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还在想那些事情吗?”
“没有…”
“你骗人,从下了火车你就在心不在焉的。”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他们就那么重要吗?”
“一个没有亲人朋友的人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可你有我啊,难道这还不够吗?那些人已经很难再找回来了,可我始终都在啊,你也只有我了…”
“我知道,是我多想了。”
“不…你不知道,你背着我,怎么会看得到我?”
苏语很快转过了身,两个人一下子贴的更近,鼻尖相抵,气味温暖香甜,顺着鼻腔灌入肺叶,躁动的心似乎真的忽然安静下来。
他哑着嗓子说,“晚安…”
“晚安。“
她一下子贴过来,很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亲吻他的眼睛。
(感觉一天就只够写两章半的,麻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墓地
两个人拥在一起熬过了窗外呼啸整夜的寒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地面上雾气还来不及散去,乌阳破晓,阳光透过云层稀稀疏疏地撒落,天地上下都浸入一片黛色。
在楼底下仅有的一家早餐店对付完,就乘车去了郊野的陵园。
苏语的父亲是独子,家里在这里没什么亲戚关系,他几乎没去过县城边上这座陵园,沿途的一切都很陌生。
拂开湿气未干的晨雾,通向半山腰的石板路湿漉漉的,乌黑的泥土翻开,冷冽的山风从头顶的半空贯穿而过,他跟着夏千歌一路拾级而上,哈着白色的水汽,眉头上染了薄薄一层白霜。
夏千歌忽然停下,用冰凉的手掌握住身后的苏语确定了他的存在,语气听着却几乎没什么温度,“到了。”
苏语应了一声,小心地跟在后面。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坟地,灰黑色的墓碑整齐地排列如阵,草木昏黄凋敝,远处的天幕灰白透明,薄薄的光晕在云朵四周晕开,漆黑的远山与更远山交叠,杂草丛中延伸出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道。
“我去看看妈妈…”
夏千歌接过苏语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们在郊野公路边上的摊贩那儿买的纸钱,他们赶着从帝都回来,只因为今天恰好是夏千歌母亲的忌日。
她在坟前铺了一叠纸钱,又用打火机点燃其中一张扔进去,纸钱堆里很快腾起半指高的火苗在冷风中摇曳,暗黄色的纸张飞快地散落成漆黑灰烬,风一猛,青黑色的烟雾顺风飘散,火苗势头凝滞一霎,很快化作寥寥的火星。
又扔了一沓纸钱进去,火星很快从残灭的灰烬中卷土重来,火势一下子蹿腾起来,呛鼻的烟雾弥漫开来,火蛇吞吐,扭曲了灰烬上方流动的空气,画面顷刻间变得光怪陆离。
团圆夜、淋漓的鲜血、散落满地的苹果…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灰黑色的烟雾弥漫,那些遗忘已久的画面忽然复苏,像是一场诡异的祭祀,她被诅咒缠身,挣扎在爱与被爱的泥沼里。
可她如今赢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赢了。
青黑色的烟雾朦胧间,她原本温柔乖巧的侧脸轮廓此刻肃杀如寒风,刻着几乎不加以掩饰的凉薄。
她面容美艳无匹,可风中紧贴在背脊上的衣衫却隐隐描摹出她薄削到几乎没有厚度的脊梁,像是瓷器,外表惊艳,还没触碰到就从底部生出裂纹,变得支离破碎。
火焰在她漆黑的眼底摇曳,她勾了勾绯薄的唇角,饱满绵软的唇瓣艳红如血,她来之前特意化了妆,那模样到不像是在哀悼,更像是在昭示些什么。
上苍乞怜她,她终于得到了曾经的日思夜想。
“妈妈,你知道吗?”。
纤细的指节握的苍白,扑通乱跳的心脏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高潮,她添了最后一把纸钱,伸出手抚过粗糙湿冷的石碑,她低沉暗哑的声音被风卷走,飘向了很远很远的未知。
“我终于找到幸福了。”
……
苏语沿着一排排石碑往前,裤脚被小路四周挂着露水的野草打的透湿,泅出深邃的黑来,他又走过一排排陈旧的墓碑,再度拾阶而上,目光恍惚间,呆呆的定在一座与四周截然不同的石碑上,那是一尊新墓,颜色还是如天空般的淡灰。
他咽了咽嗓子,不顾清晨湿冷的潮露,踩歪了一路野草,步子打乱了呼吸,终于走到了那座石碑前。
碑是新的,石碑前的空旷上依稀可见火焰灼烧过的痕迹,一摊灰黑色的残烬停滞在原地不走,仿佛是在等他。
苏语呆立在碑前,唇瓣翕合着在风里被冻的苍白,深刻而清晰的凹痕用一笔一划勾勒出碑文,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两个冰冷的单字,是他的名字。
