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林为民走后，余华找了个抹布在宿舍里抹了抹灰。
抹完灰之后，他来到窗前。
他干活的时候没注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窗外飘起了雪花。
洋洋洒洒的雪花，挡住了北京城的风采，但余华知道，这里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北京。
第574章 我不写小说了，人民群众看什么？
新成立的通俗文艺出版社占据了林为民的一部分工作精力，因为没有单独的策划室，所以出版社的出版方向和内容只能是由林为民和几个年轻的编辑偶尔开会进行讨论。
因为刚刚成立，人员也少，编辑部的气氛反倒很轻松。
眼下几个年轻编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金庸作品集上，但同时，林为民也给几人定下了目标，要求几人这段时间多联系国内的武侠小说名家，未来半年时间内，通俗文艺出版社的出版方向都会围绕武侠小说展开。
现在队伍刚开张，底子太薄，专攻武侠小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八十年代这十年，随着城市的不断崛起，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大众传媒的发达以及整个社会对于文化消费的需求与日俱增。
在八十年代初期，国内的通俗文学发展主要是以引进的香江、湾岛作品，如琼瑶的言情小说，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霍元甲》、《陈真》等电视剧。
然后是刊物的百花齐放，1981年7月《今古传奇》创刊、1985年1月《章回小说》《传奇文学选刊》创刊、1985年11月《中国故事》创刊……
如《玉娇龙》《津门大侠霍元甲》《大盗燕子李三传奇》《江湖风云录》《刑警队长》《黑色诱惑》等一系列作品广受读者欢迎，在国内的图书市场上购销两旺。
但是，又因为这些年意识形态还占据中心位置、纯文学仍掌握着强大的话语权，所以这些通俗文学尽管在台面之下发展的有声有色，却难登大雅之堂，时不时的还要被主流意识形态和纯文学拎出来批判一番。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国家和国人的精力逐渐转向经济建设，通俗文学的发展不断加快，在文学界已经逐渐形成气候，并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圈子，快速的占领大众文化市场。
上海的《故事会》单期销量650万册、湖北的《今古传奇》单期销量近200万册、北京的《啄木鸟》单期销量175万册、山西的《民间文学》单期销量100万册，还有各种街头小报，销量也多是在几十万册到一两百万册之间，这些信息都是林为民这段时间搜集来的。
对比绝大多数难以突破百万册这个销量天花板的纯文学刊物，通俗文学刊物在销量上几乎碾压。
哪怕是《当代》这个国内纯文学领域的绝对一哥的销量，放在通俗文学刊物市场当中，也显得平平无奇。
如今刚刚进入九十年代，通俗文学在国内的文学领域依旧锐不可当，尤其是在盗版不断蚕食纯文学市场的情况下。
国文社恢复通俗文艺出版社这个副牌社，如果不参与其中分一杯羹，就是天予不取。
林为民心中还有搞个武侠小说刊物的想法，这些年武侠小说虽然在香江、湾岛地区逐渐式微，但在内地仍有巨大的受众市场，少说能再吃十几年的市场红利。
现在国内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刊物，刊物内容上跟武侠小说贴边的《武林》、《今古传奇》都并非纯正的武侠小说刊物，能够创办一家武侠小说刊物，可以迅速为通文社打开市场并圈定一部分读者群体。
可惜现在通文社的作者和稿件资源太少了，这个想法只能徐徐图之。
正月十五过后，就是公历的三月份。
前几天的一场雪下完后，北京城的气温开始逐渐回升。
余华已经在通文社编辑部待了一个星期时间，他的入职手续刚刚办好，如今已经正式成为国文社的一员。
嗯，通文社是国文社下属社，理论上来说，他就是国文社的人。
这些天，他上班就是看金庸的武侠小说，下班就在北京城到处浪，比前几年在国立文学院学习的时候还要快乐，毕竟那时候白天还得学习。
这天下午，快到下班的时候，余华正在思考晚上去哪浪，却被林为民叫到了办公室。
“最近这几天工作还适应吗？”
“适应，太适应了！”
“那就好。你们的进度怎么样？”
余华沉吟了一下，“下周应该就能校对完成。”
林为民点点头，又提醒道：“金庸的武侠小说是第一次尝试，所以这次不要求你们的进度有多快。接下来的效率要有所提升，都是现成的东西拿过来，几个人还要近两个月才能完成，太没有效率了。”
被林为民批评了两句，余华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本能的心虚，他来了编辑部一个星期，对编辑部现在的气氛太清楚了。
大家上班说是校对稿子，实际上就是在看小说，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忘了审校的事，在那里眉飞色舞。
“知道了。”
余华老老实实的表完态，问道：“林老师，金庸的作品马上就弄完了，我们接下来编谁的小说？古龙怎么样？”
“想的挺美，你以为是你想编谁的小说就能编谁的小说？”
“我就问问嘛！”
