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大皇子挡在裴越和众人之间,他看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两名剽悍武将,神情凝重地说道:“裴越,我以天家先祖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让人陷害你。你不要冲动胡来,听我一次!”
裴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轻声道:“多谢。”
下一刻,异变陡生。
一道罡风破门而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见一名年轻女子凛然肃立,手中长枪将廷卫首领和禁军武将逼到墙边,枪尖悬空抵在两人身前,无论是谁只要敢妄动一步,枪尖就能刺进他的咽喉。
叶七冷冷望着他们道:“不想死就别动。”
随即脚步声响彻屋外,紧接着七名武将鱼贯而入。
秦贤与韦睿领先,后面依次是唐临汾、孟龙符、薛蒙、罗克敌和傅弘之。
秦贤躬身行礼道:“禀侯爷,武定卫已经控制行宫外围,同时打开城门,藏锋卫守住城内所有要道。”
众人皆惊,大皇子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裴越。
韩公端厉声道:“裴越,难道你真想造反不成!”
这位东府参政夷然不惧,眼中根本没有叶七和那七名武将,他死死地盯着裴越,只要这个年轻权贵口中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溅他一脸鲜血。
裴越摇头道:“韩参政,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先是圜丘坛内出现刺客,紧接着便是行宫中有人下毒,足见这不是偶然事件,后面必然还有不忍言之事。现在我无法信任魏国公,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来保护陛下,更要查出这些事的幕后主使。”
韩公端怒道:“难道大梁就你裴越一个忠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陛下中毒与你是否有关,今夜你要是一意孤行,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裴越坚定地道:“那些事等陛下醒来之后再论,至少眼下我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到魏国公手里。”
韩公端还要争论,王平章却轻叹一声道:“公端,不必说了。无论裴越心里怎么想,眼下整座兴梁城都在他手里,难道你我真要现在就逼他造反?”
他仿佛又苍老几岁,看着裴越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裴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陛下身边除了太医之外,还请大皇子、魏国公、韩参政和端王随侍左右,另外廷卫负责内卫。至于禁军则留在兴梁城,我会带着武定卫和藏锋卫护送陛下回京。”
这个安排看着十分妥当,这四人分别代表皇子、武勋、文臣和宗室,相互制约和监视,至少能确保回京的路上不会再出现纰漏。
只是他们不明白裴越为何要将禁军留下。
王平章忽地看向另外两位皇子,沉声道:“还有呢?”
裴越道:“请二殿下与六殿下连夜快马回京,叫开城门之后分头行动。二殿下去通知左右两位执政和广平侯谷军机,请他们立刻戒严京都,尤其是五军都督府的兵符必须收回。六殿下去宫中禀报皇后娘娘,请娘娘坐镇六宫严查宫中异动。”
老二和老六闻言大惊,然而看着那个平举长枪毫不费力的年轻女子和裴越麾下的剽悍武将们,他们哪里还不知道即便自己是天家贵胄,眼下却根本比不过手握军权的裴越?
王平章转向二人说道:“烦请二位殿下辛苦一趟。”
见堂堂左军机都已经低头,老二和老六不敢硬顶,只得点头应下。
裴越示意叶七放开那两名武将,对禁军将官说道:“你带着二百精锐,护送两位殿下回京,立刻出发。”
“是。”此人在用目光征询王平章之后,略有一丝不甘和怒意地应下。
裴越接着便让廷卫统领去安排皇帝御辇。
韩公端看着裴越镇定从容的神色,忽地轻叹一声,眼中泛起浓浓的忧色,还有几分惋惜。
裴越却无暇顾及这位君子的心思,他迈步走到叶七身旁,后者悄悄地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裴越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第665章 何似在人间(十四)
夜色之中的京都宛如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
北门城楼,陈显达甲胄在身,面色肃然,旁边一名亲兵双手扶着他的朴刀。
当初谷梁送给裴越的班底五人,商羽出身寒门,傅弘之则是书香门第子弟。韦睿、孟龙符和陈显达三人家世相似,家中长辈都是中下层将官,虽然没有足够强势煊赫的背景,却能保证家中子弟从小接受军事方面的熏陶。
韦睿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西境之战他多次单独领军行动,深得裴越的器重和信任,返京之后升为藏锋卫指挥使顺理成章。孟龙符性格谨慎又不乏主见,如今进入武定卫担任秦贤的副手,逐渐开始展露能力,与家学渊源的罗克敌旗鼓相当。
陈显达对于兵法军阵不擅长,最喜欢的就是领军冲锋,性格上难免会有些狂妄恣意。
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只是热血上头时便难以克制,更明白这次是裴越对自己的考验。
京都十二城门,十一座在守备师的管辖之下,唯独北面这座景耀门由藏锋卫接管。
陈显达不敢大意,严令麾下将士打起精神,同时自己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就连平日里总是悄悄带在身上的小酒壶都留在营地。
“大人,守备师秦大人来了。”一名亲兵走进城楼禀道。
陈显达疑惑道:“秦大人?哪个秦大人?”