“我回来了。”
他扯着僵硬了太久的嘴角,挤出一个分不清难过还是高兴的笑容。
颤抖的指尖捻起一点灰烬在指尖摩挲,他仿佛还能察觉到还未完全褪去的温度,他想象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和他一样站在这里,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把一张张纸钱烧成灰烬。
他们甚至踩过同一级石阶,同一条小路来到这里…一夜难眠而得出的坚定想法忽然动摇。
他也一直有家人和朋友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伤害过他的人其实还有那么多,他辜负了他们的难过与痛苦,但至少应该再去看看他们…
他要回去。
苏语猛然地站起身,动作匆忙,甚至来不及蹭掉裤腿上脏乱的泥印,他转身就要走,却一下子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正着。
他怔愣着抬起头,才发现夏千歌手里拎着那袋子没烧完的纸钱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就那样看着她,五官摆在脸上,像是泥塑般充满了刻意与僵硬。
接着…下一秒,面无表情的她突然挤出一抹笑容来,也不知是他心乱了,还是太慌张,他只觉得曾经那样让他感到温柔安心的笑容,现在看起来没来由地有些毛骨悚然。
夏千歌因为推力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塑料袋跌落下来,半袋子纸钱全都挣脱出来,被风刮的满天扬起,在他们之间隔出生与死的壁障。
他颤巍巍地下意识倒退一步,无端的恐惧从皮肤表层渗入毛孔扎紧头皮,他的手腕被一把握住,力度不大,却好像有着他根本无从逃脱的禁锢。
女孩眯着猫儿似的眸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微不可察地舔了舔嘴唇,艳丽的像是直接涂抹了鲜血般诱人,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从漆黑的眼底闪过
可当苏语想要探究的时候,她立马蹙起眉眼,冰冷的手抵在了他的额头试探了会儿,半咬着下唇,有些为难地问道,“你是不是昨晚着凉了?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儿…”,苏语摇了摇头,下意识想要避开和夏千歌的直接接触。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他不解地问。
“去见你想见的人啊,我想让你好受一点。”
夏千歌指着墓前那些残留的灰烬,看向他的眼眸明亮炙热。
幻境一下子破碎了,像是那些燃烧后就暴露出底层黑的纸钱,全都从手边溜走,全是错觉。
她的眉眼重新变得熟悉,比水温柔。她的一切看起来无害,外表也是,还是他认识的夏千歌。
(今天其实写的挺快的,主要是白天出去了就没写,很晚才开始写第二章,不知道能不能写完,一点之前再一点就睡了,熬不了夜,明天争取补着早上发出来。
另外花时间又写了张插画设定,这次是顾芝的,很风情,下个月应该画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锈蚀
市中心在发展,乡镇开始步入现代化,这座小城在慢慢褪去过往的腐朽,可那些陈旧的依旧在衰老,几年了,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过。
“我一个人去吧,你在这儿等我就好。”
“那你自己多注意点。”
夏千歌手里还拎着最后一沓没烧完的纸钱,很乖巧地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苏语离开,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大,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唇角的笑容纯净美好,像是荡尽了风沙的天空。
苏语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小区,踩着生了锈的门槛,脚步沉重地仿佛面临了极大的阻力,门槛咯吱作响,他一步踏进了过去。
小区早已残破,花坛荒枝杂草丛生,健身器材落了漆,生满了褐色的铁锈,他走过秃一块,凹一块的绿茵小道,他才发现这里已经面目全非,踩疼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草坪彻底没了生机,一楼的店铺门牌歪歪斜斜地在冷风里晃荡,走了这么久,居然听不见半点人声。
他在第二个路口站住,抬起头,仰视眼前这栋老楼,半面向阳的楼壁涨满了爬山虎,根茎已经暗黄,墙壁却浸了绿。
苏语伸出手往上数了数,四楼…那户黑漆漆的方正窗户,停留了几秒,又往上跳到了五楼。
