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7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几个简单的数字,彻底让这里的商人震惊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刘钰这么热衷于跑到外面做生意了,真的是国内的老百姓实在是买不起太多的东西。

一年一家雇工的收入是300两白银,这实在是让这里的商人难以想象。

他们虽然不务农,但也知道,大顺“中产”的标准就是当兵,一个月加上吃喝算下来大约3到4两银子,一年折合50两白银。

而这种收入,已经足够让许多百姓趋之若鹜了,因为给的实在太多了。甚至一些朝廷官员对于给当兵的一个月三四两白银的月饷也多有微词。

刘钰没问大顺的农民如何,只问了隔壁的日本。

很多人是做日本贸易的,很清楚即便日本乡间的“乡贤”,也真的未必能保证顿顿吃大米。

而如果一家一年能收入300两白银,至少顿顿吃大米是吃得起的。

这样一说,在场的商人就明白过来了,这茶叶到底是该降价还是涨价了。

四口人,一年300两白银,折合一家一个月收入在25两左右。

如果一家人的月收入在25两,那么显而易见,七八两银子一斤的武夷茶,肯定是不会买的。

如果降到一两多银子一斤,应该说,对月收入25两的家庭而言,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奢侈品。

……但是,如果降到5钱银子一斤呢?

恐怕,并不会增加茶叶的出货量。

之前喝茶的依旧喝,因为买得起;之前不喝茶的,依旧不喝,因为之前也不是买不起。

当然,这是大顺定的价格。

实际上,英国的茶叶市场,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因为今年英国的茶税是120%左右,正规渠道的非走私茶,价格仍旧过高,严重制约了英国的茶叶消费市场的增长。

在场的商人不是傻子,只要正确引导,给出数据,他们自然会得出正确的推论。

虽然他们不懂经济学原理,但就如同拉瓦锡没发现氧气之前是不是地球上的人都不用呼吸呢?

只不过,这些商人们在短暂的梳理推论之后,一个个面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数据能推出正确的道理。

但是,数据本身是不是准的呢?

刘钰开口说出的这组数据,实在是有些太过骇人了。

商人们按照大顺的国情,心想国公莫不是算错了吧?

一个佃农,一家一年能收300两银子?

天朝莫说佃农,便是有个三五百亩土地的乡绅,一年收得到三五百两银子吗?

这英国是有金山呐?

还是有银海啊?

包括提出这个问题的徐亨,都觉得刘钰说的是不是有点太扯了?这天朝和英夷的百姓生活,已经有这么大的差距了吗?

再说这也根本不合理啊,种的是金子吗?一个人一年能种出来一百两银子?要是连一百两银子都种不出来,怎么可能雇人还给100两?

这组数据,实在是冲击了他们的心灵,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国公……莫不是这统计有错?一家佃农,一年能挣这么多钱?”

刘钰哈哈一笑,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这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有这么个故事,说是有一日王荆公写了一首菊花诗,言: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苏学士见到后,觉得荆公纯粹胡扯,你家菊花会落得满地是花瓣啊?遂提诗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没去过黄州的人,不会明白黄州的菊花什么样。”

“同样的道理,你们怎么就觉得,这英夷的农民,和本朝的农民,是一样的‘菊花’呢?”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同样的地主,英国的地主就支持对外扩张;而本朝的士绅就总说穷兵黩武反对扩张呢?”

“难不成,真是人的缘故?英夷的地主就武德充沛,本朝的士绅就软弱不堪?”

“英国的纺织业,都赶不上一个苏州府。真正说话有力的,还是地主,怎么就不一样?”

这听起来是政治,但实际上还是商业,是利益。

刘钰回头将幕板上的两句诗擦掉,重重地写下了司马迁的名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让大顺的人理解圈地运动是很难的,因为村社、公田,在春秋晚期就完全解体了,实际上在两千年前已经走完了圈地运动。

让一群在土地早就私有买卖的国度生长的人,去理解什么叫圈村社公田;让一群在土地早就私油买卖的国度生长的人,去理解为什么要争取土地所有权归个人而爆发的一波又一波的起义。

确实很难。

但这一步略过之后,剩下的问题,这些商人理解起来就容易了。

英国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一群特殊的地主。

地主——羊毛——呢绒出口——地租——西班牙金山银山却没工业能力——海军确保呢绒出口——羊毛涨价——地租增加——维系地租上涨——继续扩张卖呢绒。

从根源上讲,依旧还是逐利。

而对大顺的士绅而言,这就不一样了。

士绅——战争要花钱——花钱要从他们身上收税——北部边疆区对他们而言一毛钱都不值。

依旧也是为了捍卫自身利益。

出发点一致。

国情不同。

导致一致扩张,一个保守。

对江南士绅而言,大顺对罗刹开战、征伐准噶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西域的土地,白给他们,他们都不想要。就算在那投钱搞开发,弄出一堆粮食棉花来,怎么运出来卖钱?卖不了钱,粮食除了喂狗还能干啥?

