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第九章 承诺
水龙头有些旧了，拧紧了也总是滴水下来，水槽里蓄了一半清水，他把盘子和几个瓷碗一起放进去，冰冷的水像针扎似的渗入毛孔，指节生锈般变得僵硬迟缓。
“水挺冷的，墙上挂了手套。”
女孩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稍稍回过头，看见身材苗条颀长的她靠在沙发上，两条纤细修长的腿有些委屈地蜷缩起来，她捂着小腹，苍白的脸微微侧向一旁，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视线恰好能辐射到厨房。
“没，谢谢。”
苏语笑着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用毛巾轻轻抹去盘子上那层油腻，厨房里东西不多，很多调料都还是新的没开封过，似乎只是偶尔会在这里做饭。
“我和你说，这间房子是之前一个学姐毕业之后腾出来的，我就租下来准备留着以后读研用，我也就住了一两个月吧，要不是宿舍里有个宝宝还得我照顾，我就直接搬过来了…”
何慕青解开了发带，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披散下来，她下意识搅弄着几缕微卷的发梢，那些平常很少提及的话题现在却说个没完。
她的语气始终轻松，却又能从她毫无变化的语调里听出几分刻意，她好像想要极力试图证明些什么，却苦于不知表达的无力。
无论是声音还是性格，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还是曾经的他，可当她想要向他靠近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又好像始终隔着一点点距离，无法跨越，她左思右想，最后想到了这空白的四年，他们在无声无息之间，空出了四年的间隙。
苏语把水槽里的脏水放掉，脱下手套洗干净挂好，放弃了让水龙头不再往下渗水的念头，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混浊的气，走出厨房。
这时候他才有功夫打量整间屋子，屋子不大，但也五脏俱全，他能想象女孩如今独立生活时候的样子，几年的时间，或许真像她说的那样，她长大了，嗯…脾气好像也更倔了。
苏语随手在身上擦了擦水分，走到沙发边上，女孩半仰着脑袋斜眼瞥他，乌黑水灵的眸子里浸着水色，像是两颗黑黝黝的嫩葡萄，里面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好像很快又要哭出来。
她没吭声，往一边缩了缩，在不大的沙发上给他腾出位置。
“叔叔和阿姨身体还好吗？听说叔叔升职了，你们搬走了，上次回去家里都没看见人。”
“不知道，不知道。”，她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闷声闷气地说，“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们。”
“别闹，叔叔阿姨他们好好的，我还去吓他们干什么。”，他坐下，和她留有刻意的距离。
“我没闹，我已经一个人在江南生活了四年了，就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刚来的时候一个人晚上走夜路遇到小偷，那时候旁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又害怕，就拿包打他…砸他，硬生生把他给打跑了。”
“总之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需要你一直管我，更不会无缘无故被你扔在后面，反正你这回怎么也甩不掉我的，嗯…就这样。”
何慕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分明是想证明些什么，却说着说着鼻尖先忍不住酸了，她是不是又要哭了？一意识到这一点，她就赶紧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回去。
“苏语…”
半晌没得到回复，她咬着下唇，皱着眉看向苏语。
苏语应了一声，把自己从自责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半张脸浸入昏暗不明的光线中，眸子里漆黑一片，他张了张嘴，又觉得那些话实在苍白无力。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扣住了何慕青的手腕，女孩的手在第一时间不自在地往外抽，又很快安静下来。
“对不起啊…是我没做到。”
何慕青愣愣地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胸腔里传来阵阵鼓噪不息的心跳，两股声音交缠在一起折磨她的神经，他的手很凉，被他握住的手腕却滚烫，青细的动脉跟着心脏搏动。
她内心某一角落的尘封忽然坍塌，露出一个空虚的黑洞，她试着探头，看见那些粉红色的星点在黑暗中飘零，如同夜幕上簇簇不灭的星子，不再模糊，甚至愈发明了，勾动她躁动不安、妄图冲动的心。
