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她伸出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却触摸到一大片湿漉漉的水光，她有些慌乱地用手背抹了抹，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又哭了，可泪水沿着手背淌到了掌心，怎么也止不住，甚至愈发汹涌，啪嗒啪嗒的水声砸落在地板上，在黑暗里缓缓荡开。
原来他真的回不来啊，这样的冰冷事实带着她心头温热的血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四肢僵冷地像是不属于自己，她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缓缓跌坐在地上，抽泣声一点点放大，最后哭的撕心裂肺。
多年的爱慕忽然寻不见目标，茫然的不知所措，恍若照不见阳光的幼苗，低埋在土里，永远也开不出美丽的花束。
心间的那朵花终归是枯萎了，还未开出花朵，就安然凋零。
第六十章 江南
七月的尾巴，闷热又潮湿。
昨夜又落了一场突兀的暴雨，沿着房檐滴落的水珠啪嗒啪嗒地砸在玻璃窗上，闹得让人有些心烦，闷热被紧闭的门窗拦在屋外，空调打的很低，湿冷的凉气坠着重量落下，冷的有些四肢有些发僵。
鼠标点击屏幕的声音清脆沉闷，何慕青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泛白的冷光落在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上，笼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今天是高考以后的志愿填报，千万高考学子都要在今天敲定三年寒窗苦读的结果，几乎是个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日子。"
何妈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留在家里陪着女儿填报志愿，粗糙的手掌重重地压在膝盖上沁满了粘腻的汗液，社区前段时间送来的祝贺信还没有拆封太久，那个曾经成绩总是平平无奇的女儿如今不声不响地摘下了阳明高中应届毕业生的第一名，往日在学校的告示栏里那张总是让她羡慕的红榜如今也有了她女儿的名字。
出成绩那天屏幕上印着的鲜艳的数字，现在想想都像是做了一场梦，何爸高兴的下楼打了酒，许久不沾酒的人愣是劝也劝不住，喝得酩酊大醉。
不想要子女背负太大的压力，但哪有父母不想望子成龙的，何妈在出成绩第二天看见了枕边那一大片深色的水痕，和攥得发皱的被褥，心里那点儿喜悦顿时被眼角渗落的泪水洗刷的干净。
是啊，以前那个连一套练习题都不愿意做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变得那样懂事，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是种子早就落在土里生了根发了芽，恰恰在这个时候破出了泥土，开了个青涩懵懂的花苞，却夭折在某个突然的雨夜里。
何慕青轻轻点击鼠标，在第一志愿那一栏停下，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压在键盘上方，她盯着那栏空空的条框看了许久，看的眼角生涩，视线扭曲着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键入在心底被反复揉碎又重新粘合的几个字。
第一志愿，江南大学。
她回过头望着身后憔悴的母亲，握住对方愈发皱纹密布的手掌，抿着唇角笑了笑，笑容依旧甜美可人，却还是少了几分灵动，或许是长大了，可人总要长大的。
“妈，放心吧，会好起来的。”，何慕青张开手臂把母亲抱在怀里，舒了口气，“我最后想去青川看一眼，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
快要入秋的时候反倒越来越热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依旧驱散不开空气里粘稠的闷热，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走过一条漫长的碎石小道，额头留长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粘贴在皮肤上有些不适。
男孩就葬在市郊的陵园里，距离不算远，可她一直不肯来，像是在逃避，心房里有些鲜活的东西还在挣扎喘息，想要博得一点儿希望，却在填下高考志愿的瞬间一下子被剥夺了生命，死在近乎沉默的安静里。
陵园周边环绕着高挺笔直的松柏，被雨水淋的翠绿如新，雨点砸在路边的泥泞的土地里，汇成更大的水流，冲刷着松弛的泥土，昏黄的泥水流淌着，仿佛要卷起一阵汹涌的泥石流，把这片土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让一切重归于好，包括属于他的那堵冰冷的墓碑。
何慕青在墓碑前缓缓站定，眼前的石碑崭新的竖在面前，与周遭的老旧形成鲜明而刺眼的对比，她半蹲下身子，目光却始终定格在石碑上那一列列近乎残忍深刻的碑文上。
在来这儿的出租车上她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的笑容摆在脸上的时候依旧有些刻意和僵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已经埋进了黄土的人演戏，可她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难过，对方总是笑说她哭起来的样子很难看，偏偏她那时候真的太爱美了，一点瑕疵也接受不了，一度固执地不愿意在他面前流眼泪。
葱白的手指轻抚在深灰的碑石上，恍若隔了一道跨越阴阳的天埑，她笑了笑，声线却微微有些抖颤。
“喂，我毕业了，考的还不错，嗯…能上青川大学了，可是我忽然不想去青川啦，所以没有做到承诺的人是我才对，对不起啊。”
视野里方方正正的碑文忽然变得有些模糊，眼眶周围清晰地泛了红，她没管没顾，闷着声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身后被时间追着格外紧迫。