但对英国地主而言,因为詹金斯耳朵开战、因为航海条例开战,这好处可就大了。

市场扩大——英国呢绒出口量上升——羊毛价格上涨——地租上升。

这不是什么民族性武德充沛、也不是什么儒家文化新教文化的区别,而是阶级利益的驱使。

对大顺的士绅而言,对外扩张,地租会上涨吗?

更近一点说,坐在家里就能收生丝茶叶的钱,为什么要扩张呢?

英国不扩张,法国的羊毛、荷兰的呢绒、西班牙的羊毛、德意志诸侯的呢绒,都会挤压英国的呢绒产业,使得英国地主的地租收益下降。

大顺不扩张,士绅的地租会下降吗?

反倒是,江南士绅眼中的朝廷武德充沛、对外扩张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伴随着大顺控制南洋和东南亚,大顺改变了漕米转收货币税、大顺航海术的急速发展,松江米价从一两降到了7钱,士绅的地租货币化核算之后,还比之前下降了……

他们要是支持对外扩张,那可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第630章 觉醒(六)

理论上,可以收回佃地、改稻为桑。

但儒家的思想,是不理性的,而是人道主义的。

理性,是血腥的,且血淋淋的。

这么搞,就是在逼着上亿的佃农家破人亡。

刘钰举英国农业雇工的例子,其实也是为了和这些人一直说的“国内根本没有市场”,不是一句虚言。

国内没有市场。

想赚钱,只能往外打。

国内的百姓是真的达不到在农场做工一年收入100两的程度。

没钱,衣食尚且无法满足,怎么可能去消费呢?

也是为了让这些新兴阶层觉醒阶级意识,大顺的对外扩张,不能依靠士绅,只能依靠现在可能要出现的、扭曲的、勋贵和商人联合的财阀集团。

只有他们,对外扩张才是有利的。

按照刘钰举的数字,某种程度上讲,马戛尔尼说的“在中国农民脸上,绝难见到英国农民那样的啤酒肚和红扑扑的脸庞”这句话,实在正确的不得了。

但是。

这里面不只是马戛尔尼用的春秋笔法。

实则,拿出来详实数据的刘钰,也玩弄的春秋笔法。

因为,在英国、在法国,和在中国,农民这个概念并不一样,情况也不一样。

很多人带入的是中国农民的地位,去想象欧洲农民一定过得比工人惨,所以农民就是英国收入最低的阶层了。

在场的这些商人,听到“农业雇工”这几个字,想到的就是他们熟悉的大顺佃农。

然而,这就是一种谬误。

事实上一直到鸦片战争时期,很多英国工人的梦想,都是做工赚钱,然后去当农民。

而此时英国一名教师的工资,一年其实只有大约15英镑,大约是成手的农场雇工的一半。

英国的农业有其特殊性,英国的贵族和地主也有其特殊性。这种特殊的联系性,使得英国的土地收益很高。

加上圈地运动,土地税高且济贫税反补贴给农业雇工导致自耕农破产等因素,使得英国大农场的人均劳动面积远高于大顺。

甚至应该说,是高几十倍。

平均来看,1000英亩的土地,也就是大约6000亩土地,平均用的雇工人数是38.5人,折合每人要劳作150亩。

英国实际上是三圃制,三分之一春耕、三分之一秋耕、三分之一休耕。

加之,英国这边的羊毛出口,使得放羊实际上比种粮食赚钱。

这就使得平均每个农业雇工的劳动量,基本上达到了小农的极限——100亩。

也就是说,如果大顺平均每个劳动力,有100亩土地,那么恰好就是自耕农的极限。

如果大顺平均每个劳动力,也有100亩耕地,那么日子过得自然不会差。

然而,现在……10亿亩土地,两三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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