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绿茶
沉默，是此时的录音棚。
在接连尝试了十几次之后，夏素言彻底自闭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完全不适合做配音的工作，不然怎么连一句问好都说不利索…
她心塞地摘下了耳机，准备回去让沈饮冰“另请高明”。然而当她推开录音棚的门，却只见一个人双手举着一把扫帚，往另一个人的头上劈去——
“停！”魏一歌喊道，“不要用这种姿势，太傻了，主角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剑士，不可能双手把剑举过头顶。应该这样…”魏一歌抢过扫帚演示了一遍他心里所想的动作。
…这是在干什么？演戏呢？
魏一歌转身看见了发呆的夏素言，便问道：“用完了？”
“…没，我不用了。”夏素言尴尬地笑了笑。
举扫帚的那位大哥似乎之前没有碰见夏素言，此时打眼一看，是个陌生美女，不禁挑了挑眉：“哟，一哥，哪儿招的新人？真有你的啊！”
“…误会了，我是隔壁‘神侠文化’的，来借用一下你们的录音棚。”夏素言连忙澄清道。
这位大哥似乎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不懂就问：“录什么？歌儿？”
“不，是一个视频节目的配音旁白…”
大哥闻言突然双眼一亮，一嗓子打断了夏素言的后半句话：“诶嘿！那感情好啊！妹妹，介不介意帮我们录一段配音？”
第37节 037 一语道不尽贫穷的苦
开什么玩笑！
“不了不了。”夏素言现在一听“配音”两个字就头疼，“事实上…我已经准备放弃了，我不适合做配音。”
直爽大哥听罢十分好奇：“为啥啊？听你普通话说得挺标准的，也不结巴，怎么就不适合了呢？”
“正常交流没问题，但是一念稿子就…”夏素言叹了口气。
直爽大哥挠了挠头：“明白了，心理问题，这好办…一哥啊，你们先继续，妹妹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拿‘本子’。”
夏素言只觉自己成了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到半分钟，直爽大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装订册，一边翻一边对夏素言说道：“你这种情况叫‘麦克风恐惧症’，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多练，但是也不能瞎练，来，你把这一段以一个电台主持人的语气对我讲一遍。”
“…”见实在是盛情难却，夏素言只好赶鸭子上架，“今天是12月12日星期四，平京时间16点整，代号‘法兰’的特强台风带来的强降雨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不是挺好的？虽然…棒读了一些，不过稍微改进一下就可以了，小问题。”直爽大哥一拍脑门，“哦，对了，我叫刘大石。”
“…夏素言。”
“夏妹妹…啧，太难听了…夏姑娘，来，咱们进棚里试一试，记住你刚才是怎么做的，保持住就可以了。”刘大石不由分说地把夏素言推回了录音棚，让其再次入座，自己则站在了椅子之后。
“…可是我真的一对着话筒就不会讲话了。”
“所以你不要在心里想着话筒不话筒的，就当是念给我听，懂了吗？”
“我…试试吧。”夏素言清了清嗓子，“今天是12月12日…”
“非常好非常好！”刘大石鼓了两下掌，“这是最简单的，接下来这段就比较难了，你先来试一下。”
“…今天下午两点，在本市渭北区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本台提醒各位在渭北区的听众若无急事要事不要随意出门…你…”
夏素言突然卡壳了，台本原文是这样写的：
电台主持：（前略）…不要随意出门。
（噪音）
电台主持：你…你是谁？这里正在录节目，不允许…
（一声雷响，灯光熄灭）
电台主持：（尖叫）啊！！救命！！
“还要尖叫？这…我做不来啊。”
“呵呵，前面那一段是纯念白，而这段是需要演绎的。”刘大石说着操作鼠标点开了一个文件，“配合画面的话，会更容易入戏一些。”
“等等…不会是恐怖镜头吧？”
“哈，你看台本上都写着‘救命’两个字了，还会是什么类型的镜头？不过不用慌，我们玩的都是心理恐怖，不会有血肉横飞的场景...那种镜头需要大量的建模和特效渲染，我们也做不起。”刘大石全身都开始散发出了“穷”的怨气。
电脑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第一个画面是从空中俯视着一座被乌云笼罩的城市。只是…
“…为什么你们直接用方块来代替建筑物了啊？”夏素言虽然不是个游戏玩家，但很喜欢看游戏视频，对于分辨一个游戏的好坏还是有所标准的，而显然这种堪称“粗制滥造”的画面就算是她都忍不了。
这就是你们的情怀？你们的梦想？这也太廉价了吧？！
“因为建筑物的建模还没有完工，你看到的这个只是个“胚子”，之后我们肯定还是要加工的，包括人物建模、背景建模等等。”刘大石解释道，“不过用来演示配音已经足够了。”
随着镜头慢慢前移，下方出现了出现了一行字幕，刘大石指着其说道：“你看，这就是你的台词，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会把你的配音与这个画面合成，比如这样…”刘大石打开了某个紫红色的剪辑软件，将刚才录制的音频与视频拖入轨道，开始播放。
夏素言听见了自己青涩的口播：“今天是12月12日星期四，平京时间…”感觉除口齿比之前流利了之外仍然‘一无是处’，等于仅仅从‘小学生读课文’发展成了‘中学生读课文’，本质完全没什么变化——羞耻感爆棚。