“还有老莫，他暑假没回来，你肯定想不到，他找了个培训机构当绘画老师，说是要开始攒钱结婚了，说要咱俩给他当伴郎伴娘，可他还不知道你的事情，真想不到，他那样的潇洒浪荡的性子，也有一天会遇着要让他停下步子的人啊，对了，还有…”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最近发生的或是以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一直往外蹦，她说着说着弯下眼睛又笑了，和着眼眶的红润显得有些矛盾。
“开了学我就要去江南了，听说那边雨季很长，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下雨天我就懒得出门啦，可万一附近有好喝的奶茶店怎么办，以前老是让你下雨天出门帮我带奶茶，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还挺任性的…”
“可你说我那不是任性，只是心思太直白，藏不住话，才会总惹人不高兴。”
何慕青盯着墓碑上那个扎眼的名字又看了一会儿，樱粉色的薄唇被咬的有些发白，哽咽着哭腔，“我才不是藏不住东西呢，心里那句喜欢，我藏了那么多年了，你不是照样也看不出来吗？”
偏僻幽冷的山径拂起一阵裹着水雾的风，拂起她剪短至颈边，发丝顺着风轻轻飘起，又缓缓散落而下，一抹素白的肌肤在乌黑的发间若隐若现，也干涸了眼角的湿润。
“好了，我要走了，要是再聊下去就要赶不上青川的动车了。”
何慕清缓缓起身，余光撇见了脚边淡淡的阴影，她顺着人影晃动的方向，看见了一双擦洗干净的小白鞋，视线掠过纤细笔直的腿，和身后的人怔愣着对视。
“夏…千歌？”
“嗯，你也来看他啊，我刚从青川回来，就想着先来这边看看。”
夏千歌静静地站在何慕青身后，款式很旧的牛仔裤洗得发白，她的衣着看起来依旧单调乏味，脸色也总是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身形柔弱的仿佛经不住山间涌起的一阵风，眉眼淡淡地低垂着，那双眸子却深邃如沉沉天幕，漆黑得有些瘆人，看不清一点情绪，
“哦，那…那我就先走了。”
何慕青缓过了神，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算不上有多大的矛盾，那些暗地里的争锋都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碎得满地狼籍，她却还是不肯示弱似的抹去了眼角的红痕，才低着头准备离开。
“那个…”
夏千歌站在原地没动，女孩擦身而过时微微扯动了她的衣摆，她动了动绯薄苍白的唇，在女孩耳边轻声低语，语气有些冷，却透着说不出悲伤。
“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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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流沙
“去青川大学啊，行…上来吧。”
高铁站外人海如织，杂乱的身影从眼前纷乱的闪过，捕捉不到一抹眼熟的相似，何慕青摇了摇头，几个小时的单调车程惹得精神有些不振，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脑袋发昏。
她矮下身子钻进了车里，空调吹出来的凉爽冷气堪堪救了她一命，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了父母放她独自来到青川，从没有出过家门太远的她，第一次远门就是一个人跨越了数千公里去了一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
何慕青偏过头看向窗外，出租车在地铁站走走停停徘徊了一会儿后就一头扎进了拥挤的车流，这座精致的现代化城市如男孩和她说过的那样到处林立着高楼大厦，街头行人匆匆，富有生气却又别扭地让人觉着说不出的冷漠。
“新生嘛？这么早就来看学校哇？”
司机在红灯前稍稍停下，歪了歪脑袋和车后座的女孩随口搭话。
“嗯？”
何慕青突然缓过了神，才发现那张忘记扔掉的车票攥得皱巴巴的缩在掌心，浸满了黏糊糊的手汗，她有些仓促地笑着回答道，“啊…不是，我来这边看看朋友。”
“哦…这样啊。”
司机多看了何慕青两眼，看出女孩性格可能有些内向，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这大老远的坐高铁过来，怕不是普通朋友吧，急着网上奔现的客人他也不是没接过，“姑娘别怪叔叔多嘴，如果是网上的朋友可要多留个心眼，前段时间还出了个事呢，就是网上奔现闹的。”
“谢谢叔叔，没事儿，我和他…关系很好的。”
何慕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男孩有次和她抱怨过，第一次来青川时遇到过一个话唠的司机师傅，追着他问了一路来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租车彻底穿过市中心，速度又开始放缓，繁华的商业街边年轻靓丽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何慕青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图，轻声问道，“师傅，快到了吗？”
“过了这条街转个弯就到了，暑假嘛，这一片大学城好多学生都回去了，现在这街上人还不算多呢。”
司机说着把车向左边拐了个弯，伸着手往前指了指，“看见了吗？前面那青川大学四个大字摆着呢。”
何慕青顺着一眼望过去，那块立在校门口的巨石上刻着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
青川大学的历史算不上多悠久，校门前列着的青松翠柳、河上石桥与她从男孩口中听来的那些几乎找不出多少出入，它们不知多少次出现在考试失利后的夜晚，在梦境中构建出她因爱慕而生的幻想，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她曾经切切实实地来过这里。
何慕青下了车，脚掌落在石砖路上踩实，身后车门相撞的清脆声响逐渐远去，她在夏日里灼灼的阳光下眯起了眼，景致漂亮的石桥挺立在河溪上方，石桥很新，桥身上甚至还看不见多少青苔。