林为民道：“古龙的小说太过杂乱，经手的出版社众多，协调起来要花很长的时间，接下来还是以香江的武侠小说名家为主。”
被训了两句，余华不敢再乱问了，心里嘟囔：那就梁羽生嘛！
他说的对，林为民接下来的目标确实是梁羽生。
但前提是金庸作品集能够尽快出版，看到效果如何，才能决定是否继续引进。
“小说作者你们联系得怎么样了？”
“就联系上了聂云岚和残墨，聂云岚说现在身体太差，已经封笔不写了，残墨要的稿费都有点高。”
“要多少？”
“千字五十块。”
别看因为王朔的原因，现在作家们已经开始拿版税了，但那是纯文学领域的事，跟通俗文学作家们关系不大。
这群人多数时候是给刊物供稿，千字十块到几十块不等。
聂云岚是《玉娇龙》的作者，这个名字很多人应该不陌生，出自王度卢的《卧虎藏龙》，而《玉娇龙》正是聂云岚改编《卧虎藏龙》写出来的小说。
说起聂云岚改写《卧虎藏龙》，这里面就涉及到一桩公案。
当年他根据《卧虎藏龙》改写出《玉娇龙》之后，在1983年发表在了《今古传奇》上，署名聂云岚改写，但是却没有注明是改写自哪部小说、谁的作品。
《玉娇龙》发表之后，便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这部小说连载结束之后，聂云岚又再接再厉将王度卢的《铁骑银瓶》改写成了《春雪瓶》继续在《今古传奇》上连载。
这两部武侠小说的连载一跃让《今古传奇》的发行量从41万册飙升到273万册。
之后中国文联出版社更是发行了《玉娇龙》和《春雪瓶》的单行本，聂云岚几年时间内便成为国内通俗文学界赫赫有名的武侠小说作家，名利双收。
87年王度庐夫人李丹荃得知了聂云岚改写的事，通过书信与聂云岚进行交涉。
聂云岚回信表示歉意，最后在《今古传奇》杂志社的调解下，李丹荃没有再作追究。
“聂云岚年纪大了，这几年没有新作品面世，就别找他了。残墨那边可以答应他的条件，戊戟再联系一下，我听说老头现在一个月还能写十万字呢，也给他千字五十块的价格。”
残墨从82年开始发表武侠小说，这些年写出了《神州擂》《血溅鸳鸯帐》等作品，作品广受欢迎。
戊戟原本是《佛山文艺》的副主编，为了让《佛山文艺》走出低谷，他才开始尝试着创作了第一部武侠小说《武林传奇》，没想到却一战成名，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江湖传奇》《神州传奇》《奇侠传奇》等多部作品先后面世，让他成为国内如今最受欢迎的武侠名家之一。
林为民跟余华提到的这三人都是如今国内武侠小说界的扛把子选手，他想筹办武侠小说刊物，招揽名家连载小说是最佳捷径，为此哪怕多付出一些稿费也是值得的。
“好，回头我们就联系。”余华说道。
聊完了正事，林为民又问道：“《活着》写完半年了，新小说有没有想法？”
余华面色一苦，“林老师，我最近工作有点忙。”
“忙个屁！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整天在办公室大呼小叫，是在忙工作吗？”
余华被林为民骂得缩了缩脖子，这个理由没找好，他只好说道：“暂时没什么灵感，等有时间了我出去采采风，应该很快就有了。”
林为民盯着余华看了两眼，这厮说起瞎话来真是眼睛都不眨啊！
“工作是工作。你别忘了你来北京是干嘛来的，要是当个编辑就心满意足了，我看你还不如回嘉兴。”
余华郁闷道：“您说的对，我知道了。”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服气，光说我，你不是也那么长时间没写小说了吗？
他偷偷看了林为民一眼，小声道：“林老师，您最近有新作品吗？我上您那找找灵感。”
“我写我的，你写你的。怎么着？我没新小说你就写不出来？要讹我啊？”
又被呵斥了两句，余华更加郁闷，暗自腹诽。
看样子肯定是没什么灵感，拿我撒气呢！
余华带着满腹郁闷离开，林为民则在想小说的事。
余华其实说的对，从89年写完《一个都不能少》之后，他已经一年半时间没有新作品问世了。
在他的创作生涯中，出现这么长的空白时间还是第一次。
这一年多时间，有婚后生活的原因、也有忙于工作的原因。
林为民摩挲着下巴，最近是应该找点时间写写东西了。
他今年才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不写小说了，人民群众看什么？
第575章 只此一篇，立成丰碑
正在林为民考虑新作品的时候，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是程西米从家门口公共电话亭打过来的，说石铁生的新作品写完了，让林为民安排人去取一下。
林为民放下电话，穿上皮夹克出门，此时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
他出门正碰见程早春，程早春问道：“干嘛去？”
“组稿去！”林为民回了一句，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程早春点了点头，为民的工作劲头还是足啊，组稿永远是这么积……
等会儿，你都总编辑了，组什么稿？
程早春望着林为民消失的方向，脸上满是愤怒。
竖子安敢欺我！
“铁生！铁生！”
林为民推开什刹海小院的院门，边叫着边往院里走。
正屋的房门打开，石铁生坐在门口等着他，“让你派人来取，你怎么还自己来了？”
“你的大作问世，我怎么不能来看看？我可是你的责编！”
林为民哈哈笑着，冲石铁生伸出了手，“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