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带着你的人去帮俞铮那个废物,尽快将百姓们送进城。入城之后,传我将令,由你负责城防,邓载负责城内安定,若有冲突皆由你最终定夺。”
“是。”
韦睿拱手一礼,然后步伐沉稳地走到自己的坐骑旁,丝毫不见慌乱。
裴越转身看着剩下的四名哨官,众人立即异口同声道:“请爵爷下令。”
“一群马匪而已,紧张什么?”裴越镇静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便发现彼此脸上的神色确实算不上轻松,被裴越这么一说,顿时尴尬地笑了起来。
马匪再强也不可能强过横断山里的那些狠人,当年他们可是一起并肩作战,那时十四岁的裴越都不紧张。
裴越微微颔首道:“放轻松些,随我迎敌。”
“遵令!”
“商羽。”
“在!”
“现在带着你的人去东北面那座山后边藏着,等烟火令发出后,你再抄了马匪的后路。”
“爵爷,卑下知道错了,但是卑下真的不怕死——”
“这是军令。”裴越淡淡说道。
商羽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争辩,连忙去招呼第三队的士卒。
裴越走向自己的坐骑,对剩下三名哨官说道:“时间紧急,消息模糊,无法制定详细妥当的作战计划。稍后你们随我去试探一下马匪的实力,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撤退。商羽的第三队既是伏兵也可殿后,绝对不能恋战,听清楚了吗?”
“是!”三人同时应下。
与此同时,城外平地上的百姓已经开始朝城门转移,但人数太多,又被方才莫青云那些话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惊慌失措,若非韦睿带着第一队维持秩序,很可能就会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他们要走了!马匪要来了!”有人眼尖看见商羽领着百人飞速离开,剩下的士卒也在整队,不由得带着哭腔喊出来。
迎接他的是韦睿毫不留情的一马鞭,打的他满脸是血。这位看着很儒雅的军人寒声道:“老老实实进城,不想死就闭嘴!”
原本快要崩溃的队伍因为这一鞭子忽然安静下来,毕竟比起还没有出现的马匪,眼前这些精锐士卒看着更吓人。
在另一边压阵的俞铮看到这一幕,心中愈发羡慕起来。
他回首看向远处,裴越身后三百人已经列队完毕。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位年轻权贵想要做什么,他不禁攥紧双拳。
当最后一名百姓进入临清县城,城门缓缓关闭。
西北大地尽处,狼烟滚滚而来。
青玉山里的马匪呼啸而来,他们大呼小叫张牙舞爪,脸色兴奋难耐,仿佛等待他们的是拿不完的金银财宝和随意享受的美人。
然而临清城四门紧闭,唯有东门外的广阔平地上,静立着三百铁骑,以及位于最前面的裴越。
东面城楼上,严临川、莫青云、俞铮以及城内有名有姓的人物站成一排,看着城下标枪一般的三百骑,有人惊慌,有人担忧,有人茫然不解,也有人终于露出一丝羞愧。
邓载领着其余亲兵肃立一侧,冷漠地盯着这些人,偶尔目光转向城下,他眼中才会露出十分崇敬。
在马匪大约距离两里地时,裴越抽出长刀,随着他的动作,身后三百骑同时抽刀。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裴越一勒缰绳,胯下坐骑便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
“杀!”
三百骑紧紧相随。
从上空俯瞰而去,一边足有两千多人,皆是精通马术的悍匪,声势浩大如巨浪席卷而来。
另一边则是保持紧密阵型的三百余人。他们沉默地冲锋,伏在马背上,眼神坚毅,隐隐透出嗜血的狂热。
马匪们没有弓箭,裴越的骑兵随身带着箭囊,只是他却没有下令放箭。
他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丁,凭着不怕死的勇气,领着三百骑一头撞了上去。
已经退回到马匪队伍中间的陈猛即便带着面具,此刻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果不其然,两年多过去你还是那个嚣张鲁莽的蠢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267章 弃子
双方甫一接触,恰似滚汤泼雪,马匪的前阵立刻崩溃。
这种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无关兵法与谋略,比拼的是各自的硬实力与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勇气。
马匪们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一年的战场经验,在陈猛的调教下勉强学会几种简单的阵型,实则依旧是靠本能作战,倘若胸中那口气松了就会变成无头苍蝇。之前三次击败灵州卫厢军,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陈猛充分利用青玉山中复杂的地形,如果是在平原上硬碰硬,厢军不至于轻易脆败。
或许是这三次胜利给了马匪足够的自信,又或是他们被临清县城里的财富和女人冲昏头脑,当他们看见东门外三百骑沉默地冲锋,非但没有立刻逃走,反而爆发出最大的勇气迎上来。
“唰!”
