不畏,人家发动庶民都知道先使陛下知道,你们可从没想过此等大事不能不使君父知道。甚至连我,你们都要瞒着!”

  王锡爵认真替这三人分析着。

  李植听后似乎并不服气,呼着粗气。

  顾宪成则低着头,面色沉静。

  李三才想了想后,倒在这时主动起身,对王锡爵拱手作揖道:

  “公责备的是!我们太自以为是,只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却往往聪明过了头。我们自己也后悔不已!”

  王锡爵瞅了李三才一眼,然后言辞和缓下来,道:“内阁那里,我已经替你们问过了,公卿们没有对你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意思;只是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如果还想为官,就该顺势而变了!”

第296章 车裂枭首

  三人听后皆未答语。

  王锡爵则在这三人离开后,沉默许久,古井无波的脸上,初始的怒色已荡然无存。

  而不多时,王锡爵的管家王五就走来说:“老爷,去朝鲜管棉业的黄世安来了!”

  王锡爵听后,不由得想起来与申时行之前的谈话,便吩咐说:“让他现在就来见我!”

  王五躬身称是。

  “我午饭就摆在这里吃吧,让人多准备一副碗筷。”

  接着,王锡爵就对自己身边的家奴吩咐了一声。

  而没多久,王锡爵家奴黄世安就来到了王锡爵面前,跪下大拜道:“给老爷问安!”

  “起来吧。”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

  黄世安颤颤巍巍地谢了恩,接着就垂首等王锡爵问话。

  王锡爵则在这时笑着问黄世安:“还没吃饭吧?”

  黄世安谄笑着回道:“不敢误了老爷的事,就未来得及吃。”

  “坐下一起吃吧。”

  王锡爵突然说道。

  黄世安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问:“老爷是要小的一起吃?”

  王锡爵点首:“新鲜鲥鱼,一人吃之无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黄世安忙叩谢,接着就颤颤巍巍地坐在了王锡爵对侧,坐了半边屁股,讪笑着说:

  “那小的就造次了。”

  王锡爵凝神了一会儿,旋即就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主动问黄世安:“朝鲜的棉布卖得如何?”

  黄世安正端起碗,拿起筷子,见王锡爵问,便不急于夹菜,而回道:

  “回老爷,每匹粗布比关内卖多一钱的利,主要是刘家的布批卖的便宜,眼下我们和琅琊王氏(王世贞家族)合作的釜山棉行,已一年分银一千多两。”

  “来人!”

  王锡爵突然放下筷子,厉喝一声。

  没多久,一家奴走了出来:“请老爷吩咐。”

  “带黄世安下去,给他赏银五十两!”

  王锡爵突然吩咐道。

  黄世安听后大喜,忙叩拜王锡爵:“谢老爷厚赏,小的愧领!”

  他不过是王府二等管事家奴,非大管家一级,月钱不过二两,王锡爵赏他五十两对他而言已是巨赏。

  所以,黄世安喜出望外。

  王锡爵则瞅了地上穿着粗绸的黄世安一眼,强笑着说:“下去吧!你晚上再来见我。”

  王锡爵说着就道:“让人给他单摆一桌饭吃。”

  “是!”

  黄世安在离开后,王锡爵才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不由得说道:“这下才觉鲥鱼美也!”

  ……

  “阁老,与民同乐太难了!”

  “吾昨日试了一试,让一家下人与我同席而食,还是不知欧阳文忠公之乐从何来,只觉滋味难受。”

  “吾昔日在君父面前跪着奏事讲课都没觉得难受,但让下贱之人在我面前同席而坐,实在是吾虽有此心,但却无乐感。”

  次日。

  文渊阁。

  王锡爵在见到申时行后,对申时行说起他昨日令家奴与自己同席而食的感受来。

  “到最后,我是宁肯给他一大笔银子,让其受惠于我,且另设一桌饭,让他自吃,也没法坚持让他与我同席。”

  “可见贵贱无分还是难以做到的!”

  “也不知道欧阳文忠公怎么做到与民同乐的,还有陶潜公怎么就做到能与耕夫同饮。”

  王锡爵在这么说后,申时行就笑了起来:

  “可能公和仆还都不能免俗,仆也试过一次,强行这样做还是能做到的,但也不知乐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