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2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刘钰点点头,又问道:“好卖吗?”

私盐贩子以为这是堂堂当朝国公准备干私盐?也想不明白,或者不敢继续往下想,只能实话实说。

“好卖。”

“井盐洁白,而淮盐来武汉的,都是些次等盐,因为次等价贱。”

“再者淮河课税太多,又是逆流而上。川盐顺流而下,地势使然,是以价贱。”

刘钰又问道:“那你们这个团伙,销售范围是哪啊?”

“回国公,我们团伙从武汉,到信阳、罗山、确山、新蔡,这一片我们都跑。”

这边基本上就是淮北盐区的边界了。

听到这,刘钰实在忍不住,笑道:“你们这些个走私贩子是牛批啊,我早就听说川盐侵淮、川盐侵淮。我以为,只能侵一侵淮南,也就是湖北、湖南那些地方。合着你们这都侵到信阳去了?”

私盐贩子听刘钰这话,也不知道是真心夸奖,还是阴阳怪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若是夸奖,想不明白一个当大官的,夸他们这些走私贩子干什么?

若是阴阳怪气,那似乎又没什么必要。就算杀头,也就是个州牧、县令就能干的事。

自己这些人虽也是私,可也没跟江南那边的同行似的直接带队伏击官兵,怎么就值得这么大的阵仗?没听说贩私盐还要凌迟的啊,最多不也就砍头吗?

第679章 决胜千里之外(六)

诡异的安静之下,这些私盐贩子中有实在受不了的,把心一横心道大不了一死个驴毬子的!

“国公,也非是我们夸口,就是我们有本事,是那些卖官盐的没本事。这便叫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占了那么好的位置,却做不出事来。若他们有本事,我们别说卖到信阳,怕是襄阳都卖不到。”

刘钰笑道:“扯淡,你们要是卖官盐,也一个鸟样。那就是个笼子,在外面本事再大的,进去也得变王八老鳖。这是笼子的问题,竟还真以为你们真个就有翻江倒海的本事了?”

说完,轻咳一声,唤了个人,一个随从从外面拿着纸笔走进来,就坐在下面的凳子上,将手腕悬起,等待着审问的速记。

短暂的沟通之后,刘钰就开始问这些私盐贩子一些关键性的、逐渐开始严重的问题了。

从私盐运输的线路开始,到各个县的销售数额、接应人手、运输成本、行贿的额外成本。

再到私盐从何运来,盐井的老板是哪里人,四川的盐业政策等等,逐渐深入。

不同的视角,看待同一个问题,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从这些私盐贩子的口供里,刘钰看到的,是大顺开国百年的战争史。

从甲申年开始的四川拉锯,再到反击,再到收复失地还于旧都。

然后开始北伐,开始对蒙古和辽东用兵,然后陕西、山西商人因为协助军需后勤开始崛起。

再然后,北方逐渐平定,大量的陕西商人有了做大买卖、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也有了在淮地办盐支持军需的经验。

同时因为战争,使得陕西商人富集了大量的资本。

伴随着大顺北方战争的结束,携带了战争期间积累的大量资本、和之前几十年置办军需和官方打好的关系、以及之前就搞盐业运输的优势加身的陕西商人,越过了秦岭,进入了四川。

四川开办盐场的,都是些小手工业,资本不足。

加之没有两淮盐业的锻炼、没有置办军需的锻炼,对朝廷的政策反应有些迟钝。

而陕西这边的商人,则抓住机会,很快崛起,成功垄断了四川的盐业。

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在刘钰看来生机勃勃的模式。

四川士绅的土地、陕西的资本、四川的劳动力,以及实则是江南的白银货币,在这里成功地融合到了一处,迸发出极大的、勃勃然如英国羊毛让地主和资本家拧在一起的资本主义的生机。

四川拥有土地的士绅,乐于陕西大商人携带资本来投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地租将要涨价。

有些人是长期出租土地给陕西资本,签订许多年的合同。

有些人则是很聪明地选择了“以地入股”,但又带一部分“押山银”。

所谓“押山银”,就是一次性的收入,由陕西资本在租地之前,抵押给四川地主,保证在租赁经营期间不会破产跑路,而如果破产跑路则这笔钱就直接给地主所有。

与其说这是四川与陕西之间的商业差距,不如说是四川与江南地区的商业差距。

因为此时世人皆知“蜀人不谙行盐,唯谙产盐;秦人多于江南习鹾业,资本又厚”。

也算是两淮地区与徽商的竞争失败者,跑到这里又打赢了本地原有的小手工业者和本地商帮。

而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大顺特殊的隐藏的财政转移。

打一口上等的好盐井,要保证天然气充足且卤水丰富的话,需要的成本最高可能要三四万两银子。

几百米深的井,不是一般的从业者所能承担的资本。

而陕西这些商人的资本是哪来的呢?

从北边战场上赚的。

那北边战场花的钱又是哪来的?

