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喂,你当然不急啦,你这系里一枝花,啧啧…如狼似虎啊。”,王瑶嘟囔着,掐了掐何慕青望着水灵灵的脸蛋,“算了,羡慕不来,相信姐们迟早也会有爱情眷顾的。”
又是一声毫无征兆的响雷,王瑶躲在伞下抱着何慕青,吓得魂不守舍。
“你好,那个…这是有人点给你们的一份芒果布丁,是我从店里拿货的,麻烦确认一下,是何慕青女士吗?”
“可我没有点过这些…”,何慕青眼神困惑地看着眼前代跑的外卖小哥。
王瑶缓过神来也立马附和,“对呀,而且这两天慕青你不正是那个时候吗?怎么能喝冰的,这追女孩好歹也做做功夫嘛。”
“这…确实是个男生,高高的,瘦瘦的,他让我送到图书馆这边来。”,小哥也有些为难,他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密集的雨幕,空气间仿佛镀上了一层模糊朦胧的罩子,每个来往人影看起来都相似。
“他刚刚还在来着,指着你俩让我送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认识,要不你们先收着,不想喝倒掉就好了嘛,这么大雨,我还要赶单子呢。”
“那好吧,麻烦了。”
何慕青犹豫了会,接了过来,隔着包装好的袋子,阵阵温热传至掌心,她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又很快沉下心来,算了,冬天买份温热的甜点也算不了什么。
她低下头,眼底阴晴不定,更猛烈的抽痛从小腹袭来,她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昨天那个梦又阴魂不散地缠上她。
他戴着镣铐,漆黑的眼眸,求救似的注视他。
可为什么偏偏是芒果布丁呢?到底谁还会记得。她…快要四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
因为她害怕回忆,害怕记起,害怕再失去,和她害怕这个反反复复出现的梦一样。
何慕青神经质似的猛然抬起头,动作突兀地吓了身旁王瑶一跳,她焦急迫切的目光恨不得洞穿四周密密麻麻的雨点。
可校园主干道上人流涌动,情侣依偎在一把伞下,没带伞的人乱影般四处穿行,车辆驶过,橙黄色的灯光被雨点切割的七零八落。
她这几年看过太多人像他,声音、动作、背影…都像他,又完完全全不是他,她像是固执地去寻找同一片雪花的旅人,只有一次次失望,然后彻底死心。
不久前她还回去看过他,两个人隔着一堵冰冷的墓碑,坟前的火焰烧的再猛烈,也扭曲不了这段距离。
“滴滴滴!”
身后一辆大巴打着车灯驶过,人群错落着向两边分开,她还呆站在原地,眼睛睁着有些发涩,小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向左边踉跄了几步,茫然地看向身边的王瑶,可对方正等着她,眼睛在冒火。
“你疯啦?车来了都不动一下,就差了那么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碰瓷呢。”
她面无表情,仿佛被吓着缓不过神来,呆呆地望着大巴狭长的车身从眼前驶过,暴露出分向另一边的人流。
可就那么一眼,她大脑宕机般陷入一片空白。
那个落拓挺拔的身影,在瓢泼大雨里,撑着一把漆黑的伞,混淆在密杂的人群里,却是那样显眼,仿佛鹤立鸡群,或是有着某种引力在牵引着她看向他。
“苏语…”
她苍白的嘴唇翕合,下一秒就要吐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一刻,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她真是疯了,她为脑海里那个荒唐又令她惊喜的想法感到疯狂。
她甩开王瑶拉住她的手,扔掉手里的伞霍地冲出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顷刻之间打湿了她的衣襟,雨水从她的眼尾滑落,模糊了视线。
没来得及走出去,刺眼的车灯涌入了她的眼底,她眯着眼,又一辆大巴驶过,阻碍了中间的主干道。
“何慕青!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啊?”
王瑶从身后追上来,顾不上地上被风卷走的的伞,用自己的伞罩住了她。
“你看见他了吗?那个举着黑伞的人。”
何慕青回过头盯着王瑶,不甘心地问她。
“什么人啊,这么多把黑色的伞,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王瑶有点儿被吓住了,她看着何慕青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眼底的密密麻麻的血丝实在有些吓人“慕青你是不是最近写论文太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休息?”
