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348章

作者:上汤豆苗

如今开平帝看中大皇子而非四皇子,从表面上来似乎是同样的理由。

然而开平帝摇头道:“你错了。”

裴越很想知道这位至尊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的儿子逼上绝路。

开平帝沉声道:“朕从登基次年开始暗中培养銮仪卫,并非是对沈默云心怀偏见,相反是为了他好。任何一个臣子,如果走上大权在握甚至无人能制的地步,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存在制衡,他才能安稳长久。”

裴越觉得皇帝这些话也是在提醒自己。

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臣觉得四皇子应该能猜到段九的身份。”

开平帝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猜到,否则朕为何要特意让陈安去你府上传旨?不过是捎个口信而已,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

裴越苦笑道:“臣只是觉得……”

他欲言又止。

开平帝淡然道:“觉得朕对这个四儿子逼迫过甚?裴越,你有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过,他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从始至终,朕都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甚至主动帮他建造闲云庄,让他能够远离朝争与权力的漩涡,这是为何?”

裴越微微一怔,终于意识到一些自己忽略的细节。

开平帝冷笑道:“他成日里说自己是磨刀石,然而朕不明白的是,朕何时用他来磨过刀?十多年来,朕始终不允许他们入朝观政。若是真要养蛊,必然要允许他们培植自己的势力,然后在朝中争权夺利,如此才能磨砺出一位擅长权术的储君。”

他顿了一顿,盯着裴越问道:“朕为何没有这样做?”

裴越哑口无言。

开平帝细长的眼眸中泛着幽深的光芒,摇头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朕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可是他从来不懂得珍惜。朕对段九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能悬崖勒马,朕终究会允许他活着。”

“如今看来,段九想必走不出燕王府。”裴越轻声感叹着。

开平帝沉声道:“朕从来没有逼迫过他,这次也只是想看看他的本心,是不是如他所言只是为了向朕证明他的能力。”

裴越轻吐一口浊气,缓缓道:“陛下,臣明白了。”

开平帝颔首道:“朕今夜对你说这些,并非是要让你体谅朕的不易,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极其浅显的道理。”

他盯着裴越的双眼,一字字道:“人活于世,不能只论对错。”

长久的沉默。

仿佛时间停滞。

天边一轮圆月孤悬。

人间万里静谧。

宫中廷卫守在院落之中,周遭尽皆有眼线岗哨,再加上保护行宫的三千禁卫和遍布城中的武定卫将士,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祥和宁静的夜晚。

忽而裴越惊慌的喊声穿透黑夜,让小院内外的廷卫们浑身寒毛炸起。

“陛下!陛下!来人,快传太医!”

嘈杂喧嚣之声震动整座兴梁城。

王平章、韩公端、唐俭和刘相等人面色仓惶,须臾奔至,冲入小院偏厅之中,只见开平帝靠在椅背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他手中握着一个玉盏。

裴越站在旁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太医双眼无神,久久不敢开口。

王平章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太医的脑门上,怒吼道:“陛下出了何事?”

太医上下牙齿不断打架,颤声道:“陛下,陛下可能是中毒了……”

偏厅内的空气仿佛突然间降到冰点,渗出一股诡异又恐怖的氛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裴越,眼中透出震惊与愤怒的寒光。

在此之前,这座偏厅之中仅有开平帝和裴越君臣二人。

第663章 何似在人间(十二)

“裴越,你竟敢行刺君上!当诛九族!”

兴梁府尹、端王刘相须发皆张,声若惊雷。

中宗皇帝的兄弟除了他之外皆已过世,换而言之他是开平帝唯一的长辈,也是如今整个天家地位最高的宗室。他此刻脸上的悲痛与震怒不像是伪装,毕竟皇帝在行宫中毒,他这个兴梁府尹也逃不掉朝臣的问责。

裴越仿佛从慌乱中强行冷静下来,他先是看向脸色阴沉的王平章,然后冷峻地说道:“王爷,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相愤怒地吼道:“你居然敢说本王血口喷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陛下还好端端的,除了本王之外,你麾下那些武将也看得清楚。陛下让你陪着用膳,这间偏厅内就只有陛下和你二人,如今陛下突然中毒,凶手是谁还用争辩吗?”

