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他的腰椎在他极力地克制下依旧挺直着,像是这场磨难根本打不倒他,可事实上他的卑微一直压着他掉落到了桌底,再如何扬起头颅,也只配看见女孩白皙精致的足踝。
“对不起…我以为你现在肯定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就没有多问,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突然开口了,苏语仰起头盯着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唇轻轻开合,像是虔诚的信徒等候神灵降下旨意,兴奋与激动在神经里奔腾狂跳,他的欢愉和难过都被她完全左右。
“我们应该报警,这是违法的事情,她没有资格做这些,她怎么能把你囚禁起来这么久,她是个疯子,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荒谬了。”
夏千歌放下手里的笔,淡细的眉头紧蹙着,因为激动而力量有些大,笔管在桌面上滚动着发出剧烈的声响。
可苏语听不进一个字,他只看见夏千歌忽然拿起了桌上的手机,手指在上面戳动,像是要向哪里拨打电话,他一把就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使劲地摇头,“不要找她了,我已经逃出来了,没有人再能够囚禁我。”
苏语拽了拽胸前散开的衣襟,表示自己此刻是自由的,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怎么能把夏千歌再推进去。
“可其他人怎么办?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他们都很难过的…”
夏千歌抬起头看他,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水光,红了眼眶,看起来很难过,仿佛她曾经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
苏语摇了摇头,只能实话实话,他骤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腕,有些惶恐地松开,像是触了电,小心地打量对方还在因为他的境遇感到愤怒,而对于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他如临大赦般又坐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会害了他们…”
“嗯,你说的也对,我们应该再想想。”
或许是生性冷静使然,又会是特定职业促成的习惯,让她看起来深知其中的不易,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夏千歌很爽快地答应了苏语的请求,她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手指却轻飘飘地落到手机的电源键上,轻轻一按,熄灭了连指纹锁都没有打开过的屏幕,更何况所谓的报警。
他又没来由地沮丧起来,心房被失落感灌满,他想要是能再推脱一下就好了,多在乎他一会儿,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满足他这颗格外敏感脆弱的心。
可是原本凄冷寂静,一到夜里就能听见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声的房子,突然凭空多了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也什么都做过,这让他还怎么端着恶意揣摩对方,饿极了哪怕是含着致命毒药的鲜艳蛋糕也会有人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
突然有人能听他说话了,声带这种人体结构在他的身上终于有了意义,两个人光是一起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他就快要兴奋到心脏负荷而死。
可他怎么能这么做?仅剩的理智在贪欲的侵蚀下站了出来。
他会害死她的。
手掌顺着微卷的发梢揉进浓密杂乱的头发里搅动,他觉得自己简直自私到了极点,为什么他能够担心其他人的安危,却不顾眼前人的生死,难道只会为了他一己私欲?
苏语忽然抬起头看她,绯薄的唇瓣苍白而无一丝血色,他生硬地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脆弱,“你也是,我会拖累你的,你应该有更好的以后。”
“可你只有我一个人了。”
“啊?”
心脏整整停滞了几秒钟,血液也失去了流动的动力,负隅顽抗的理智被兴奋冲的支离破碎,心房里的那一窝小鹿又开始砰砰砰地砸动起来,动静越闹越大,它们拿钝重的鹿角撞击他的肋骨,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暧昧不清的说辞呢。
她是不是也还是对他…
像是过了一边滚烫的油锅,心头烧的火热。
“你以前也救过我呀,我想…现在我不能丢下你不管的。”
好了,原来只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的事,纯洁的不沾染一点儿私欲,衬出生出联翩浮想的他该是多么龌龊可悲。
淋了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一颗火热的心脏结了冰,重重地开始往下坠,好在升的不是太高,不至于摔的粉碎。
“会好起来的,起码你现在应该好好活着,不要乱想。”
“嗯。”
他无言以对,对方的安慰亲切自然,却又正式的有些距离感。
“我要走了,实习期工作可不能耽搁太久,我晚上再过来吧。”
夏千歌捧着桌上资料站起身,她的步子不是很快,落地无声,却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这间屋子实在是太狭小了,从客厅到玄关只有那么点儿距离,苏语还没准备好措辞,她已经弯下身子准备换鞋了。
“那个…你住哪儿啊?”