“我看错了…”
她低下头轻声呢喃,又突然抬起头,大巴已经开远,另一边依旧是人影晃动。
他不见了。
路边的草木被雨点打的偃旗息鼓,风猛烈起来,她扔开的伞飞在半空中翻滚,雨水冲开了黑黄色的泥土,混浊的水流在路边泥泞不堪,仿佛要引发世界末日。
那柄漆黑的伞,和那个黑衣黑裤的少年,像昨夜醒来的梦一般。
不负责任地撩拨她,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第六章 别跑
雨不合时宜地下大,磅礴浩荡,仿佛天幕被闪电划开一道口子,泄出铺天盖地的狂风,卷挟着漫天雨点飞舞,浇筑成一堵囚笼,困住他离开的路。
“气象台发布雷雨大风红色信号,过去三小时内降雨量已达到…”
他一身都快湿透了,浸满了雨水的衣服紧贴着胸口,勾勒出消瘦单薄的线条,额前湿润微卷的刘海凌乱地散开,晦暗的眸子微垂,唇角却短暂地勾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很快又从唇角消失。
苏语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借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外面大雨瓢泼,狭窄的巷子小道上积满了水,形成粗壮急湍的水流从台阶前经过,下水道里的污秽被冲上来,水色昏暗发黑,像是一道天埑,让人望而却步。
他拍了拍紧贴在大腿内侧的口袋,兜里的钱基本花光了,连回去的车票钱也凑不齐,极不理智的行为总要在冲动后才记得要付出代价。
卖掉手机、或者打几天零工、更不要脸点就恬不知耻地问人要回家的路费…
这几天他过的颠沛流离,生物钟黑白颠倒,不知日夜,能不能倒头昏睡只在乎手边有没有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能不能吃饭就盼着工地旁边的快餐店开不开门,好像又回到当初那副落魄的样子,不过好在他习惯了。
他像是无根的浮萍,在狭窄的池塘里生出一种浩荡的渺茫感,被迷雾遮了双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该去哪儿。
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活着,可帝都便成了不知生死的前路。
那他会死吗?
被困意折腾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他会在意识困顿时下意识想起自己在死前的记忆,像是在预警他,劝告他逃离,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踏空,黑暗下面就是深渊,死亡在向他发出邀请。
他想起自己那时候如惊鸿一瞬的死亡,其实没想象中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甚至时间久了一不小心就忘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瓦斯气体,那把银色的刀子在窗外快要凋零烟花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可直到它捅进心口,再带着血花出来,所有的颜色都没血红吞没,他能感受到身体正在一点点局部的死去,直到最后刀上的红色变成了眼前的黑,一切走向尾声。
奶茶店门口没再有客人进出,很多客人也被大雨拦住了回去的路,都困在店里闲聊,密密匝匝的雨声也盖不住嬉笑的热闹。
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困意上涌,他想先睡一觉,却始终没想到出门后该去哪儿。
没有人太把这场雨当回事,反正雨总会停的,停了就回家。
……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从黑暗中醒来,困意如迷雾般散去。
疲惫像是驱散不开的湿气般浸入身心,阴郁的湿气从鞋底漫到舌苔,他强撑着发昏的视线坐起,后屋的纱帘被掀起,看见负责营业的前屋四下无人。
他想起自己被睡意击垮前的几秒,外面还下着大雨,他下意识躲进了暖和点儿的后屋,不小心睡着了。
店老板拿着扫把清扫着店里的积水,过来给他递了杯冒着热气的水。
“小伙子怎么这也能睡着,雨小了,快点回家去吧,淋了雨睡着了会发烧的,我刚刚太忙了,都没注意到你。”
“雨什么时候停的?”,他揉着太阳穴,力图让自己清醒,可脑袋里像是蒙了层灰色的布,模模糊糊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停了好一会儿了,雨刚小下来的时候没人走,一直在招待店里没走的客人,等到外面积水通了才慢慢有人回去。”
“好,麻烦了。”
苏语撑着近乎无力的身子站起,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冷湿的寒气无情地剥夺他的体温,小腿止不住地打颤,甚至分不清身上湿答答的到底冷汗还是没干的雨水。
他捧着那杯热水,热气在他的虹膜上凝成朦胧的水雾,他小口小口地喝下那杯热烫的水,终于勉强拾起几分支撑他站起来的力气。
剩下的钱勉强够他租间小旅馆对付一晚了,手机浸了水不知福坏没坏,坏了就没法卖个好价钱,肚子也饿了一夜,他快感觉这具身体不属于他自己。
“老板,还有面包吗?拿最便宜的那种就好…”
“有嘞,还有点没卖完,我便宜点一起卖给你。”
店老板放下扫把从后台拿了半框小面包出来,还问他要不要打包好带走。
“嗯,给我打包好吧,这是钱…”
苏语点点头,抽了一张边角被水打湿的钱压在桌上。
“哦….这个纸钞是你给的啊,我今天也没收几张纸币呢。”
店老板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之前来了个小姑娘,拿着我家店里买的芒果布丁,问我是谁买的,还说是个男的,我当时太忙,哪里还记得这个,就随口打发了两句说人已经走了,后来才记得确实出了杯加温的芒果布丁,没拿手机给钱,是你付的啊?”