何慕青微张着嘴，那些迟来了四年的话仿佛呼之欲出，到了嘴边却没了声音，她曾埋怨过自己的患得患失，可事到如今，却怎么还是开不了口。
“嗯？怎么了？”，苏语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现在就别说这些事情了，那个…”，她慢慢把手抽了回来，指尖漫无目的地扣着桌面，“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不闹了，你认真点告诉我。”
又是一阵要命的沉默。
苏语拿起放在桌上已经充满电的手机，大雨没淋坏它，吹风机弄干水分以后又能用了，她打过那个电话以后，就再没了动静。
他开始不安，抬起头看了眼女孩恬静漂亮的模样，她表情疑惑地看着他，那种不安跟着愈发强烈，原本不太在乎的东西忽然渐渐有了重量。
他不在乎自己这一条被生活轻视的命，却不该连带着其他人一起受罪。
“我…过两天就走吧。”
苏语熄灭了开关，暗下来的屏幕里映出他阴沉麻木的神情，很快他又抬起了头，“你不是快要毕业了吗？到时候我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你答应我的？不许骗人了。”
“嗯，不骗人。”
他看着女孩微微翘起的唇角，心在抽疼，面上笑的虚假。
何慕青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把身子蜷缩起来，用力捂住肚子，面色煞白。
或许是心理作祟，那股子疼痛感此刻似乎格外强烈，她委屈地鼓着脸腮，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架势顷刻之间荡然无存，晃了晃苏语的手臂，虚弱的语气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好疼，我想喝红糖水。”
“我去泡。”
苏语把小姑娘安抚好靠在沙发上，起身去冰箱里拿红糖，翻完了整个保鲜层，也只找到一袋已经只剩下边角料的红糖。
“红糖好像用完了，还有多的么…”
他刚回过头，发现沙发上的女孩已经滑落到仰面躺下的位置，他走近，看见她像是疲惫极了一般，轻轻闭上了眼，隐约听清有微弱的呼吸声。
她的唇角微微勾着，像是做了好梦。
第十章 恋恋
她又梦见了住在老楼的那段日子。"
破旧无人的楼梯口，他背着书包就走在她前面，雪白的鞋带散开了，沾染了灰尘，更绊倒了不甘落后的她，差点崴了脚，还是疼的要命。
他回过头，嘴唇翕合说了些什么，她忘了，只记得穿着校服的他蹲下身替她系上鞋带，她站在台阶上看他，手捂住嘴，心里开了花，蜜蜂在采蜜。
他的后颈白皙，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把他柔软茂顺的黑发染成淡金色。
那一霎，她从清晨记到日暮。
……
方方正正的窗，入春的阳光温暖又柔软，无私地施舍给房间里每一处角落。
光亲吻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眼角微微翘起，她有些缓慢地睁开眼，阳光涌入浅褐色的瞳孔，她神情恍惚地醒来，身上搭着一床柔软的被褥，上面有她的熟悉的味道。
何慕青愣了几秒，猛地缓过神，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被褥扔在一边，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先去了卫生间，又折回卧室，一颗心在屋子愈发安静的氛围里越吊越紧。
有股子火在心里蹭蹭地长，她咬着牙，不信邪似的跑到玄关，看见放鞋的地方空荡荡的，昨天回来时抖落的水渍和泥印还残留在地上。
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只听见心里咯噔一声，迟钝的大脑花了好几秒才消化掉眼前的一切，火焰一下子被扑灭了，紧接着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眼前泛起一片黑暗，头晕目眩，勉强扶着墙才撑住这具孱弱的身体。
缓了好一会儿，足够的氧气才供她清晰了视线，可鼻尖却发酸，微微红肿的眼眶又红了。
她面色惨淡地回到客厅。
窗外日上三竿，难得的好天气，可阳光撒在身上只让她觉着冷，手脚冰凉。她抱紧被褥裹住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把自己慢慢埋进柔软的沙发里，过了会儿，闷闷的哭声透过被褥传出来，眼泪打湿了布料。
她捂在被子里里有些幼稚地想，天晴了，她哭个没完，最后实在是哭累了，冷静下来的她隐约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忽然扯开了被子坐起来，却发现透过窗户的阳光被挡住，她下意识低头，看着地上又高又瘦的影子愣了神。
抬起头和他对视的时候，几滴眼泪沿着脸颊还不争气地流到嘴边，何慕青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咸咸的，她忽然有种想要再把脑袋埋回去的冲动。