苏语从后面赶了上去,几步远的距离他跑的直喘气。
“啊?我没和你说过吗?”,夏千歌眯着眼想了会儿,脑袋歪着,微微鼓起粉嫩的脸腮,模样俏皮可爱,看的他心痒痒。
“可能是我忘了吧,最近真是太忙了,我就住在这栋楼的后面,前天搬进来的,因为是个工地纠纷的案子,就是隔壁的工地,要走现场,我图方便就在这儿租了个房子。"”
“就在后面啊…”
苏语喃喃自语着,大概是他站在卧室的落地窗边就能看见对方阳台的距离。
他忽然笑了出来。
第九十四章 喜欢
指针在轮盘里跳动,他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数了多少圈,只知道时间好像走的很快很快,快到他数不清,快到他低下头又抬起的时候,时间已经从下午跳到了深夜十点。
屋子外弥漫着浓郁的黑暗,在冷风里翻滚呼啸,屋子没开灯,整间屋子暗的渗不进一丝光亮,他裹着一件外套靠墙坐在玄关口,沉默地和周遭的阴影融为一体,粘稠的黑暗让他有种窒息感。
可他想自己需要的并不是氧气。
承诺真的是个好东西,像是这世上最有效的强心剂,只要一针,就能把他从深渊底部拉上来,让他怀揣着某种隐秘的兴奋感等啊等啊,从日落等到天黑,再到深夜…
兴奋在这段时间里滚过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带来灼热的温度,如果这时候拿出抽屉里那根温度计测量他,想必他的病情会更严重。
火热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充实期盼,冷下来的时候就有多么空虚无助,是心底的贪婪透支了他的快乐,不然现在怎么会这样难过。
不过就算真的来了又怎样呢,他们又做不了什么,吃一顿晚饭,然后又要分开,可他就是忽然很想看看她的脸,好知道他随时都能再见到她,孤独久了的人就应该会这样,他疯狂地在心底为自己异样的举措找借口。
苏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扶着墙在黑暗里站起来,还来不及开灯就急匆匆地往卧室里赶,他跑到落地窗前,趴着窗沿往外看。
这栋小区老人多,不到十点大多户人家都熄了灯,再晚一点,一整栋楼都看不见几家亮着的灯火,他探着脖子往外够这极力远眺,很快找见了女孩说的那栋楼。
他从一楼数起,一层层往上跳,一户户地寻找,眼睛在冷风里睁开太久而有些发干生涩。
苏语,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啊,像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视线最后还是停留在第七楼阳台正对着他的那间屋子,没有拉上窗帘,所以客厅的灯光直直地渗了出来,视线很快模糊了起来,但那团光亮彻底主宰了他的视野。
她明明在家的啊,那怎么没来找他呢,为什么要…骗他呢?
