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故一旦民变,必当重视,也必当流血!”
“要么流百姓的血,要么鼓动民变者的血,要么有人要因民变而死!”
“为了国家权力的稳固,不能挟民是我们执政者底线;就如同陛下为谋国者不绝,不能否定太师是底线一样!”
“年轻辈不知事,以为发动百姓就能迫使朝廷让步,就能践踏法纪,但执政者不能任此风滋长蔓延!”
“懂了!”
王锡爵点首,接着突然喟然一叹道:“汝默,你变了,竟也以铁石心肠处世。”
“是吗?”
申时行微微一笑,然后解释说:“或许是太师遗志未灭,陛下圣明而刚毅,令仆未有泄气之心所致。”
“当今朝堂上还是强势者执政,科道被压制,士人不能意气用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公既然在其位,跟着变得强势,也在所难免。”
“可以理解。”
王锡爵回道。
申时行突然很严肃道:“但吾未改昔日之志!”
接着,申时行就语气和缓下来,对王锡爵说:“故那些不满朝政的人,还烦公再去见见!”
“虽然他们一直视我等公卿为贼寇,但我等公卿,可未将他们当成贼寇看,还是希望天下文臣和陛下能君臣如一、和衷共济,做几件陛下想作为的大事!”
“因为天子既欲做有为之君,但臣子不能是无为之臣啊!”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了外面绵绵不绝、穿针引线的春雨,而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谁没年少意气过?”
王锡爵知他累了,也就拱手告辞。
……
哐啷!
茶水四溅后,王锡爵手里飞出去的茶盏直接落地成花。
而被他请来的顾宪成、李三才、李植三人,这时就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公何故做此训示家人的样子给我们看?”
李植还因此冷声问道。
“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这个道理,你们不知道吗?”
王锡爵没有回答李植,而是直接问着这三人。
顾宪成倒是主动点首:“知道。”
王锡爵追问道:“那为什么要煽动百姓去阻止圣意,参与朝政;民动如烟,你们不是不知道!”
“天下但凡有识之士,都不敢鼓动民众,你们倒好,还竟继续去这样做!还自以为掌握到了什么好计策,连我也瞒住,亏我不厌其烦地为你们奔走。”
王锡爵说后就将衣袖一挥,面容严肃。
“想着今上轻士爱民,故以为这样可以。”
顾宪成解释道。
“可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王锡爵说着就又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顾宪成、李三才、李植,讥笑着问:
“现在看见结果了,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能在圣意已定的情况下救人,甚至觉得天下舍我其谁?”
“本来不用车裂的,就因为你们,弄巧成拙!”
王锡爵再次直接挥袖背对起了这三人。
李植喘着粗气,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李三才拉住了他。
顾宪成则在这时说道:“但他们也煽动百姓了。”
“是啊,他们也煽动了。”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就回头看着顾宪成:“但尔等不觉得这跟显得自己更无地自容吗?”
“一是不谨,尽管你们以为自己没直接参与,就只是透露给掮客,而自己就可保无事,但不知人家在地痞游民里可能也有自己人,让人家提前就知道你们再干什么。”
“二是不智,明知道新政是利于庶民而不利于士绅,却鄙夷庶民,以为庶民愚昧,也加以利用;却忘记了,你们所鄙夷的那些大员,人家对如何策动庶民的熟悉程度,是远在你我之上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在改制之时能步步高升,真以为人家只是会钻营?”
“三是不畏,人家发动庶民都知道先使陛下知道,你们可从没想过此等大事不能不使君父知道。甚至连我,你们都要瞒着!”
王锡爵认真替这三人分析着。
李植听后似乎并不服气,呼着粗气。
顾宪成则低着头,面色沉静。
李三才想了想后,倒在这时主动起身,对王锡爵拱手作揖道:
“公责备的是!我们太自以为是,只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却往往聪明过了头。我们自己也后悔不已!”
王锡爵瞅了李三才一眼,然后言辞和缓下来,道:“内阁那里,我已经替你们问过了,公卿们没有对你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意思;只是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如果还想为官,就该顺势而变了!”
第296章 车裂枭首
三人听后皆未答语。
王锡爵则在这三人离开后,沉默许久,古井无波的脸上,初始的怒色已荡然无存。
而不多时,王锡爵的管家王五就走来说:“老爷,去朝鲜管棉业的黄世安来了!”
王锡爵听后,不由得想起来与申时行之前的谈话,便吩咐说:“让他现在就来见我!”
王五躬身称是。
“我午饭就摆在这里吃吧,让人多准备一副碗筷。”
接着,王锡爵就对自己身边的家奴吩咐了一声。
而没多久,王锡爵家奴黄世安就来到了王锡爵面前,跪下大拜道:“给老爷问安!”
“起来吧。”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
黄世安颤颤巍巍地谢了恩,接着就垂首等王锡爵问话。
王锡爵则在这时笑着问黄世安:“还没吃饭吧?”
黄世安谄笑着回道:“不敢误了老爷的事,就未来得及吃。”
“坐下一起吃吧。”
王锡爵突然说道。
黄世安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问:“老爷是要小的一起吃?”
王锡爵点首:“新鲜鲥鱼,一人吃之无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黄世安忙叩谢,接着就颤颤巍巍地坐在了王锡爵对侧,坐了半边屁股,讪笑着说:
“那小的就造次了。”
王锡爵凝神了一会儿,旋即就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主动问黄世安:“朝鲜的棉布卖得如何?”
黄世安正端起碗,拿起筷子,见王锡爵问,便不急于夹菜,而回道:
“回老爷,每匹粗布比关内卖多一钱的利,主要是刘家的布批卖的便宜,眼下我们和琅琊王氏(王世贞家族)合作的釜山棉行,已一年分银一千多两。”
“来人!”
王锡爵突然放下筷子,厉喝一声。
没多久,一家奴走了出来:“请老爷吩咐。”
“带黄世安下去,给他赏银五十两!”
王锡爵突然吩咐道。
黄世安听后大喜,忙叩拜王锡爵:“谢老爷厚赏,小的愧领!”
他不过是王府二等管事家奴,非大管家一级,月钱不过二两,王锡爵赏他五十两对他而言已是巨赏。
所以,黄世安喜出望外。
王锡爵则瞅了地上穿着粗绸的黄世安一眼,强笑着说:“下去吧!你晚上再来见我。”
王锡爵说着就道:“让人给他单摆一桌饭吃。”
“是!”
黄世安在离开后,王锡爵才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不由得说道:“这下才觉鲥鱼美也!”
……
“阁老,与民同乐太难了!”
“吾昨日试了一试,让一家下人与我同席而食,还是不知欧阳文忠公之乐从何来,只觉滋味难受。”
“吾昔日在君父面前跪着奏事讲课都没觉得难受,但让下贱之人在我面前同席而坐,实在是吾虽有此心,但却无乐感。”
次日。
文渊阁。
王锡爵在见到申时行后,对申时行说起他昨日令家奴与自己同席而食的感受来。
“到最后,我是宁肯给他一大笔银子,让其受惠于我,且另设一桌饭,让他自吃,也没法坚持让他与我同席。”
“可见贵贱无分还是难以做到的!”
“也不知道欧阳文忠公怎么做到与民同乐的,还有陶潜公怎么就做到能与耕夫同饮。”
王锡爵在这么说后,申时行就笑了起来:
“可能公和仆还都不能免俗,仆也试过一次,强行这样做还是能做到的,但也不知乐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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