他扭头看向王平章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诸公皆是朝堂栋梁,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奸人谋害陛下吗?”

众人虽然仍旧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但是并未接过刘相的话头,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裴越沉声问道:“端王殿下,你说陛下中毒是我所为,敢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你——”刘相脱口而出,然而又立刻改口道:“本王不知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缘由,可是陛下中毒绝对和你有关!”

面容清癯的东府参政韩公端眉头一皱,斥道:“端王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护送陛下回宫,然后召集宫中和民间神医为陛下诊断治疗。事情尚未明晰,却不知你为何要在这里大呼小叫!”

刘相脸色涨红,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他远离朝堂数十年,一直在兴梁府这边作威作福,唯一惧怕的便是开平帝。眼下皇帝仿佛活死人一般,不知能否见到明天的阳光,他自然再无畏惧,下意识就想占据场间主动,将这些重臣视作平时跟在身边的谄媚小人。

然而韩公端只一句话便让他清醒过来,望着这位新任参政清冷的目光,刘相吞了一口唾沫,犹自辩解道:“韩参政,本王只是一时激愤,并非——”

裴越漠然地直接打断他的话,看向另一边问道:“王太医,你能确定陛下真的中毒了?”

迎着一众权贵审视的目光,王太医颤声答道:“小人……小人不敢确定。”

王平章冷声道:“究竟怎么回事?说!”

王太医一脸苦涩地说道:“陛下的脉象极其微弱,整个人就好像处于封闭状态,听不见也看不见,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小人从未见过这种症状,医书中亦没有任何记载,只能确定陛下不是突发重疾,故而小人推测是中毒。”

王平章眉头紧锁,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开平帝,又问道:“有没有办法让陛下醒过来?”

王太医垂首道:“没有。”

王平章看向站在旁边的韩公端,正要开口询问,屋外陡起喧哗之声,随即只见三位皇子仓惶冲进来。他们目光惶然神色悲痛,一齐奔到皇帝榻前,然后跪倒伏身痛哭,口中连呼父皇。

韩公端见这些皇子如此纯孝,心中颇为感慨,上前劝说一番,这才让他们渐渐止住哭声。

大皇子双眼泛红,咬牙道:“韩参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公端便将前面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二皇子听完之后从地上蹿起来,宛如一头凶兽直接冲到裴越面前,声色俱厉地吼道:“你竟然敢谋害父皇?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刘相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中无比舒爽。

裴越微微眯着眼,望着二皇子近在咫尺又狰狞扭曲的脸庞,这一刻他反而完全冷静下来。

二皇子刚刚举起拳头,然而根本挥不出去,他扭动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大皇子,满脸不敢置信。

大皇子摇头道:“刘赟,你别忘了,今日在圜丘坛上,是裴越奋不顾身舍命替父皇挡住刺客。当时的情况你我都是亲眼目睹,若非对父皇忠心不二,裴越怎会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他若想谋害父皇,只需要白天稍稍放慢一些速度,何必要等到此时与父皇独处,给自己惹来根本洗不清的嫌疑?”

一席话出口,就连裴越都略感惊讶。

这还是当初那个一言不合就派人去灵州刺杀自己的莽夫吗?

大皇子松开手,环视众人说道:“诸位大人,我现在就去京都叫开城门,然后请洛执政和谷军机主持京中大局。魏国公,这里就拜托给您了,请您带着禁军护送父皇返京。”

王平章点头应道:“殿下放心。”

他看向裴越,深邃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冷意,缓缓道:“中山侯,我相信你的忠心和秉性,但是兹事体大,在陛下没有醒来之前你不能再掌军权。”

众人心中一惊。

裴越平静地反问道:“魏国公此言何意?”

