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他说到这儿终于显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叹道:“方才便与你说了,刘保与我的关联早已斩断,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吴太后哪怕是为了朝堂大局考虑,也不会鲁莽地对我动手。”
“难道你觉得吴太后在后宫苦心孤诣二十余年,一朝得势便会伤害大梁的根基?”
面对谷梁肃穆的询问,裴越终于不再刨根问底,但他依旧坚持地道:“既然岳丈坚持要去西境,那请带上背嵬营!”
谷梁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你这样做让天子和朝堂诸公怎么看?背嵬营是你的亲卫营,我带在身边成何体统?”
裴越再三劝说无用,只能叹道:“既然岳丈不肯,那小婿便退一步,背嵬营换成西营的一军骑兵,由谷三哥亲自统领,护卫岳丈左右!”
谷梁无奈地笑道:“你这个倔脾气啊……难怪先帝不止一次同我感叹,有时他也很为难。罢了,我同意你的提议,想来陛下也不会反对。”
两千五百原长弓骑兵,又有谷芒随行,裴越才稍稍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后,裴越与谷蓁告辞离去,谷梁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外。
回身之时,当年曾经跟随谷梁征战沙场的老管家谷柳低声感叹道:“姑爷这份孝心真是难得。”
谷梁目光深远,淡淡道:“他自然是个好孩子。”
谷柳双眼微微泛红,道:“老爷,就让卑下陪您去西境可好?”
谷梁摇摇头,沉静地道:“留在府里,照顾好家里的人。”
谷柳叹了一声,无尽伤感地道:“是,老爷。”
……
一路无话,马车朝着永仁坊的方向平稳地行驶着。
裴越骑着那匹极通人性的神骏,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开平帝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中,和谷梁有关的部分,然而无论他怎么追索,那里仍旧是一片迷雾,丝毫看不清楚。
出兴业坊再经过两条街道便是永仁坊。
东城本就是权贵盘踞之地,因而路上行人不多,周遭显得十分安静。
车厢内,谷蓁秀丽的面庞上萦绕着忧思,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相公的情绪很不对劲。虽然方才他已经说过,此番父亲西行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也安排得十分妥当,但两人相知相守多年,任何异常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相公……”谷蓁柔声唤道。
裴越策马近前,平复之后温言道:“我在。”
谷蓁想了想,缓缓道:“爹爹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相公不必太过伤神。”
裴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岳丈。”
数十亲兵护卫着裴越和马车继续前行。
街道拐角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阴影处,腰间悬着两把刀。
第1146章 古水街刺杀
裴越身为如今大梁唯一的实封国公,依朝廷规制可以拥有亲兵五百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私兵,与仍旧需要接受西府辖制的背嵬营不同。
对于手握祥云号和沁园这两个聚宝盆的裴越来说,自行打造五百名精锐护卫不是问题,数量再翻一倍也很轻松。但他没有这样做,亲兵数量一直维持在二百余人,这种细节倒也能让朝中一众大人物感到些许安心。
至于暗地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卫国公府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亲兵之外,还有一支深藏不露的秘卫队伍,由叶七亲自执掌。这些人来历复杂,既有从藏锋卫中退出来的忠贞之士,也有绿柳庄出身的亲信子弟,还包括祥云号护院中甄选出来的草莽之辈,皆是极为忠心可靠的臂助。
经过长时间的培养与磨炼,这支秘卫人数已经超过八百,不仅承担保护国公府亲眷的职责,同时也是裴越麾下类似于銮仪卫的存在。
今日携谷蓁拜望广平侯府,裴越并未大张旗鼓,身边只带着三十余名亲兵。
长街拐角处,谢怀静站在一棵大树后方,沉肃地望着远处策马行于马车旁边的年轻国公。
这条长街名为古水街,位于兴业坊和永仁坊的交界处,商铺和行人较多,虽然比不得西城那般繁华喧嚣,却也与东城各坊之内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
宣德伯郭林喜已经被处死,谢怀静终究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只知道他的家人如今被关押在上林狱中。来到京都之后,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几个字的真意。身为郭林喜最倚重的心腹,谢怀静对主家的秘密了如指掌,自然清楚除了王平章之外,郭林喜这么多年攒下的人情关系。
然而从始至终他的努力都没有任何成效。
郭林喜的死亡已经成为不可扭转的事实,谢怀静只是想从上林狱里救出他的一条血脉。
连日奔波却没有任何进展,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无法登堂入室。那些曾经和郭林喜称兄道弟的权贵们,只是刚听说他来自北疆,甚至都不详细询问他的身份,便极其冷漠地将他拒之门外。
谢怀静知道上林狱看管森严,又有精锐军队护持外围,自己想要孤身闯入救人无疑是痴人说梦。
难道要坐视恩人就此血脉断绝?