朝廷从江南收的。

应该说,战争和漕运,是大顺为数不多的国家干涉调控和财政转移手段。

只不过伴随着北方战争结束,逼得刘钰不得不搞别的方法让大顺的资本往边远地区转移。

而刘钰请史世用千里迢迢去抓私盐贩子的用意,则有两个因素。

第一个,还是信阳等地,作为淮北盐区的偏远地带,那里最可能遭到淮南盐商的阻击。

淮北盐区的周边,刘钰就根本不担心。不会有傻子玩阻击食盐的时候,守着盐场无限收的,那不是家里有钱,那得是家里有个波托西银山。

这种偏远地区,才是可能发生“战争”的主战场,他需要一些“精锐”的私盐贩子来当“打手”。

第二个,便还是怎么看待这一次大顺改革的问题了。

在刘钰看来,这就是修修补补。

他心里早就存了大顺早晚要完,修修补补毫无卵用的心思。

所求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直在给大顺挖坟。

只不过,挖坟的时候,要考虑让大顺这个旧母体,健康一点,蕴蓄的新时代强壮一些,别到时候搞出来一尸两命的事儿。

新时代只能孕育在旧时代的体内,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刘钰怎么看待这一次朝堂中提到的盐政改革方案?基本就觉得两个字:扯淡。

既是要改,直接动两淮盐区。

还要因为运河被废,需要重新定山西、山东、长芦的盐区。

以及……修淮河水利等问题。

实际上,刘钰想要的盐改,是让两淮盐区直接放弃湖北湖南,全部分给四川盐。

反正要动两淮盐商,不如一次性动的动静大点。

漕运、盐工……这不是刘钰计划中的苏北经济支柱。

他要直接废掉整个运河经济带,从淮安到扬州,全搞废。

苏北还是给苏南做原材料产地,种种棉花、种种粮食,做苏南的经济附庸和“廉价劳动力提供地”。

这么考虑,有几个原因。

他对四川盐好还是两淮盐好,没有太大兴趣。

但他知道,四川盐井的模式,开发一个新井需要几千几万两白银,是个天然的资本聚集型产业。

这也意味着,蒸汽机可以在盐井区展开应用。

至少,可以取代马拉的绞盘,当地本身就有配套的工具,蒸汽机只是个动力,取代马的动力。

趁着这一波出让湖北、湖南给四川盐,保证大量资本投资的时候,把蒸汽机推出去。

谁说蒸汽机的使用,非得先盯着纺织业呢?

同时,盐井技术,是可以用来低效采油的,这是毋庸置疑的。既能打上百米的井,技术积累之下,陕西的油田也是可以发展发展的——玻璃制造业的发展和鲸海动物脂肪业的发展,以及盐井区劳动密集对照明的需求,都使得延长的油可以提上日程的。汽油柴油全扔掉,现在石油最值钱的就是煤油。

等于是刘钰通过自己在封建王朝的地位和影响力,通过割两淮肉、给四川盐凭空变出一个两湖市场的机会,让一部分新投资直接应用蒸汽机。

而对苏南淮北而言。

在刘钰看来,运河被废,实际上,淮安这样的此时全国排名前八的城市,衰落就已经是必然的了。估计废了运河的二十年后,莫说前八,估计前十八都没影了。

同时,淮河入海,整理灌区……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运河被废,保北不保南的潜规则被取消,大顺已经有了在黄河决口之后,不管,任其向北流解决两淮水患的先决条件了。

一些次要的问题,比如雨季时候,运河排水冲田;旱天时候,运河卡水禁灌的问题,都伴随着海运兴起而解决了。

也即是说,苏北地区的农业条件,马上就要好转了。

淮南是煮盐法,又需要大量的林地提供木柴,这些都可以开垦成为土地。

淮河入海,直接修整淮河灌溉区,使得淮河灌溉区的条件,完全可以发展农业了。

中国有很多适合的棉花产地,但很多都是理论上的,对苏南的轻工业革命发展毫无意义。

比如西域,那真是种棉花的好地方,但此时卵用呢?

山东河南,那也是上等的棉花产地。

但问题是那里是大顺北方的粮食主产区,巨大的人口压力,怎么可能鼓励种棉花?

东北倒是地广人稀,但那地方却又种不了棉花。

苏北则没有这个问题。

在宋朝黄河南下之后,苏北地区一直就是粮荒区,几乎每隔几年就需要蠲免,救助,漕米赈济。

这个此时的“破地方”、拿河南一个县都舍不得换除了盐的“穷苏北”,朝廷压根就没有考虑粮食安全的顾虑。

刘钰要说:为了发展工业,让河南种棉花吧。

估计能让人喷死,从皇帝到言官,都得狂喷,这是取死之道。

但要说,让苏北种棉花吧。

只要能保证苏北的棉花,能换到南洋的稻米,朝廷得蹦着高的同意,心想着总算不用每年二三十万两赈济了。

而且,苏北地区的特殊情况,使得如果改革持续下去,是大顺的天下畿内地区,唯一一处适合资本大规模投入土地运营的地方。

三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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