王平章身姿挺拔,花白的鬓发梳理得格外整齐,就像一头虽然老迈却依旧能震慑宵小的暮虎。他看了一眼出现在门外的廷卫统领和禁军将官,面色肃然地对裴越说道:“无论如何,你现在无法摆脱行刺陛下的嫌疑,我以大梁军事院左军机的身份,暂时免去你京军北营副帅之职,待此事真相大白之后,再由陛下定夺。”

裴越想了想,缓缓摇摇头。

厅内的气氛登时变得无比紧张。

王平章沉声道:“你要抗命?”

裴越道:“魏国公,陛下中毒与我无干,这厅中的酒菜是行宫所备,难道我能当着陛下的面在酒菜中下毒?还是说强行将毒药给陛下灌下?另一个,我是京营副帅,你无权罢免我的军职。”

西府的任免权力被限制在指挥使一级,大梁所有大营的主帅副帅人选都需要皇帝点头,实际上很多重要卫所的指挥使也需要皇帝允准。

然而此刻无人关心这种事情,他们一边品味着裴越的前半句话,一边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旁边的端王刘相。

行宫历来都是由兴梁府管辖治理,这里面的人和事都是刘相亲自掌管,再加上方才刘相迫不及待地将谋逆的罪名扣在裴越头上,事情陡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刘相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面容惊慌失措。

第664章 何似在人间(十三)

刘相正欲给自己辩解,王平章却不愿话题被裴越带偏,他盯着这个年轻却又难缠的对手说道:“事发突然,老夫自有临时决断之权。暂时罢免你的军职并非针对,而是为了保障局势的稳定,老夫亦不会让你难堪。武定卫和藏锋卫即刻返回北营驻地,非旨不得擅动,指挥使一级武将随驾返京。至于你本人,暂时由大殿下负责看管。”

这下不仅刘相心中松了一口气,就连韩公端亦颔首道:“此举老成持重,颇为妥当。”

大皇子知道这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便是王平章,因为开平帝昏迷不醒,这位老人能够指挥得动廷卫和禁军,也就是说这座行宫实际上已经在王平章的掌控之中。

他转头看向裴越,诚恳地说道:“裴越,我保证不会有人污蔑陷害你,更不可能让你受到半点伤害,还请你暂时委屈一下。”

刘贤的态度之所以这般温和,一方面是因为两人此前在北营有过一番交流,他对裴越的看法大为改观,另一方面则是眼前的局势太过危险,他不得不放低姿态。

虽然行宫由禁军守卫,可是兴梁城内有武定卫,城外有藏锋卫,这两支精锐军队是裴越的嫡系,所有武将尽皆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倘若将这位年轻权贵逼急了,万一搞出连夜火并的戏码,那样的结局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想要将开平帝平安送回京都,必须先安抚住裴越,直白一点说就是解除他的军权。

面对大皇子近乎于恳求的态度,裴越出人意料地摇头道:“殿下,请恕我无法答应。”

王平章寒声道:“你要造反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原本站在外面的廷卫统领和禁军将官走进来,守在大门两侧,目光冷峻地望着裴越。他们在外面已经听完所有的对话,对于王平章的想法十分赞成,再加上这位老人是执掌大梁百万大军的左军机,在开平帝人事不知的情况下,他们当然更加信任王平章。

裴越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从这两人的气势和身姿便能看出定然是武道高手。

就算他全盛之时都未必能轻易击败二人联手,更何况他如今身上带伤行动不便。

然而裴越不慌不忙,沉稳地说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将我从一个卑微庶子提拔成二等国侯,这份恩情我时刻铭记在心。如今陛下陡陷危境,除了三位殿下之外,其他人我谁都信不过。这里是天子行宫,按理来说膳食酒水要经过无数道检查,可是下毒之人竟然能畅通无阻。坦白说,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嫌疑。魏国公,你不想着尽快救治陛下却咬着我不放,究竟是何居心?”

王平章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昏迷中的开平帝,抬手道:“拿下裴越!”

旁人都担心城内外的两支精锐京军,王平章却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只要将裴越握在手心里,秦贤也好韦睿也罢,难道他们敢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直接起兵造反?

裴越是他们的主心骨,他倒下之后余者皆不足虑,藏锋卫再强大也不过是一堆摆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