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谢怀静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握紧腰侧双刀。
长街上的百姓同样注意到那辆华贵舒适的马车和旁边气度非凡的年轻人,有些机灵的认出那便是卫国公裴越,连忙招呼着身边人退到街边,将中间的路让了出来。
无论上层如何暗流涌动,裴越在京都坊间的名声历来极好,尤其是在他出售祥云号近百家分店之后,纵然贩夫走卒也知道这位年轻国公的广阔胸襟。一路行来问好请安声不断,裴越自然也是颔首致意,场面显得热闹又温馨。
亲兵们当然不会煞风景破坏这种和谐的氛围,他们只是将阵型的范围稍稍扩大一些,忠耿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便在此时,忽有一道流光从街边电射而出,直奔队伍中间那辆华贵的马车而去。
“有刺客!”
最前方的两名亲兵厉声怒喝,同时反手抽出腰刀,极其冷静地迎了上去。
来者身份不明,但是从他迅捷的身法和泛着寒光的双刀便能确定其来意。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当朝国公,此人不仅仅是死士,而且一定是武道修为卓绝的顶尖高手。两名亲兵当然知道自己迎上去是九死一生,可他们脸上没有半点犹豫。
在双刀客冲出来、前方亲兵示警的时候,古水街陷入短暂的死寂,紧接着犹如陡然滚沸的热水一般,百姓们发出接连不断的呼喊之声。
卫国公府的亲兵队伍并未陷入慌乱,在最前面二人迎上去之时,前半部十余人紧随其后,刹那间便形成一道厚实坚固的城墙,拦在刺客的必经之路上。后半部十余人迅疾向马车周边聚拢,将马车和裴越牢牢地护在中间。
最前方的两名亲兵抱着必死的决心,悍然地迎向刺客的刀锋。
然而场间异变再生,只见那刺客大步流星,间不容发之时猛然右脚蹬地,身形拔高半丈有余,双刀左右分开劈砍在亲兵的腰刀上,同时双脚落在二人肩头遽然发力,似飞鸟般从众人头顶飞过,眨眼之间便已来到马车前方。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看似走厚重刀法一派的刺客竟然拥有如此高明的轻功身法。
只是他终究没能接近马车。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裴越与人交手的可能越来越小,哪怕是在战场上也会被一群忠心部属拦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反复念叨,但这不代表他手里的刀便会生锈。
在刺客借力跃起的那一刻,裴越便抽出悬于马腹的长刀。
待那道流光来到跟前,他已经站在马车的车辕之上,双手紧紧握着刀柄。
谢怀静深吸一口气,将要落下时抬脚轻踩马车前方的马头,然后身形再度拔高三尺,手中双刀犹如泼墨一般挥洒而下,径直砍向裴越的脖颈和腰间。
十余名亲兵同时跃起,长刀整齐地刺向人在半空的刺客,凛冽杀意弥漫场间。
裴越未曾后退半步。
因为马车内便是谷蓁。
在无数紧张害怕的百姓亲眼目睹下,裴越猛地侧身,然后向前一步。
谢怀静的右手刀几乎是贴着裴越的面庞和胸前砍下,冰寒的刀锋令他面上泛起一片冷霜。
与此同时,裴越手中长刀如鞭子一般抽出,与刺客的左手刀猛然撞在一起,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将这柄仿佛毒蛇一样阴险的钢刀挡在自己的腰腹外侧。
人在半空必然不能持久,谢怀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翻动右手手腕,手中长刀在尚未势尽之时倏然翻转,再度迸发出磅礴的力量,砍向裴越的胸前要害。
只听他发出一声暴戾的咆哮,借着身体下落迅疾靠近的优势,挥刀横砍之时抬膝撞向裴越。
至于周遭那些极速逼近的亲兵们,他从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
一砍一撞,即便今日丢了这条命也要杀死这位权柄煊赫的年轻国公。
裴越眼中泛起一抹冷厉,左手攥紧成拳,拧腰发力顺势转身。
“砰!”