苏语微微眯起眼，困惑地看着眼前哭得厉害的女孩，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先声夺人抢占了先机。
“你干嘛去了？”
何慕青甩开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眼泪还没掉干净，第一声就是质问，小拳头攥地很紧，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恶狠狠地好像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不可。
“我…”，苏语咽了咽唾液，知道小姑娘眼下气极了，“那个我看昨天衣服和鞋都湿透了，今天阳光也挺好，刚刚拿去阳台晒了。”
“呵…”
何慕青气的牙根儿痒，反倒笑了，短短一天不到，就因为眼前可恶的家伙，她不知道情绪失控了多少次，她揉了揉红肿的眼角，抓起桌上的手机指向苏语。
“你手机呢，拿出来，把我电话存进去，我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接，不许又无缘无故的从我眼前消失…”
她停了几秒，皱着鼻尖，“我是怕你又出什么事，到时候人又几年都不见了，你要是再敢消失，我就把你昨天和我交代的那些事全抖落出去，非得找着你不可。”
何慕青一边义正言辞地警告对方，一边在心里疯狂鄙夷自己，本该是让人心动的誓言，可为什么有些话到了她嘴边就变了味。
“你加吧，我的电话是…”
苏语依着何慕青的心思掏出手机给她报号码，因为不常用，他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不太熟，结果打开电话簿就发现孤零零一个号码，还不是他的。
“怎么这么久啊…”
小姑娘站在一边看他摆弄着手机，她低着头故作不在意，可没撑住几秒，好奇心就轻易攻破了她自制力的防线，她踮着脚尖，慢慢往边上挪动，眼睛微微眯着，终于看清那个单调的电话薄里居然只有一个号码，署名两个字…千歌。
踮起的脚尖顿了顿，然后沮丧地落回去，粉嫩的足趾有些无措地抓着地板，她看着那个名字，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自己当时都听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语气，后来反应过来才觉得大概要比厨房里那瓶黑黝黝的老陈醋还要酸，话刚刚出口她就万分后悔，可心里矫情别扭的时候好像就连脑神经也跟着被酸化了，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就加了人家一个呀，我看…你还是挺喜欢人家的，不然也不会还留着人家联系方式。”
“找到了，我的号码是…”
苏语费了点功夫才终于在运营商那儿查到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刚刚开口报了几个数字，就被女孩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
他张了张口，转而回答对方另一个问题，“我现在的身份没办法认识太多人的，而且把她删掉…就找不到她了。”
“哦。”
何慕青看着他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的样子，无处宣泄，脾气又只能被她按下去，她闷闷地答应一声，可心里还是酸酸的，她磨着牙想了会儿，伸出手。
“手机借我用用。”
他把手机递过去。
她接过手机，然后气势汹汹地往里面键入信息，她的电话号码，她的名字，全都塞进了那个空荡荡的电话簿里，她满意地打量几眼，才把手机还给苏语。
“喏，我存好了，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别闷着，我反正…嗯…一直都在，我闲的很。”
苏语看着那页简直事无巨细的通讯录，勾了勾唇角，接着拨通了电话。
她很快接通，“喂，这么近打电话来干嘛？”
“嗯，号码没错。”，他点点头，在电话边轻声说，“家里的备用钥匙呢，冰箱里的红糖用完了。”
“什么备用钥匙啊？”
何慕青端着电话贴在耳边，歪了歪脑袋，海藻般柔顺乌黑的长发披落，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他唇角的笑容僵住，试探着问道，“你昨天丢钥匙的时候，应该偷偷留了一把备用钥匙吧。”
“哦对，我应该留一把备用钥匙的。“，她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
过了会儿，她挂了电话，眼眶四周红肿未消，水光好像又要在眼底盈满。
“那现在该怎么办？”
（目前剧情确实挺慢的，慕青掉线太久了，多写点她，这种互动我挺喜欢的，比前面和千歌的日常感觉有意思点，如果实在是不喜欢看这种的，也可以适当跳过，或者攒着再看，其实这种日常章节应该一章三千或者四千好一点的，我后面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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