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张武沉吟不语。
按理来说他不能放走这支精锐,毕竟三千骑兵离开京都便如龙归大海,守备师根本没有机会再堵住他们。
不知为何,张武竟然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可。”
……
五军都督府。
诚毅侯郭开山面色不善,今日广平侯谷梁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一整天都待在都督府。虽然这位右军机没有强行干涉他处理军务,然而郭开山早就将都督府视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非常不习惯身边有个上官盯着做事。
一直到入夜之后,谷梁才迈步离去,郭开山心中舒服了些,然后才开始署理一些真正隐秘紧要的军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喧闹之声。
郭开山皱起眉头,刚要斥责属官,便见大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一个年轻身影在不少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其人姿容俊逸,身着华服,气度非凡。
郭开山在这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不禁抬手揉了揉双眼,然后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抬手指着对方说道:“殿下,你为何会离开王府?”
四皇子刘赞神色沉肃,带着几分悲痛说道:“诚毅侯,父皇驾崩了……”
郭开山魁梧的身躯微微一晃,双手扶着桌面,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刘赞哀声道:“今日在圜丘坛上,有人行刺父皇,裴越与那刺客暗中配合,假意帮父皇挡住刺杀,以此谋取父皇的信任。然后趁着和父皇独处的机会,下毒谋害父皇,又凭借藏锋卫和武定卫控制圣驾行宫,如今两位皇兄和六弟,以及魏国公等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顿了一顿,眼眶发红地道:“裴越,反了。”
郭开山只觉得心猛然跳到嗓子眼,一方面自然是震惊,另一方面则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
他并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强行冷静下来问道:“殿下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个被幽禁在王府中的皇子,怎么可能对兴梁府内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郭开山虽然不算绝顶聪明,却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刘赞定定地望着他,缓缓道:“銮仪卫的人拼死传回消息。诚毅侯,如今父皇已经驾崩,皇兄等人又在裴越手中,难道你觉得我不该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吗?”
郭开山悚然一惊,假如刘赞所言为真,那岂不是意味着天家成年子弟之中只有面前这位燕王殿下安然无恙?
他更是立刻联想到,大皇子等人在裴越手中,就算裴越想将他们放回来,恐怕燕王也有办法毁掉这个可能。
涉及到皇权二字,人心之诡谲难以言说,史书上有无数记载。
但是郭开山仍旧不相信,裴越虽然飞扬跋扈,可他又没有失心疯,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带着两万人起兵造反?
一念及此,他沉声说道:“殿下,裴越没有任何道理造反。”
刘赞轻叹道:“你不知道裴越究竟是什么人。”
他挥了挥手,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郭开山面色大变,急促地说道:“丰城侯!”
李柄中微微颔首,朗声道:“裴越压根不是定国血脉,他其实是当年的楚国府后人。”
楚国府冼家?
郭开山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满面不敢置信的神情。
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
李柄中不紧不慢地说着,堂内的烛火轻轻摇曳。
许久之后,郭开山看向刘赞问道:“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刘赞缓缓道:“兵符。”
郭开山下意识就要拒绝,无论李柄中口中那些令人惊骇的往事是否属实,他都不可能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就将兵符交出去。此时他还不知道守备师中大部分人马都已经听从张武的帅令进行调动,而且禁军内部正在激烈地对峙。
他抬眼看向对面,忽然发现燕王身后有不少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都督府的一部分属官。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李柄中做过很多年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在他之前不知安插了多少心腹。
刘赞沉声道:“诚毅侯,莫非你也有不臣之心?”
听到这句话,郭开山猛然色变,在对方冷峻目光的逼视下,他缓缓垂下了头。
……
将时间往前推半个时辰,在秦子文还没有抵达北门之前。
夜色茫茫,铁蹄声震动京都。
两支精锐骑兵在深夜的大街上席卷而过,进入东城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冲向兴业坊,目标直指广平侯府。
另一路狂飙突进,奔向朱雀坊的定国府。
领头的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倘若裴越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一定会瞬间认出此人与鱼龙街上那个刺客的相貌颇为相似。
年轻男人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四皇子的叮嘱。
中山侯府有裴越留下的重兵把守,显然无法轻易攻破,但是只要擒住定国大小姐,裴越一样会陷入绝境之中!
第667章 何似在人间(十六)
广平侯府,后院花厅。
谷梁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快速看完之后便交给坐在旁边的谷蓁。
赵氏眼中满含期盼,催促道:“蓁儿,快读给娘听听。”
谷蓁浅浅一笑,开始诵读这封从南境寄来的家书。此信是由她的长兄谷节亲笔所书,将他自己和二弟谷苍两家人的近况简单说了一番,接下来着重讲述谷范进入南军之后的见闻。
听到谷节花费大量笔墨描绘谷范在军中一改往日轻浮,勤勉用心大受赞誉的事迹,赵氏不禁喜上眉梢,老怀甚慰地感慨道:“范儿果真长大了。”
随即又忍不住生出担忧,如今四个儿子都在军中,南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她有心想劝谷梁将谷节或者谷苍调回京都,哪怕派去西边也行,然而只刚开了一个话头就被谷梁打断。
“从军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他们,既然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心生畏惧,那样只会惹得天下人笑话。再一个,就算你想将他们调回来,这几个小子心中未必愿意,因为他们也想在马背上建功立业。”面对自己的发妻,谷梁的态度十分温和,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赵氏轻叹一声,随后说道:“老爷说的对,只是节儿和苍儿离京多年,今年总得让他们带着家小回京一趟。”
谷梁微笑道:“这是自然,这些小子最疼爱蓁儿,妹妹大婚岂有不到之理?”