高手相争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百姓们只看见卫国公用自己的手臂挡住那一刀,随即一拳击中刺客的小腹。
谢怀静倒飞五六丈,胸腹翻涌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在空中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卫国公府的亲兵们留下十人依旧护在马车周围,其他人如一群虎豹冲向飞出去的刺客。
谢怀静落地后连续几个翻滚,才能抵消对方那一拳恐怖的力量,此刻小腹处的剧痛传向四肢百骸,他眼中不禁浮现惊惧的色彩,然后想也不想转头跃起疾奔,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亲兵们自然不会放弃,立刻便有十余人追了上去。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众人望着昂然立于车头的裴越,只见他眉头紧皱看向刺客逃走的方向。
“相公!”不顾丫鬟劝阻的谷蓁拉开车门,眼中已经泛起泪花,颤抖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裴越的右臂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不断溢出鲜血。
第1147章 迷雾中的契机
皇城,景仁宫。
刘贤望着吴太后神情温和的面庞,毕恭毕敬地说道:“母后,等过几天谷梁和萧瑾出京之后,儿臣属意让裴越暂理西府军务,不知此举是否妥当?”
吴太后微微一笑,淡然地道:“有何不妥?”
刘贤心中松了口气,略显尴尬地道:“儿臣明白朝中一些大臣的担忧,只是西府军务繁重,仅靠那些舍人无法处置。再者,儿臣一个人的精力着实有限,且对于兵事并不擅长,如果没有裴越的协助,这段时日难保会出现纰漏。”
吴太后从女史手中接过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水,不紧不慢地道:“皇帝不必如此小意,哀家从未怀疑过裴越的忠心,否则当初也不会在先帝跟前屡次帮他说话。只不过,你应该逐渐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无论朝中还是军中,一家独大总不是好事。”
这便是历代君王都必须掌握的制衡之道,刘贤虽然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倒也不会公开与自己的母后争执。
如今朝局渐趋稳定,几项关键的变法也在逐步推行,太医馆的改革虽然阻力很大,但在裴越插手相助之后,至少州府一级可以顺利实施。农桑监依靠裴越所写的《齐民要术》以及系统性的方略,兼之从民间悬赏征集到各种改良耕种的良法,正在形成一整套的利农之术,已经在京畿、灵州和南境五州多个地方设点试验。
明年开春时便会大规模推广。
两条辐射大陆东西南北的官道正在先期研究中,官办学校的增设亦进行得如火如荼。去年南周赔偿的两千万两白银,除去将士们的封赏和抚恤之外,还留下一半有余,因此今年朝廷的这些改革和变法,并未动用国库里的存银。
如此令人振奋的景象,恰如裴越私下所言“万物竞发,生机勃勃。”
只要边境安稳无忧,大梁境内的发展便能日新月异,这也是刘贤支持裴越那个提议的原因——实际上,吴太后起初并不认同,因为行营节制并非普通军职,朝中只有寥寥数人可以胜任。母子二人意见相左,在经过反复商议之后,最终双方各让一步,吴太后同意刘贤的想法,却坚定地要将裴越留在京都。
刘贤能够理解母后的担忧,所以此刻听完吴太后的劝诫之后,他温顺地点头道:“母后放心,儿臣自当徐徐图之。”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贤微微皱起眉头,宫中历来规矩森严,母后这边竟然有人这般鲁莽?
内侍省少监侯玉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十月份的天气里竟然额头上沁着大颗汗珠。
吴太后凝眸道:“何事如此惊慌?”
侯玉连忙跪下,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道:“启奏太后、陛下,今日卫国公携夫人探望广平侯,一炷香前从广平侯府返回,出兴业坊进永仁坊之时,于古水街上遭遇一名刺客的偷袭,卫国公身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