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语声不大,但四周的将士们都听到了。
大家都盯着盾阵外的敌军,没人回头,却有人在阵内大笑道:“李帅莫说这话,能与李帅同生共死,何其幸哉!”
“没错,咱们这次战死,朝廷若是优恤,多赏十亩永业田不过分吧?”
“最好请咱县里的官媒给我儿子娶个婆娘,他爹战死沙场,儿子的终生大事官上得管吧?”
另一名将士嗤笑道:“你可以给你们县令半夜托梦,飘在他梦里好好说说这事儿。”
众将士一阵轰笑。
临死前本该悲戚的场面,几句话下来,竟无比喜乐热闹。
李钦载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何其有幸,与这样一群可爱的人同生共死。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陌刀终战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那么与这群可爱的将士们一同走到人生的终点,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只是李钦载仍觉得很愧疚,是他不愿逃跑不愿投降的意志,让这群将士不得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很想说点对不起大家的话,又觉得有点矫情,都这般地步了,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圆阵边沿,敌我双方的拼杀越来越激烈。
对敌军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能第一个破了唐军的阵,便是一桩头功。
对唐军来说,这是最后的舍命一搏,能多活一刻,便能多杀一个敌人,死了也赚。
血肉横飞的场面看得太多,李钦载和将士们都已麻木。
终于,圆阵外围的盾阵在敌军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下,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几名手执盾牌的将士被敌军戳倒,盾阵顿时如黄河决堤。
刘仁愿匆匆挤到李钦载身前,大声道:“李帅,盾阵快破了!”
李钦载眯起了眼睛,喝道:“裴正清!”
圆阵内,裴正清凛然道:“末将在!”
李钦载望向他:“该陌刀营上了!”
裴正清露出狰狞的一笑,道:“末将遵令。”
当正前方的盾阵决堤之时,圆阵内传来裴正清的大吼声。
“陌刀营听令,杀开血路,摆开阵势,咱们就算死,也要让狗杂碎们陪咱们一起上路!”
被挤在圆阵中央的陌刀营五百将士轰然应是。
紧接着,沉重的陌刀在圆阵中闪现,盾阵之外,无数敌军被突然出现的阔刃长柄陌刀戳中,敌军惨叫着退后。
趁着敌军后退的机会,陌刀手们愈发神勇,手中的陌刀寒光闪烁,开始缓慢地挥舞起来。
裴正清站在李钦载身旁,手里的小旗不停挥动,指挥陌刀营列阵。
陌刀这种兵器,在战场上向来是比长戟长矛更残忍的,因为它的伤敌面大,而且只要阵列成型,便是一台无坚不摧的绞肉机器。
在裴正清的命令下,五百陌刀手的阵列越来越宽,最终在这片尸骸无数的战场上,唐军重新摆开了阵势,站在袍泽兄弟们的鲜血和残肢里,陌刀营如同浴血重生的凤凰,在烈火中发出铮铮凤鸣。
正在进攻的敌军不敢置信,原本占据优势,眼看要将唐军全歼的他们,实在想不通为何战局又被唐军扭转了。
看着眼前这个密不透风的陌刀阵,敌军气急败坏,有不信邪的敌军试着朝陌刀阵发起冲锋,然而刚进入陌刀阵边沿,便被挥舞的陌刀绞得稀碎,凄厉的惨叫和弥漫的残肢血雾混成一片。
敌军忙不迭后退,敌将远远地看着,气得跺脚大骂。
李钦载和仅剩的数百名将士被陌刀营保护在阵列正中间,见战局似乎已扭转过来,阵中精疲力尽的将士们顿时振奋起来。
李钦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为何直到最后关头才动用陌刀营,为何刚才死了那么多袍泽兄弟,他也没想过让陌刀营上?
因为陌刀营虽然在战阵中是无敌的,但陌刀手的力气是有限的。
二十多斤的陌刀,挥舞片刻,甚至挥舞小半个时辰,或许都能做到,但如果一直不断地挥舞下去,陌刀手没那么大的耐力,一旦力竭,阵列出现破绽,便是将士们战死之时。
换句话说,动用陌刀营是最后的手段。
当陌刀营的陌刀挥舞起来的时候,便意味着大家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倒计时的终点,便是陌刀手们力竭之时。
能坚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无论时间长短,如果不能等来援兵,多活一个时辰或少活一个时辰,其实意义并不大。
随着陌刀营的阵列展开,敌军猝不及防下又吃了个大亏,丢下数百具尸首后,不得不后退。
两军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裴正清走到李钦载面前,低声道:“李帅,陌刀营大约能撑住一个半时辰,已是他们的极限了……”
接下来的话,裴正清没明说,但李钦载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个半时辰后,陌刀营便已拼尽了全力,他们会脱力,会虚弱,两手发软的他们甚至不如一个书生有力气,只能瘫坐在地上任由敌军屠戮。
裴正清又道:“在这一个半时辰内,李帅能否想出退敌良策?”