啊啊啊！太尬了！！！
夏素言猛地摁下了空格暂停，脸上烧红一片：“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合适做…”
“其实已经挺好的了。”刘大石由衷地说道，“你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不够真实’，想想看现实中的电台主持人播新闻时是怎样的？朝你心里的那个形象模仿就可以了。我们再来一遍吧，这回把耳返打开，你自己感受一下。”
虽然夏素言嘴上说着“算了算了打扰了”，但身子却一动没动，可能是因为刘大石的鼓励，也可能是因为其内心深处的好胜心被触动，让她继续坚持了下去，甚至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今天是12月12日星期四…”
…
转眼间，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夏素言终于没有愧对自己和刘大石这将近六个小时的辛劳，完成了一份及格线以上的答卷。
“太棒了，这段已经可以存进素材库了。”刘大石笑道，“等我们游戏发售了，一定送你几份，到时候你可以在职员表上看见你自己的名字，肯定会非常有成就感。”
夏素言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快要哑了的嗓子：“…可下面叫救命的这一段呢？我感觉…我还是不行。”
“不就剩两句话了吗？‘你是谁？’‘啊救命！’，你什么时间有空过来我再指导指导你，保证没问题。”刘大石拍着胸脯说道，“我跟你说啊，我们正在做的这部游戏有三个主要角色，男主的配音，是我们的主程序，女主的配音是我们的画师小妹，反派配音就是我——他们两个人也不是专业的，还不是在我的指导下配得有模有样的？”
“…”这下可提醒了夏素言，“所以你们不去请专业的配音演员，而是自己搭建录音棚，也是因为资金问题？”如此说来，她好像被忽悠来打了一下午的白工，甚至连午饭都没吃啊…
“呃…有这方面的因素。”——翻译成人话就是“对，就是穷的”。
“好吧，没错，我们的资金确实捉襟见肘，你也看见棚子外面那些纸箱和泡沫板了吧？，那是我们用来模拟游戏内场景和地图的，因为我们要省下租用地图构建软件的钱。再比如我们没钱上马动作捕捉设备，所以人物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复杂的动作建模，为了保证真实感，我们就得先真人扮演，用相机拍摄下来一点一点比对着去做…”
刘大石朝夏素言大倒苦水，一把辛酸泪道不尽独立游戏制作的苦与难。
第38节 038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他
“不过虽然我们的手头不充裕，但是不该马虎的地方我们绝对不省略。”刘大石认真地说道，“比如说画面，你不是以为我们‘偷工减料’到直接用灰白方块代替建筑物了吗？实际上它们是这样的——”
刘大石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优盘，点开了里面的一个模型文件，在屏幕中出现了一座细节爆满的大楼，顶层的广告牌锈迹斑斑，油漆褪色和污渍刻画得与现实无二，就连每扇窗户开关的程度都不一样。
“这栋楼花了我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制作完成，知道如果这是个外包项目的话，我能拿多少钱吗？”刘大石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八千起步。然而我现在的工资，知道是多少吗？”
“…多少？”
“0”刘大石笑了，笑着笑着就成了苦笑，“什么叫用爱发电？这才叫用爱发电…”
夏素言瞪圆了眼睛：“那…那你平常生活…”
“每个月接一两单私活，挣个两三千勉强糊口，还好我是个单身汉，平时就住在公司这里不用再租房子，吃饭靠外卖和快餐，夜深人静的时候打一桶热水到厕所里冲一冲就算是洗澡了。”刘大石淡淡地说着，点起了一根烟，“公司里其他人…除了那几个妹子一起合租了一间房子，剩下的大老爷们都跟我差不多，包括一哥。我们为了所谓的…‘同一个梦想’干着无偿的工作。与其说‘亦歌游戏’是一家游戏公司，倒不如说，这里是一群疯子和傻子燃烧自己最后一抹青春的地方。”
“…”夏素言听得目瞪口呆，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她完全无法相信在这个年代还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一群与自己同龄的追梦人，更无法想象能把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的魏一歌，到底有怎样的人格魅力。
“…你问一哥啊。”刘大石笑了笑，“我是在网络上认识他的，大概是…五年前了，那时我们都还在上大学，一起混迹于一个游戏制作的小论坛里，圈子虽小但大佬不少，很多人现在都就职于国内外知名的游戏企业，而一哥他是整个论坛公认的‘最强一体机’。知道什么叫‘一体机’吗？就是从策划到文案到程序到美工到音乐到建模…制作一款游戏的每一个工种，他几乎都能胜任。以至于一旦有比如程序跑路，美工罢工之类的麻烦事发生时，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找一哥。”