谷蓁没想到话题突然拐到自己身上,灵动的眉眼间露出一抹羞意,微微垂首避开父亲和善的目光。
赵氏便笑道:“说起这越哥儿,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几年前在定国府第一次见他,虽说人小鬼大进退有据,谁能想到今日竟有这般造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爵封国侯执掌京营,如今更成了陛下身边最信任的臣子。这些日子那些府上的夫人们经常来找我,言语间听着很是羡慕咱家蓁儿呢。”
“娘——”谷蓁有些吃不住,轻声嗔道。
谷梁微微一笑,颔首道:“越哥儿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不仅能力突出,更重要的是为人处事挑不出错处,就连在陛下跟前也能做到荣辱不惊,这一点尤为可贵。”
赵氏赞道:“终究还是老爷教得好。”
谷梁不置可否,而后忽然抬眼望着远处。
紧接着门外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老爷,都中出事了。”
赵氏和谷蓁闻言一惊,谷梁平静从容地道:“说。”
“两支骑兵突然闯进东城,一支约三百人冲向朱雀坊的定国府,另一支约七百人朝这边过来。从军马和甲胄判断,这些骑兵应该是守备师的部属。请老爷示下,要不要将这些骑兵拦在坊外?”
“放他们进来,召集府中亲兵,让他们在前院等我。”
“是。”
中年男人应下之后快步离去。
谷梁缓缓起身,目光温润地望着面露忧色的妻女,淡然道:“我知道你们忍不住担心,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明天日落之前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赵氏点点头,起身道:“老爷去忙正事罢,府中有妾身在,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谷梁微笑道:“这些年我都很放心。”
谷蓁道:“爹爹注意安全。”
谷梁望着欲言又止的女儿,柔声道:“越哥儿亦不会有事。”
安抚好两人之后,谷梁迈步走出花厅。
月华如水,倾泻大地。
年过五旬的谷梁龙行虎步,宽阔的双肩宛若厚重的大山。
前院内坪之上,六十余名虎背熊腰的亲兵如标枪一般肃立。
谷梁接过一名亲兵双手捧着的佩刀,从其余人中间穿过,大步走向已经打开的侯府正门。
亲兵们同时转身,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标准。
他们跟在谷梁身后,脚步声逐渐统一,似雄浑悠远的鼓点一般在黑夜中迸发。
谷梁来到广平侯府门前台阶之上,右手拄着长刀,借着周边亮起的火把,冷眼望向夜色中寂寥的长街。亲兵们在阶下站成一排,钢刀出鞘,双手持之,从一开始便进入随时战斗的状态。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雷鸣一般的马蹄声,随即便见一队骑兵如黑云般席卷而至。
领头者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将官,他带着部属来到广平侯府大门外的长街上,看了一眼门前严阵以待的场景,眉头微微皱起随即释然。如果他带着几百名骑兵来到这里,侯府中依然毫无察觉,那么谷梁这么多年的威名便是一个笑话。
守备师骑兵封住长街,同时对谷梁的亲兵形成包围之势。
谷梁面色平静,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将官坐在马上拱手道:“军机大人,末将乃是京都守备师南门统领严泽。”
看着他这副颇为无礼的姿态,台阶下方的亲兵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冰冷的杀意。
谷梁仿若未觉,淡淡道:“深夜领军包围广平侯府,是谁给你的胆子?”
严泽沉声道:“末将乃是奉燕王殿下之令,特地来此保护军机大人及府上家眷。好教侯爷知晓,中山侯裴越行刺陛下意图谋逆,如今挟持几位皇子和魏国公等人,最迟早上就会谋夺京都。世人皆知,军机大人与那逆贼关系莫逆,为了避免都中有人冲击侯府,燕王殿下特地派末将领军来此。”
谷梁听完之后竟然轻轻一笑。
严泽疑惑不解,按理来说这位侯爷不应该辩解或者愤怒?怎会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谷梁道:“看来燕王也没有那么聪明。”
他迈步走下台阶,亲兵们让出一条道路。
严泽立刻提高警惕,周遭的骑兵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虽说京都守备师不受西府管辖,历来都掌握在天子手中,但是谷梁可不像李柄中那种出身于文官的亲贵。他今天的地位全是靠军功得来,在战场上历经无数杀戮才能修成正果。
距离严泽大约还有三丈距离时,谷梁停下脚步,微微昂首望着这个年轻的后辈,淡淡道:“近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带兵包围这座侯府的武将。”
严泽心知不妙,还未等他开口说话,谷梁忽然抬起右臂,那柄陪伴他几十载岁月的长刀似电光一般掷出。
风声炸响,惊雷呼啸。
严泽只是刚刚做出一个闪避的姿势,那柄长刀刹那间已经来到跟前,直接贯穿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挣脱马镫,笔直地朝后飞去,狠狠摔落在青石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