京都守备师常备兵力三万人,主帅乃是成阳侯张武。
大梁开国九公二十七侯,国公之中以定国公裴元为首,侯爵之中位列第一的是成阳侯张黎。此人称得上高祖麾下第一心腹,甚至被一些人认为是愚忠的典范。从张黎往后近百年,张家先后有六人担任京都守备师主帅,可见天家对这座侯府的信任。
陈显达只知道成阳侯府张家,对于守备师其他武将知之甚少。
亲兵应道:“回大人,是守备师总经历官秦子文。”
陈显达“哦”了一声,起身问道:“他一个人来的?”
亲兵道:“还有北门统领刘镮之。”
陈显达点了点头,随即便主动迎了出去,却见一身文官打扮的秦子文迎面走来,身后跟着的是统领刘镮之,另有两名提着食盒的年轻小厮。
“陈指挥使,久仰大名。”秦子文笑容可掬,拱手示意。
陈显达心中纳闷,但是对方这般客气,他也只好像模像样地见礼。
秦子文开门见山道:“张大帅对于中山侯和藏锋卫在西境的功勋颇为敬仰,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结交。听闻陈指挥是中山侯麾下陷阵第一猛将,如今又替守备师承担城门防务,便令下官前来聊表心意。陈指挥且放心,景耀门既然由藏锋卫驻守,下官便不会坏了规矩,此番没有带闲杂人等,只带着一些吃食并两壶水酒。”
陈显达看了一眼他后面那两个面容普通的小厮,犹豫片刻之后道:“秦大人,这恐怕有些不妥。”
秦子文笑道:“陈指挥莫非不肯赏个面子?”
陈显达只得侧身道:“秦大人请进。”
堂中地方宽敞,秦子文命两个小厮将食盒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刘镮之,而后缓缓道:“陈指挥,不知中山侯对你可有交代?”
陈显达疑惑地道:“什么交代?”
秦子文面色陡然一沉,寒声道:“裴越行刺陛下意图谋反,他让你守着景耀门不就是为了打开京都门户?”
陈显达虽然愚鲁率直,但是为人并不蠢,立刻意识到危机袭来,转头望着亲兵吼道:“刀来!”
刘镮之突然发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旁边那个捧着朴刀的亲兵,抬脚便将其人踹倒。
与此同时,秦子文后退一步,那两名小厮如鬼魅一般欺身而进,刹那间来到陈显达面前,一左一右搭上陈显达的双臂。
陈显达的武道修为在裴越麾下众将之中名列前茅,而且在战场上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危机,故而此刻丝毫不慌,怒喝一声力从地起,瞬间连退六步。然而这两名小厮仿若附骨之疽,始终牢牢扣着陈显达的手腕,紧接着同时发出极其刚猛强悍的力量,只听咔擦声响起,陈显达的两条臂膀竟然被这两人硬生生拽得脱臼。
那种钻心的痛让陈显达面目狰狞,可是相比于身体的痛楚,他心中更加惊骇,因为这两人的武功路数非常熟悉,与叶七的霸道功法竟然十分相似。
秦子文见属下已经得手,看了一眼已经聚集到城门楼外的藏锋卫将士,不慌不忙地说道:“堵上他的嘴。”
刘镮之拿着那杆朴刀挡在前方,一名小厮取来墙边的长刀架在陈显达的脖子上。
秦子文神态从容地望着手执兵刃的藏锋卫将士,朗声说道:“你们再进一步,陈显达小命不保。”
陈显达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此刻望着那些不敢上前的忠心部属,几乎目眦欲裂,然而他嘴巴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驻守景耀门的是陈显达一手带出来的三千先锋精锐,显然没办法无视他的生死强行进攻,最重要的是这些将士压根不知道发生何事,为何京都守备师的人会突然翻脸?
