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唐军的防线必须冲破,没有别的选择。
前锋敌将权衡之后,立马下令继续策马冲锋。
相比下马步行冲锋付出的巨大伤亡,还不如继续用骑兵冲锋,伤亡固然不小,可一旦冲到唐军阵前二十步内,胜利便可在望。
犹豫之后,敌军将士还是咬牙挽起了缰绳,将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嘴里发出提振士气的嗬嗬怪叫声。
两百步,熟悉的死亡地带。
这一次不仅有唐军的火器,还有壕沟和鹿角拒马。
然而军令如山,无人敢抗。
敌军将士嘴里的怪叫声仿佛绝望的嘶吼,在将领的厉声呵斥下,咬着牙朝唐军前阵继续发起了冲锋。
冲到三百步内,面对第一道壕沟,无数敌军的战马便狠狠栽倒,发出一声悲鸣后,连人带马翻进了沟里。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终于冲进两百步内,对面唐军的火器开始齐射。
于是敌军要面对的不仅是壕沟和鹿角拒马,还有唐军将士的火器。
敌军伤亡愈发惨重。
付出近两千人的伤亡代价后,敌人中军的阵列中突然射出漫天箭雨。
利箭如雨点般朝唐军射去,唐军前阵当即有许多人仰面倒下,后排的唐军将士则立马上前补位。
双方各自开始付出伤亡。
刘仁愿站在阵前挥舞着横刀,神态如同疯狂,不时厉声嘶吼,随时调动兵马。
李钦载被部曲们用盾牌紧紧围在中军阵呢,透过盾牌的空隙,李钦载看到前阵惨烈的景象,不由攥紧了拳头。
这一战真的太艰难了,他和将士们都在苦苦支撑战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扁舟,不仅要在怒浪中活下来,还要以一己之力逐浪击水。
若非亲身经历这场艰苦的战事,谁能知道李钦载和唐军将士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前阵的唐军将士仍在一轮轮齐射,包抄到左右翼的敌军这时也发起了冲锋。
四面八方尘土飞扬,李钦载这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已是垓下被困的楚霸王。
与意气已尽的霸王不同的是,李钦载和将士们仍有不屈的斗志。
何必羞见江东父老,誓死不退,虽死犹荣!
“前阵中路留一千人御敌,左右翼各五百人御敌,陌刀营原地待命!”刘仁愿挥刀大喝。
一支利箭射来,恰好射中刘仁愿高举的胳膊。
刘仁愿痛得一声闷哼,额头已渗了汗,面颊肌肉急速抽搐几下,咬着牙将羽箭生生从胳膊上拔下,狠狠扔在地上。
“继续御敌!”刘仁愿暴喝。
李钦载环视四周保护自己的部曲,沉声道:“所有李家部曲,分兵两处,支援左右翼御敌。”
冯肃一愣,随即急道:“五少郎,我们必须护您周全……”
“大家都快完蛋了,护个屁的周全!都死光了我还能活吗?”李钦载喝道:“快去,你们现在是战士!”
冯肃急道:“您的安危怎么办?”
李钦载将手中横刀缓缓拔出鞘,淡淡地道:“我也是一名战士,或许不够骁勇,但我亦有陷阵必死之志!”
冯肃情知李钦载所言有理,用力跺了跺脚,扭头大声喝令李家部曲分兵支援左右翼。
李钦载垂头看着手中的横刀,横刀分量有点沉,李钦载不确定自己能否杀敌,如果能亲手杀一个,那便是极限一换一,如果能多杀一个,那便是血赚。
身后仍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李钦载好奇扭头,却见郑三郎仍高举着帅旗站在他身后。
李钦载笑了:“你是全军将士中力气最大的,还不赶紧去支援袍泽们,老举着这破旗子作甚?”
郑三郎执拗地昂起头:“不,冯头儿说了,帅旗便是军心,必须时刻高举,让袍泽兄弟们看见,知道主帅仍与兄弟们同生共死,大家杀敌时心里才有底。”
“帅旗,就是军心,军心不可倒!”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决战(下)
郑三郎有点憨厚,有点执拗,脑子一根筋,他是个好人。
当初在登州将他收为麾下,李钦载不过是抱着惜才之心,毕竟郑三郎这样的大力士很罕见,尽管吃得多了点儿,在军中多熬练几年,或许是一员虎将。
遗憾的是,李钦载没想到今日自己会陷入这般绝境,连累着大家也都被拖进了绝境里。
一个个都是大唐的好儿郎,都是朝气鲜活的汉子,如果可以,李钦载真不愿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战死。
就算自己能活下来,回到大唐后,他有何面目面对这些将士们的父母妻儿?
帅旗就在自己的头顶上飘扬,尽管此时情势危急,李钦载还是忍不住叹息。
“郑三郎,乖,听话,先把帅旗放下来,别特么在我脑袋上飘。”李钦载温柔地劝道。
郑三郎表情充满了不解:“为啥?帅旗放下,军心就散了!”
李钦载微笑:“你特么懂得真多……帅旗在我头上飘,是打算告诉敌人的神射手,我这个一军主帅就在这里,快来射我吗?”
郑三郎愣了一下:“那咋办?冯头儿说了,帅旗不准放下。”
李钦载压着火继续微笑:“如果实在不愿放下帅旗,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你特么可不可以离我远点儿?滚到世界的尽头,顺便把敌人的神射手也引过去。”
问题有点难,郑三郎挠了挠头:“冯头儿说……”
李钦载终于忍不住了,起身狠狠踹了他一脚:“冯头儿是你爹啊?这么听他的话,我的话你咋不听?”
