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7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降价?

涨价?

看起来,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然而,在场的人都清楚,这其实是一场考验。

刘钰作为监管者,实际上对将来董事会的成员任命,有绝对的建议权。虽然说,朝廷的监管不会持续太久,按照之前的说法,是步入正轨之后,依旧会有监管,但不会是如现在一样,爹味十足,以至于连进什么货、卖多少钱、怎么装船等等都要审核,都要管。

然而,一旦将来不监管的这么严了,谁来做这个头?

谁来当这个董事长?

理论上是董事会成员选出来,可若朝廷不点头,这就很难做。

看起来,涨价还是降价,只要回答涨还是跌即可。

可是,这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东西。

商人们想着刘钰刚才讲的茶叶往事,心想铺垫许多,这便是提醒我们:是涨,还是跌,必要抓住道理。

只有抓准了道理,找到了做这种大宗生意、宏观角度的道理,才能决定公司将来是发展的好还是不好。

在场的人不止一次听刘钰说过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是作为“反面教材”来讲的。

从香料定额、到瞎逼提价导致被巴西丁香木替代、再到无序扩张蔗糖业出现危机、再到公司不扩大股本而发债运营等等,都是反面教材。

这些反面教材的背锅者,就是VOC的十七人绅士团,也就是真正的董事会常务董事。

他们的决策,导致了公司经营困难。虽然有多重因素,但至少有几个问题是绝对躲不过去的责任。

茶叶涨价还是降价,一旦走错了步,可能就会严重影响西洋贸易公司的利润。

毕竟这是大几百万两的大宗生意。

桌上的人嗡嗡讨论了一阵,很快就各执一词。

也有人站出来陈诉自己的观点,刘钰面上看不出喜乐,只是让众人去评说。

有说应该涨的、有说应该跌的,还有说应该不涨不跌的。

涨还是跌,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真正有意义的,还是“为什么”要涨?或者“为什么”要跌?

一直讨论了许久,终于有个二十七八岁、在这群人里算是年轻的商二代站出来,冲着刘钰行礼后道:“国公,恕在下愚钝之言,国公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我猜,国公是故意为之。”

“在下亦学过几何学问,国公这个问题,就像是说一三角形,一条边是1,另一条边也是1,那么第三条边有多长?”

“国公给的条件不足,在下觉得,无法回答。”

旁边的商人一怔,远处的则纷纷将头扭过去看这个年轻人。这年轻人姓徐,名亨,字介生,是家中幼子。

其父早些年是跑日本生意的,他大哥当年去小仓走私,被日本人用炮轰死了,当初大顺伐日的时候,其老父还跟着前往日本,为儿子办了法事,战争期间更是负责军中后勤事。

如今年事已高,遍观其诸子,选了接受了新学教育的小儿子接班,怕其余儿子不服、兄弟不睦,是以老人归于幕后,台前只让这个儿子来做。

在这群商人集团里,徐亨属于是“日本贸易系”的,年纪虽小,但凭着家里之前积攒下的基业、以及提早抱上了刘钰的大腿,并且在对日战争中靠着辅助军需辎重发了财,亦算是商人中和朝廷走的最近的一批人了。

众人也知道刘钰的性子,不是很在意繁文缛节,故而见徐亨说刘钰给的条件不足无法回答,倒是不担心他,只是不知道他语出惊人,竟要怎么说?

这有几分像是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下面有学生却说老师出的题有问题,自然而然会吸引“全班”的目光。

很快,这些人都转过头,看着刘钰,心说国公怎么说?

刘钰也只笑笑,说道:“你说说看,什么叫条件足?”

徐亨虽年纪不大,却能被老父顶着其余兄弟的压力选中做继承人,自有胆魄。此时挥洒泰然,说道:“在下读过国公当年在文登时候的一篇文章。是讲关于永佃和亩税问题的。”

“当时文登州州牧白大人要搞人头税改革,大人便派人去做了考察,写了那篇《文登州地亩税赋考察报告》。”

“里面用详实的数字写了文登州的总亩数、总赋税、人头税轻重、亩税轻重。百姓的人均亩数、徭役繁寡、粮价几何、平均负债等等。”

“由此,才能算出来,亩税人头税改革,哪些人支持、哪些人反对、哪些人得利、哪些人受损。”

“在下读过之后,方知道理只在这些数字之中。是以,这茶叶价格,是涨、是跌,不是靠这里张张嘴。”

“而是要拿到欧洲百姓的种种数字。”

“现在喝茶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月赚钱几何?茶叶消费在他们赚的钱里占多少?”

“欧洲做工的,一个月赚多少钱?种地的,一个月赚多少钱?”

“做工的有多少人?种地的有多少人?经商的有多少人?做官的有多少人?”

“做工的是否喝茶?”

“如果不喝,价格降到什么程度,他们可以喝?”

“种地的是否喝茶?”

“如果不喝,价格降到什么程度,他们中的富裕者会喝?又降到什么程度,不富裕的也会逢年过节的买上一些?”

“降价降到什么程度,能卖出多少货?”

“降价多卖出的这些货,所得的利润,是否比之前更高?”

“这些东西,一概不知。”

“这与一些人坐而论道,连望远镜都不会用,却谈什么道法、宇宙、太极之类,有什么区别呢?”

徐亨说到这里,刘钰已经频频点头。

旁边的商人见刘钰频频点头面露喜色,心里忍不住道一声哎呀!