便在这时,城内长街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至少五千名守备师士卒在火把的照耀下列队前进。
为首是一名年逾花甲策马而行的老将。
藏锋卫将士虽然不至于被这等场面震住,但是此刻陈显达被制,他们群龙无首,且不清楚守备师的用意,一时间无法下定决心,只能看着披甲执刀的守备师步卒来到城门附近。
那名老将看向城墙上严阵以待的藏锋卫将士,高声说道:“我是守备师主帅,成阳侯张武。你们的主帅中山侯裴越行刺陛下,挟持三位皇子和魏国公等人,意图行大逆不道之事。现在本侯命令尔等,立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一律视为谋逆大罪,株连九族!”
夜风猎猎,城墙上一片死寂。
秦子文命两名小厮用长刀抵着陈显达,在一众藏锋卫将士愤怒的注视中,夷然不惧地押着他来到楼梯附近,与城下不远处的张武遥遥相对。
第666章 何似在人间(十五)
北门附近的局势一触即发。
藏锋卫作为在西境战场上淬炼成型的精锐,而且绝大多数士卒都是灵州人氏,与常规意义上的京军本就不同。他们骨子里其实非常缺乏对天家和勋贵的敬畏,也没有被京都的繁华迷惑本心,直白一点说他们只愿听从裴越的命令,这是秦贤统率的武定卫都做不到的坚定。
故而他们根本不相信张武的话。
自家侯爷行刺皇帝还要造反?世间没有比这更加荒诞的笑话。
只是现在陈显达的生死操于对方之手,而且下面的将官并没有想过要在都中和守备师火并,所以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
张武显然不耐烦继续等待,他看向被藏锋卫将士堵住去路无法下来的秦子文等人,高声道:“裴越谋逆证据确凿,陛下已经惨遭他的毒手。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放下手中兵器,然后就地坐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这番话出口,守备师的弓手张弓搭箭,瞄准城墙上的藏锋卫将士。
眼看一场自相残杀就要爆发,陈显达双眼赤红,陡然狂暴地挣扎起来,哪怕双臂已经脱臼且对方的长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疯狂地向前奔。
那两名来历神秘武道高深的小厮竟然有些制不住他。
秦子文大为震惊,连忙上前怒吼道:“陈显达,你果真是乱臣贼子!”
一张布条迎面扑来。
陈显达嘴角渗血,将塞住自己嘴巴的布条吐在秦子文脸上,然后厉声道:“老子干你娘!”
周遭的藏锋卫将士立刻逼了过来。
秦子文反手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抵在陈显达的咽喉上,锋利的尖刃已经划破对方的皮肤,阴沉地说道:“想死我就成全你。”
陈显达停止挣扎,冰冷的目光盯着秦子文,狞笑道:“动手啊,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告诉你,只要你敢动手,侯爷一定会亲手打断你身上所有的骨头。但是你今天不动手的话,老子照样会杀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秦子文勃然大怒。
“你就是陈显达?倒也算得上一员虎将。”
张武的声音传来,让秦子文立刻冷静下来。
陈显达扭头看向城下,借着火把的光认出老迈的成阳侯,咬牙道:“你不是要攻城吗?大可以试试藏锋卫的刀有多锋利。”
张武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当真想要这三千士卒以及他们的亲族死于谋逆之罪?”
陈显达自己当然不怕死,然而对方说的话却让他心中极其为难,最重要的是他不清楚兴梁府那边的状况。裴越谋逆这种事显然是无稽之谈,但是皇帝到底有没有事?如果皇帝真的驾崩,接下来京都的局势将变得不可控制。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蒙上叛贼的名头,更要替裴越保住这支最精锐的骑兵。
倘若眼下是在平原之上,他们还是骑兵编制的话,陈显达根本不会同张武废话,因为就这五千步卒绝对拦不住藏锋卫的冲锋。
犹豫片刻之后,陈显达无比愤恨地说道:“让我的部下从北门离开,我可以做你们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