她走上这座桥，目光伸向桥下小河的尽头，正好的阳光在河面上撒下一层稀薄的金粉，串成一条光带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缓缓流动。
她不禁幻想对方曾经是否也是这样拖着行李箱怀着欣喜的心情走进大学的校门，又有多少次和朋友一起途径这座石桥。
不过她肯定男孩肯定和自己一样在这里驻足眺望过此刻的风景，用手机拍下这一霎的美好，那张发给她的照片现在还躺在掌心的手机里，在某个思念与爱慕无法抑制的夜晚出现在她的梦境。
她看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一幕只在照片里见过的风景深深刻在眼底。
行人断断续续地与她擦肩而过，她下意识侧身望见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弯着身子，语气尊敬地和身边老师模样的中年人低声说着话。
“这次就麻烦老师了，舍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太好，我就先接回去让她在家里好好修养一阵儿吧。”
“嗯，年轻人嘛，感性一点也很正常，回去好好开导开导吧，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对了，安林你毕业以后在公司里…”
“还好，一直在跟着家父学习，劳烦老师挂心了。”
……
她最后还是没能彻底走进校园的正门，在垂着栏杆的门口忽然止住了步子，正门后的一切在记忆力逐渐变得陌生，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男孩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太多，本该在未来发生的种种就戛然而止，失去了它们应有的意义。
心脏无端泛起了密密匝匝的疼，或许自己应该早些走出来的，而不是沉浸在某些遥不可及的幻想里。
何慕青掐断了思绪，抬头望着头顶用木条拼凑而成的店名，手机在掌心里被下意识握紧，屏幕亮着，圣诞节那天男孩给她发来的消息，说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奶茶店。
因为不太熟悉附近的布局，地点也不在繁华扎眼的商业街，她依着导航还是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尽头发现了这一片林立着各种咖啡店和甜品铺子的路口。
她沿着左边的一排店铺数了数，才找到了消息里提到的那家奶茶店，应该也是私营的店面，富有个性的设计几乎体现在了每一个细节，比起四处可见的加盟店的公式化，总让人不禁觉着惬意。
她立在门口深深地呼了口气，轻轻拨开眼前天蓝色的纱帘，挂在门上的风铃悠悠地摇曳，牵动着叮铃叮铃的声响，仿佛晃动了心底沉积的心事，落下簌簌灰尘。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吗？”
“我…”，何慕青怔愣着望着柜台后的年轻女人，和刚刚才从柜子低下探出身子的男人，目光扫向柜台上那面黑色的书写板，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写着夏季的新品和今日的折扣商品。
她嘴唇翕合，下意识地说出了平日里常点的甜品，“我要一份芒果布丁，不加冰。”
“好嘞。”，女人笑了笑，眼角起了一叠很淡的褶皱，回过头拍了拍身后的男人，“亲爱的，早上的材料不新鲜了，你去后面再拿点过来。”
何慕青呆呆地望着眼前男人和女人的互动，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弧度，她低下头笑着，视线顺着透过纱帘的薄光落向小店里那几块贴在墙上的木板，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小纸条，隐约间能看见各种颜色的文字。
她下意识走到木板前，恍若挽起了一捧流沙，过往的记忆如同细细碎碎的黄沙般渗过手指间的缝隙稀疏地散落。
“小姑娘对这些也有兴趣吗？我们店还提供记忆胶囊的活动哦，如果有意愿的话…”
流沙缓缓落尽，余下几粒晶莹剔透的珍珠，在清浅的眼底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光亮。
何慕青回过头看了女人一眼，弯着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意。
她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第六十二章 蛰伏
“没问题，这笔生意交给我夏长河你放心吧。”，中年男人手里夹着烟搁在窗外，姿态张扬，透着股典型暴发户的嚣张作态，他朝着车载的通话系统唾沫横飞地打着包票，“本金？本金…没问题，过段时间我就能凑出来，这次咱们干一票大的。”
夏长河满是底气地拍了拍胸口，眼神借着后视镜偷偷地打量坐在后座静默不言的女孩，肌肤素白的脸蛋上精致深邃的五官，长卷的睫毛阴影打在眼睑上，遮掩住漆黑幽深的眼瞳，眉宇间噙着一抹淡淡的病弱，显不出一点攻击性。
他松了口气，掐断心头某些不切实际的猜疑，呼出一口难闻的烟气，夹在手里的烟头被他狠狠地揉进烟灰缸里，他才回过头笑眯眯地看了眼女孩，讨好般放低了姿态。
“千歌啊，这个学期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啊？我来接你的时候，我来接你的时候你还说要回去住，那么破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来爸爸这儿住多好，我让你周阿姨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呢。”
“那真是麻烦周阿姨了。”
夏千歌把视线从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上挪开，这几年老家也发展飞快，可她从没来市中心这边看过，总是待在那个在男人嘴里不过是破烂得像是废墟的家里，刚去青川那会儿甚至还有些不适应。
“那个，千歌你刚才听话了吧，爸爸这边有单生意，急需用钱呐，之前问你你说在学校不方便回来，那不如这个暑假…”，男人舔了舔嘴唇，挂在脖颈上的金链子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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