控制不住的难过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他一时悲伤到无法自已,不是说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么?为什么还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又开始为对方找理由开脱,他想晚上的定义是否太过宽泛,兴许对方还记得,只是还要再晚一些,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急着需要处理。
要紧事…
他后悔那时候忘记存下对方的电话号码,才会像现在这样搞不清楚状况胡思乱想,可如果真的有要紧事呢,一件需要他来帮忙的要紧事,而他现在还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无所事事。
去帮她好了,嗯…不做别的。
就是去帮帮她,还有…
想见她。
……
夜里冷风萧瑟,成排的树木在风里挥舞着枯秃的枝杈,像是在进行一场黑暗虔诚的献祭。
一个弯着脊背的身影隐秘地从楼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抓着条咖啡色的围巾,缩着身子,脚步鬼祟,像是个要潜入他人家里盗窃的小贼。
苏语呼着蒸腾的白雾,他裹着一件黑色的单薄外套,散乱而且过长的头发被他找了根细绳束了起来,露出整张苍白清俊的面庞。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不堪,可衣柜里的衣服算上工地发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工衣也少得可怜,挑来挑去还是选了身上这件无功无过的黑色外套,只是有点薄,无法用来御寒。
手脚冰冷,胸腔里砰砰砰地跳动声给了他维系力量的体温,压榨着身体里的力量,他跨越过重重黑暗,一头扎进了单元楼的门。
整个人都处于猜疑与不安的状态,他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每一条神经都敏感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
苏语站在电梯口面前霍地顿住了,一时冲动的举措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好准备。
是冷冰冰地质问对方的谎言,还是当做无事发生般笑着把围巾还回去。
理智告诉苏语,不是非的是她,这世上还有很多爱他或是他爱着的人。
可是…可是…能够让他诉之于口的,似乎只有女孩一个人了。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只有她,可偏偏还不属于他。
对于孤独的恐惧还是战胜了理智。
苏语伸手摁下了电梯开关,他大步走了进去,按了数字,然后紧盯着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以至于不高的楼层电梯似乎攀升了很久。
一声清脆的声响,电梯的失重感吊着他头脑发昏,电梯门轻巧地滑开,他有些迫切地走出电梯,直奔走廊左手边倒数第二扇而去。
湿腻的指腹抵在门铃上悬停着,他咽下一口气,才狠了心按响了门铃,担心显得太过急促毛燥,他特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摁响第二声,没人理会,又用手掌拍在门上。
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寂寥的敲门声,猛烈地像是狂风暴雨,可那扇门就这样立在风雨里不动分毫,把他活生生阻隔在门外。
门依旧焊死在墙壁里,一扇门…把他扔在了充满了孤独寂寞的一边,而另一边则是他心驰神往却得不到的幸福与快乐。
他低垂着眼睫不说话,错落有致的睫羽轻轻震颤着,上面挂满了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手里还握着那条围巾,浸满湿黏的汗液掌心,玷污了原本甘美温暖的甜香。
苏语不死心地最后敲击几下,深夜沉寂…无人应答,他落寞地转身离去,萧索沿着脊椎一直把头颅压向了脚底,头顶的声控灯黯淡熄灭,走廊被黑暗灌满,在心脏上盖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就此失去了跳动的意义。
他垂着颈椎往楼梯口走,忽然一声叮铃的脆响,电梯恰恰在这一层楼停住,他呆了一秒钟,浑身的力量陡然爆发,矮身躲进了电梯旁的楼梯口,俯下身子躲在阴影里往外偷看,电梯里的光亮投在了地板上,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向着走廊深处亮起。
高跟鞋踩在白瓷地砖上的声音不再轻盈,虚浮迟缓的步调里让人感到深深的疲惫。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身影直生生地闯入了眼帘,宽大的栗色风衣包裹住一具疲惫困倦的身体,抱着一沓更厚的文件从楼梯间匆匆走过。
苏语屏住呼吸,目光锁着那个离去的一路追寻,他本以为的…太多的猜疑与顾忌早已经让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再强烈的情绪也不过是对于孤独的恐惧,不算喜欢,更沾不上半点爱欲。
这此刻这界限似乎模糊掉了,那颗死掉的心毫无生机地趴在胸腔里,却在看见她的一瞬死灰复燃,整颗心都快乐地扑腾起来。
他想如果一个人孤独时总会想起另一个人,撇除爱与喜欢这两个答案,那还剩下什么。
楼梯间里狭窄逼仄,刮着冰冷凄凉的寒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或许是烧还没有完全退。
第九十五章 门后
“叮铃铃…”
清脆的门铃声在耳边跳动,苏语从没觉得单调机械的门铃声在此刻会如此悦耳。
磨人漫长的等待这次没有持续太久,当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响起,心脏都几乎停跳,他用准备好的表情面对门后的人,谁也猜不到脸上那副平静的面具下藏着怎样欣喜若狂的表情和一颗砰砰乱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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