李钦载苦笑,该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为了应对敌军,火器火药,地雷,炸药包,壕沟,陌刀阵……
生平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这里,此时的他,实在已没有任何办法了。
平原上的攻防战,其实哪里用得上太多谋略算计?自古以来都是刺刀见血硬碰硬,李钦载能在敌军四倍于己的劣势下,率部坚守近十个时辰,已然是难得一见的奇迹了。
这场遭遇战算不算古今战例上的经典,李钦载不想去思考,这与他无关,那是后人的事。
或许若干年后,这场惨烈的战斗,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句话而已。
现在的李钦载,只想带领将士们多坚守一阵,多活下来几个人。
见李钦载苦笑,裴正清也明白了,豪迈地笑了笑,道:“无妨,咱们就算全军覆没,也要把那群狗杂碎打得七零八落,再也无力追击英公,偷袭我王师主力。”
盯着李钦载的脸,裴正清认真地道:“若有来世,我愿再投李帅麾下,做你的陌刀将,为你再造一个无敌的陌刀营。”
李钦载垂睑叹道:“若有来世,何不投生盛世强国,世代永不受征战之苦,不必骨肉离别,不必颠沛无依……”
裴正清神情一怔,随即也笑了:“若如此,末将来世与李帅不见也罢。”
战场上,陌刀营与敌军的对峙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对面敌阵中突然摆出了阵势,接着一阵沉闷的弦响,漫天箭雨朝陌刀营袭来。
当即便有许多陌刀手中箭闷哼倒地,陌刀阵瞬间出现了缺口。
裴正清瞋目裂眦大吼:“补位!继续挥刀!”
后排的陌刀手迅速补上战死袍泽的位置,仿佛不知疲倦地继续挥舞陌刀,将敌军射来的无数箭矢格挡出去。
然而,敌军还有别的手段破阵。
只见敌阵内一阵喧哗后,很快搜罗了数千匹战马,将战马集中在一起,随着一声呼哨和一阵鞭打,数千匹无人驾驭的战马疯狂地朝陌刀阵冲来。
跟在战马后面的,还有数千虎视眈眈的敌军将士。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陷阵之志
旗鼓相当的敌人,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败。
两军的攻与守都各出奇谋,势均力敌之下,李钦载能想出各种防御的招数,敌人自然也能想出各种进攻的招数。
数千匹无人驾驭的战马一齐冲陌刀阵,不得不说,敌人的这一招很绝。
陌刀虽说在这个年代算是无敌的,但也要看具体的环境。
五百人的陌刀阵,或许可以挡住数千个不要命的敌军,但绝不可能挡住数千匹发了狂的战马。
两者的冲阵根本不是一个性质。
战马被狠狠鞭笞,吃痛的马儿悲声长嘶,发了疯似的朝唐军陌刀阵冲来。
数千匹战马狂奔,战场上扬起漫天尘土,隆隆的马蹄身中,战马从黄雾中穿行而出,后面数千敌军将士面色狰狞地跟随。
刘仁愿见状睚眦欲裂,厉喝道:“全军撤阵,左右散开,散开!”
陌刀营将士急忙收起陌刀,朝左右两侧飞奔,让出中间一条道任战马穿行而过。
中阵的冯肃一把抓住李钦载,几乎半拖半拽,将他揪出了中阵,狼狈地退到战场的右侧。
然而战马冲击的范围岂止是中阵,飞扬的尘土里,数千匹战马尖啸而出,眨眼间便冲到唐军阵前,无论唐军将士如何躲避,仍然像被决堤的洪水席卷,瞬间无数人被撞飞,重重落地,最后被战马踩踏。
李钦载和刘仁愿在部曲的保护下才保得性命,二人脸色愈见苍白,他们知道,陌刀阵已被破了。
战马呼啸而过,奔向远方,战场上尘土散去,唐军将士们折损近半,仍有许多人重伤躺在地上,有的不停吐血,有的已是全身骨折。
飞扬的尘土尽头,敌军将士如潜入黄雾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逼近。
李钦载眼皮一跳,厉喝道:“能动弹的还有多少?”
四百余唐军将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里的陌刀横刀支杵在地上,脸色灰败地举起了胳膊。
“我还能动!”
“我!”
“还有我!”
“狗杂碎,你们没弄死我,我就弄死你!”
李钦载放眼环视四周,又喝道:“陌刀营活着的还有多少?能否结阵?”
四周沉寂片刻,百余人举起了胳膊。
活着的陌刀手只有百余人,而且个个带伤,很多人甚至连还在吐血,战马的撞击让他们或多或少受了内伤。
李钦载顿时红了眼眶,深呼吸之后,放弃了陌刀营结阵,这已经不现实了。
迅速与刘仁愿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平静而从容。
“诸位袍泽,今日之战,唯死而已!”李钦载高举右手,厉喝道:“各自为战,死战不退!”
战场沉寂片刻,有将士虚弱地回应:“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唯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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