他埋头走了进去,楼道间低矮的台阶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灰,手边的扶手锈迹斑斑,他空着手一层层往上走,三层楼却累的他胸口沉闷,气息紊乱。
扒着三楼的扶手,他开始幻想可能,用时在心底下了禁令,他们应该还在这儿的,那他应该要小心一点,看一眼…一眼就好。
分明是回自己的家,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做贼心虚似的,他攥紧拳头,大口呼吸着把三楼甩在身后,最后停在一扇老式铁门前,十几条镂空竖杆,里面还有一扇糊着红油漆的木门,两扇门中间隔了薄薄的一层旧纱帘。
苏语盯着铁门上的锁孔,指尖震颤着抵在上面蹭了蹭,满手灰尘,还掉了几块暗红的铁锈在掌心,思绪一瞬万千,如脱缰的野马般逃脱了控制。
他的过去早已经染上了斑驳锈迹,这里一下子好陌生。
他指尖掐进肉里,转身往五楼跑去,狭窄逼仄的楼道里空空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匆匆忙忙地奔向五楼,急促的心跳都追不上他逃亡的速度。
就那么一层楼的高度,几秒钟就够了,他以前总是喜欢蹲在最底下企图一步跨上去,断断续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膝盖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和他家里那扇门几乎是同样的布局,中间镂空的老式铁门,按出指印的门铃,门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可铁门的正中和两侧都是空荡荡的,和对门那鲜艳的福字和春联衬起来,这边简直冷清凋敝的不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大过年的,门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这栋楼安静地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他其实已经死了,不过是拖了一具残魂跑回来,可关于他的一切已经被抹去。
苏语知道门上的门铃坏了,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又是满手灰,可怎么会呢,何阿姨那样一个爱干净的性子,眼睛里向来是揉不进半粒沙子的,这门上怎么会这么脏。
他不信邪,像是被灰尘迷了眼睛,眼底忽然热烫起来,他开始拍门,逐渐用力,每一下都有簌簌灰尘从门沿上抖落下来,和着额角湿粘的汗液贴在皮肤上,他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变得落魄。
始终无人应答,手掌拍的生疼,他忽然沮丧起来,萧索压弯了脊梁,晨阳初生,可阳光始终透不进被爬山藤封锁的阴暗楼道里,风把寒冷带到楼里每一个角落。
身后突然响起门锁弹开的金属声,苏语本能地回过头,门轴吱呀吱呀地叫喊着推开门,门后是个明显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人,很深的皱纹堆积在脸上。
“来找小何的啊?这家人早就搬走了,年中的时候就走了。”,老人咳嗽两声,声音苍老,沙哑低沉的嗓子听着有些模糊。
“祁奶奶…”
苏语立马收住了声,下意识摸了摸脸,触碰到那层薄薄的布料才又止住了慌张。
“什么?年纪大了,听不清咯。”
老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睛半阖着,眼白混浊暗黄,很久也没找到和他之间的焦距,“你是谁啊?”
“我…”,苏语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说,“我是他们家女儿的同学,过年回来就过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哦哦…慕青的同学啊,她不在这边咯,去江南读大学了,这小姑娘可出息啦,小何在单位也升官了,都搬去城里了,这一家子,真好啊。”
他的心忽然也蒙了尘,生了锈。
……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所有的黑暗都被耀眼的光芒驱散。
夏千歌伸出手试图触摸天空,金色的阳光透过她张开的指缝,落在她深黑而毫无杂质的眸子里,她舒展开纤细的手指,看着太阳缓缓升起妄想挂在遥不可及的云端,可最后还是落进了她的掌心。
她的脚步轻快,仿佛在风中穿梭自如,温暖明亮的阳光撒落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透明剔透,像是路边半融不化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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