“她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苏语低头算着还剩下多少钱的动作顿时一僵,他因为疲惫而慢吞吞的状态忽然激动起来,一不小心被粘稠的唾液呛住,连声咳嗽,甚至愈演愈烈,咳的肺部震颤,面颊两侧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漆黑的眸子还是始终盯着店老板,身子却警惕地向着后屋退缩。
“你小子急什么,没找着人当然是走了咯,算算快十来分钟了吧。”,店老板责怪苏语怎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没所谓地挥挥手。
“大叔是过来人,不就是给喜欢的姑娘送点零食嘛,我没少接这种单子,你们年轻人那点弯弯绕绕谁不懂嘛,害羞啥,大叔不会给你告状的,不过啊…追姑娘,还得主动点,你这畏畏缩缩的,不成事儿。”
“没什么,我…我走了。”
他摇了摇头,嘴角扯着局促的笑,来不及等老板打包,他随手扯了个用来装奶茶的袋子,把面包一股脑装进去,放不下多出来的那一个被他随手塞在嘴里,他口齿不清地地冲老板道声谢,然后一头撞开门口纱帘跑出去。
他开始懊悔自己的冒失,想要立刻逃离这里,或许他就不该看到女孩的留言就一时冲动跑来江南,就为了那么毫无意义一两眼,却要支付完全未知的代价。
面包被他两三口咽下去,扑通乱跳的心脏似乎也跟着慢慢鼓起的饱腹感安稳下来,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狭窄的巷子里到处一片狼藉,水泥碎块的残渣被冲的满地都是,混浊的泥水在下水道口拥挤堵塞,几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袋在水流中央打着转…
巷子经不起摧残般变得破旧不堪,不高的院墙隔开了另一边的居民楼,一颗参天大树从另一半蔓延过来,庞大的树冠漫过了白墙停在他头顶,雨水压弯了叶片,恰好滴落到他的后颈上,疲软的神经微微湿润了一下。
他摸了摸后颈,下意识回过头去。
乌云沉厚,天色黯淡无光,巷子里暗地只能依稀看见人影。
……
她甚至快要放弃,跑来这里什么都没找到,还淋了满身湿,留的长发披下来像个女鬼,伞也不打,神经病似的在大雨里疯跑,惹来不知道多少白眼。
都怪那个该死的梦,她跺着湿透了的帆布鞋,袜子湿答答的,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很不舒服。
整整学了四年医,她从来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伪科学,管它是水逆还是托梦,甚至借尸还魂都好,她都不信。
可她今天肯定是中了邪,不然为什么总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她,如果不来,她注定会失去些什么,这让她感到不安。
四年了,她佯装了这么久的成熟,可好像一碰到与他相关的一切就破了功,卸下满身的刺,变得幼稚可笑。
她讨厌死这样的自己。
还有这个鬼巷子、坏天气、破奶茶店…仿佛什么都在和她作对。
她攥紧了拳头,她现在急需透气,否则自己一定要疯掉,随后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她想要发泄,代替眼底慢慢泛滥的热烫和咽在嗓子眼的哽咽。
她幼稚地不想掉眼泪。
可就在她转过身地下一秒,那个单薄消瘦的人影就撞进了她的眼睛里。
何慕青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对方,那个名字又在唇边跳动,她下意识地丈量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隔了十米远,对方的脸有些模糊,却又熟悉到让她永远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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