郑三郎挨了一脚,却动也不动,李钦载这点力道给他挠痒都不够看。
“反正我不能走,冯头儿说了,要我贴身保护你。”
此时的郑三郎犟得像一头吃饱了却不肯周游世界的倔驴。
但郑三郎还是没蠢到家,帅旗死活不肯放下,这是原则问题,人可以离李钦载远一点,免得李帅真成了敌军神射手的活靶子。
见郑三郎终于远离,李钦载松了口气。
跟憨货讲道理真的太累了,比上阵杀敌都累。
这时敌军左右翼已开始疯狂扑向唐军阵中,刘仁愿一只胳膊受了伤,但仍拼尽全力指挥。
不得不说,李钦载提前命将士们挖壕沟的决定无比英明。
若不是唐军阵外这一道道壕沟的阻挡,此时的敌军早就策马冲破了唐军的防线,一旦被敌军破阵,唐军仅剩的这两千多人不够他们杀的。
现在有了壕沟,敌人骑兵的优势基本荡然无存,很多敌军将士甚至索性放弃了骑马,徒步越过一道又一道壕沟,向唐军发起进攻。
然而徒步难免影响速度,唐军将士的火器可就不客气了。
一轮轮齐射下,敌军不断倒在壕沟里,或是尸首挂在鹿角拒马上,一拨又一拨,双方都豁出了性命,只为彻底将对方战胜。
片刻之后,唐军阵中再次出现危机。
许多将士的火药已用完了,彻底弹尽。
三眼铳没了火药,比烧火棍还不如,于是唐军将士纷纷抄起了刀戟矛枪和弓箭。
失去了远程打击的覆盖,同样艰难进攻的敌军顿时觉得活过来了,在将领的命令下,怪叫着朝唐军再次发起了冲锋。
李钦载心头越来越沉重。
火药已尽,最后一丝倚仗失去,接下来便是当面一刀一枪的厮杀。
在敌军人数占优,又是被动防御的情况下,这支唐军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心跳陡然加快,李钦载甚至在考虑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后,选择怎样的时机冲出阵外,点燃腰间绑着的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自己的尸首是绝对不能给他们留下的,否则会给李勣带去很多麻烦,不如炸成碎片,让人拼都拼不起来。
李钦载不由苦笑,来到这个世界多年,每日锦衣玉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没想到自己最终的结局却是死无全尸。
“李帅,前阵伤亡过大,已顶不住了!”刘仁愿扭头瞋目朝李钦载大吼道。
李钦载咬了咬牙:“全军后撤,列阵于陌刀营前,缩小阵列,以圆阵防御,盾列其外。”
此时唐军将士所剩不多,包括陌刀营在内,全军将士只剩下一千多人,闻令之后将士们迅速后撤,一直撤到位于后军的陌刀营前。
无数盾牌列在圆阵的外围,盾牌后的长戟长矛从缝隙里伸出来,此时的唐军阵型看起来像一只弱小却无惧的刺猬,为自己的生命做着最后求生的准备。
见唐军主动缩小阵列,敌军不由大喜,纷纷跨过壕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一时间无数长戟刀枪互戕,五花八门的兵器使劲冲击着外围的盾阵,只要撕开一道口子,仅剩的一千余唐军便可就地歼灭。
李钦载面无表情,此时已是最后的绝境,但他仍岿然不动,淡漠的眼神看着圆阵内的将士们豁命厮杀。
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在他眼前逝去,各种惨烈的画面令人心碎。
满地的鲜血和尸首,还有重伤将士抑不住的痛苦嚎叫,一幕幕落在李钦载的眼里。
李钦载仍未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抚了一下腰间。
腰间绑着的炸药如此真实,他知道此刻不需要与袍泽兄弟们道别,因为他很快也将与诸君同去。
圆阵的范围很小,在李钦载的命令下,仅剩的唐军将士最大限度地缩小了阵列,圆阵之内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李钦载扭头,在人群中赫然发现郑三郎离他远远的,但仍高举着帅旗,几乎已快被将士们挤到圆阵边沿了。
此时郑三郎恰好与李钦载的目光相遇,郑三郎瘪了瘪嘴,把头扭过一旁,露出委屈的表情,显然对李钦载把他赶远不满。
李钦载笑了,这憨货真是……
“郑三郎,过来,离我近点儿。”李钦载扬手招呼。
郑三郎神色一喜,举着帅旗在人群微微一用力,将士们便被他挤得七零八落,很快来到李钦载面前。
“我就说了,李帅是懂规矩的,有名有姓的大将军怎能没有帅旗呢,一点都不威风!”郑三郎用力挥舞了一下帅旗,仿佛在向敌军挑衅。
已是这般境地,李钦载无所谓了,朝他笑了笑:“没错,有名有姓的大将军,怎能没有帅旗呢,临死也要威风一下,上路时才了无遗憾。”
圆阵内,将士们仍隔着盾阵与敌军奋力厮杀,冯肃等部曲不知何时又回到李钦载的身边。
两百余部曲,刚才一阵厮杀后,也只剩不到百人了。
冯肃浑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脸上铠甲上都快染成红色了。
看着一脸疲累,几乎快累倒的冯肃,又徐徐环视圆阵内的众将士,李钦载叹了口气。
“对不住大家了,这次是我把袍泽们带进了鬼门关……”李钦载愧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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