“然后就在三年前的一天，他突然说…自己要做一款媲美3A的国产独立游戏…哈哈，3A，对于国产游戏和独立游戏来说是多么虚幻的一个词，这简直就是拿烛光萤火与皓月星辰相比。顶级制作、顶级投入、顶级销量…且不说制作和销量，单说‘投入’，国产独立游戏就已经被完全碾压了。”
“因此所有人都笑了，以为他是在嘲讽国内的游戏市场，然而当他把招揽同行者的帖子挂出来之后，大家才发现…他是认真的。于是，大家都说他疯了，‘最强一体机’的称号也被改成了‘最强做梦机’，可是那个‘招贤榜’却成了他在圈子里留下的最后一脚足迹，从此‘魏一歌’消失在了同行人们的视野里，有人说他去国外深造了，有人说他转行了，众口纷纭莫衷一是，传奇从此变成了传说。”
“然而，就在今年年初，他突然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一个项目，制作一款独立游戏。那时我已经入职国内游戏领域某龙头公司了，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可当他将他的构思，他的设计，他的想法一点点跟我说明之后，我动心了。然后，他丢给了一个压缩包，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包括图画、音乐、音效、模型…还有最重要的剧本——那是他三年以来所有的心血！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一行！他一直在坚持走自己的路！”
“你知道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吗？完全的信任！假如当时的我是个混蛋，转手将那些东西公布甚至是卖出去，他那三年可就彻底白过了！一个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三年呢？”
“我被他的坚持，他的毅力，他的勇气还有他对我的信任彻底折服了，当天就辞了工作，迈进了这潭浑水。不知不觉，这半年就过去了，我们的伙伴越来越多…当然中途退出的也并不在少数。终于在上个月，他突然说…要把工作从线上转至线下，没有报酬，只有游戏发售后的分成，等于是空手套白狼，不同意的可以自行离开。我们都认为大概率不会有几个人答应，可谁能想到…呵呵，大家从全国各地辗转到了这座城市，聚集在了这家‘亦歌游戏公司’之中，肝到不知白天黑夜，睡觉时梦里都在工作…但是我们却心甘情愿。所以你觉得，一哥是什么人呢？”
夏素言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群“疯子”和“傻子”。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浮现——
“你们…介不介意我把这个故事整理成一个视频？”
“…”刘大石挑了挑眉，回答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一哥，这是属于他的故事，不是我的。而且，只有我们成功了，这段艰难的经历才会被人关注，否则的话…我们就是一群‘疯子’。”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哈哈，‘天才’这个词也是用来形容成功者的。”
“那你觉得你们会成功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是怎么感觉的呢？几个月前我会信心满满地回答你‘一定’，然而现在嘛…呵呵，困难重重，前路漫漫，谁又能知道，谁又能断言，我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刘大石摇了摇头，“话说你是…视频作者？自媒体？”
“姑且算是吧…”
“喜欢玩游戏吗？”
“不，我是手残党。”夏素言回答道，“比起自己操作，我更喜欢看游戏视频。”
刘大石笑了笑，纯属打趣地说道：“哦，云玩家啊。”
PS:谢谢大家的支持，绿茶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
第39节 039 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她
“那你觉得，一款游戏怎样才会‘火’呢？”
“如果是从一个玩家的视角来看，那肯定是‘好玩的、精致的’游戏更受欢迎。但要是从市场营销的层面分析，一样产品的销量只与其影响力和话题性有直接关系，不管是正相关还是负相关。”夏素言说道，“所以套用在游戏上，应该是指某个地方有足够的话题，或者槽点，能驱使玩家自发地进行宣传，达成一种模因效应的游戏就会‘爆红’吧。”
“你的意思是宣发的重要性大于制作？”
“当今这个时代是这样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观念已经陈腐了，因为现在人们接受信息的方式和源头太多、太丰富了，信息量也实在太爆炸了，这导致没人能关注所有的信息，人们必须要进行取舍的选择——如果现在我的面前有两款游戏，我的时间只够选择一款，那有什么理由让我不选择宣传更广，更‘大众’的那一款呢？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制作不重要，而是只要玩家们认为这款游戏的质量配得上宣传的力度，配得上‘吹出口的牛皮’，这款产品就算是成功了。所以…宣发大于制作，这就是我的观点。”
作为一个制作者，刘大石却并没有对夏素言的话语露出不高兴的神情，甚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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