尤其是一些专门琢磨“上有所好”的,更是茅塞顿开——顿开的,不是这等道理。

而是他们专门买了蒸汽机,像石狮子一样用,不伦不类的放在自家园林里当摆件。

有时候宴请刘钰吃饭的时候,便会烧开蒸汽机,让蒸汽机提水。有人甚至传言,说国公久经沙场,所以喜欢硝烟味,这烧煤的烟味国公喜欢云云。

除了这等此时全世界最奇葩的景致——唯美的江南园林的佼佼者,往往在假山竹林碧波菡萏间,挺立着冒着浓烟的烟囱——还有诸如改家中的仆从为雇工制复其本名;昂贵的园林花园里留出土地不种花草而是故意种粮食或者奇葩植物;出门不乘轿子坐马车……甚至还有奇葩的好好的园林青石路非要铺上铁轨,任其生锈。

暗地里,刘钰对这种怪现状,讽刺为“楚王细腰奇葩版的【洋务运动】”。

这些“上有所好的【洋务运动】”爱好者,此时听到徐亨说读刘钰写的小册子,竟能让刘钰频频点头,心下如何不懊悔?

心道,原来不但要在圆子林间摆上蒸汽机冒烟玩儿,还要多读读那些新学的书哩……而且,看似读书比买机器还重要呢。

第629章 觉醒(五)

刘钰对徐亨的想法很是赞许,对大多数商人他嘴上虽骂的多,但在这件事上,倒是可以理解他们。

社会意识落后于社会存在。

这些商人的思维,还没有从行商、坐商、买办的思路,适应他们新的、对外扩张抢占市场的社会身份。

一群之前坐在家里收钱的人,要求他们去了解欧洲的市场行情,也着实是强人所难。

欧洲市场茶叶卖多少钱、有多少人喝得起,之前和他们无关。

之前他们只关心,欧洲从他们手里买茶叶定什么价。

现在西洋贸易公司的货船,才第一次前往欧洲返航,也算是大顺第一次主动把货物往欧洲卖。瑞典不算,因为瑞典大顺这边没有绝对的主动权。

这一次西洋贸易公司的船,是正大光明地在阿姆斯特丹停靠的,是大摇大摆在荷兰七省的拍卖会上拍卖批发货物的,也是真真正正卖了一批期货券的。

一旦自己把握了主动权,就要考虑更多的问题。

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和奥斯坦德公司竞争茶叶垄断权的那几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赔了不少钱,但对当时的大顺商人来说,这种赚和赔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依旧按照正常价格批发茶叶。

现在身份转变了,就必须要考虑这些情况了。

老朽一辈指望他们转变想法,太难了。

只能把他们熬死。

现在提出这些想法的,是年轻人,这就是个非常值得庆贺的事。

徐亨见刘钰点头赞许,又道:“国公自来不做这种空谈事,想来国公这么问,肯定早已派人去搜集了那边的情况。若不然,国公是不会问的。”

“国公不妨那那边的情况说出来,这样大家才能判断到底是该涨价,还是该降价。”

一众商人恍然大悟,心道是啊,国公做事向来不讲空谈卦算,他既然这么问,自是有道理可论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钰笑着点点头道:“说的没错。但问题是,这是我这个监管者该做的事吗?你们董事会是干什么吃的?如果我不说话,我不去做这些事,你们怎么办?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这就跟养孩子似的,你说襁褓之中的时候,要照顾的无微不至。等着长到二十了,还得告诉孩子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吗?”

“从和瑞典合作开始,从对日贸易开始,至今也快二十年了吧?也该长大了吧?”

“不过现在就事论事,我就将搜集到的那边的情况和你们说说,你们自行判断。”

“英国现在和咱们差不多,一样是个主要以种地、养羊为主的国家。他们圈地之后,不是租赁小块维系社会稳定,而是雇工制。那些无法做工的、用不了的人,要么去死,要么出海,要么去城市做工。”

“既说卖茶叶,那就要说这足足几百万人的农业雇工。应该说,此时英国任何一个农业雇工的日子,过的都比天朝大部分的百姓强。啤酒肚,笑意满满的脸,算是标配吧。”

说着,他拿出了委托田平在英国那边搜集到的数据,不得不说,英国的农业雇工和大顺的佃农,完全是两个阶层。都是农民,或者都可以叫农民,但真不是一回事。

“我给你们念念。”

“英国养羊、种地,所以雇工最贵的时候,是割草和收获的日子。工资是按周结算,这是西洋人神创世的说法,一周就是七天,一个月是四周。”

“割草的时候,一个熟练劳动力,一周的工钱大约是10先令。一个月下来,大约是30先令,也就是1.5英镑,折合大约五两银子。”

“农闲季节,长工嘛,农闲季节也得发工资。那时候低一些,平均下来是6先令一周,一个月是24先令,大约是3两四五钱银子。”

“我随便举一个普通农业雇工的一家收入,你们自己算算,茶叶定价应该怎么算?”

“一家住在莱斯特郡马基特哈伯勒地区的一家农业雇工。”

“家长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做活老手,一年做长工,加上做计件,忙的时候加工钱,干份外的活,一年收入是大约35英镑,100两银子吧。”

“大儿子十九,年轻火力壮,但论干活,还是不如二十七八到三十七八的壮年。所以一年能能拿到大约26英镑。”

“二儿子十六,一年能赚22英镑。”

“小儿子十四,干点杂活,一年是10英镑。”

“他老婆养羊挤奶,一年能卖个3英镑;再加上农忙时候打打零工,一年能收入个大约十英镑。”

“每年农场主还给发福利,啤酒、煤块之类,积攒下来,一年也能卖个三五英镑。”

“这就是一家挺普通的农业雇工,但凡有点产业,也不至于给人去打工。这一年下来,一家人的收入是多少呢?”

“一家人收入大约100英镑,300两银子。我就不提本朝了,就说之前对日考察的时候,日本一家过的算不错的、家里雇人干活的地主,你们猜一年能不能专300两银子?能不能保证每天吃上大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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