裴越一刀斜劈,直接将对面的马匪开膛剖腹,鲜血霎时炸开,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中爆成一团血雾。
在他身后依次是第二队哨官陈显达、第四队哨官孟龙符和第五队哨官傅弘之,再加上领第一队入城的韦睿和领第三队埋伏的商羽,这五人便是开平三年横断山中一直跟着裴越追杀陈希之的悍勇之士。
此时见裴越立斩马匪,这三人也不遑多让,招式简单却高效,顷刻间又有三名马匪毙命。
两方如潮水一般撞上,这是杀伐中最鲜明的缩影。
以他们四人为箭头,三百骑仿佛一柄利刃捅进豆腐里,挡者披靡,一触即溃。
真实的战场绝对不似想象中的浪漫与豪壮,唯有残酷与混乱。
三百骑的冲锋从东到西,直接贯穿整个马匪队伍,留下满地死伤者,自身竟然无一人折损。
漫天飞尘之中,裴越猛然勒住缰绳,神骏前肢高高扬起,发出欢快的嘶鸣。他右手握刀,举起左手,攥紧成拳,三百骑迅疾在他身后列队,动作整齐划一。
不愧是谷梁亲自带出来的精锐,实力在京营中都称得上首屈一指,此刻他们就像裴越手中的刀,如臂使指一般简单。
裴越并未立刻再次组织冲锋,似乎是想给对方一点清醒的时间。
反观战场另一侧,马匪们被这次冲锋直接打懵,很多人甚至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小腹被砍破一道口子肠子流了出来,又或者是没了一条胳膊,登时鬼哭狼嚎起来,还有人拨转马头只想逃跑。他们虽然落草为寇,但根子上只是普通百姓,顶多是因为养马的缘故精于马术而已。
这种乌合之众凑起来的队伍压根经不起失败。
没人知道陈猛在想什么,那副面具遮住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露出来的双眼中断定他此刻还算平静,隐隐有几分兴奋。
有人想跑,然而只走出几步便被身旁忽然出现的大汉一刀砍掉脑袋。
陈猛满意地收回眼神,高声喊道:“弟兄们,临清县城就在眼前,杀了对面这三百人,里面的女人和银子全归你们,我一件都不要!但是谁要再敢跑,可别怪老子心黑手辣!”
队伍总算暂时稳定下来,但却逐渐酝酿出一种古怪的气氛。
常年带兵的老将知道这种氛围叫死气,它可以让一群普通的士兵变成悍不畏死的虎狼,也能轻易让人崩溃彻底失去战斗的勇气。陈猛不懂这些,就算懂他也不会在意,因为在跟那人再次见面之后,这些马匪本来就是送给裴越杀的弃子而已。
他处在马匪中央,身边站着七八个手持大刀的壮汉,除此之外还有十余人在周围各处压阵,这些人便是他真正的心腹,也是当初那人能说动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刻阳光中沙尘弥漫,陈猛看不见裴越的脸,但是透过憧憧人影能望见对方的身影,山海一般厚重的恨意从他心中涌出来,扬起手臂吼道:“给我杀!”
马匪们不至于蠢到分不清敌我强弱,但跟随陈猛来的那些刀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尤其是他身边那两个武道修为非常高深,对于这些马匪来说已经与天人无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催动胯下坐骑,朝对面静静等待的三百骑冲过去。
第一轮冲锋过后,马匪们死伤百余人,对于这个两千多人的队伍来说,这个数字还不会让他们崩溃,但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
裴越立于三百骑身前,回忆着方才对面阵列中传来的那个声音。
有些耳熟,但因为距离较远听不真切,所以无法确定。
陈猛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秘密,但裴越初来灵州时就在怀疑他的来历,为此特意安排冯毅和盖巨去查探,虽然至今还没有传来回复,但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答案暂时还很不明确,不过今天既然撞上了,裴越当然不会让对方溜走。
马匪们集结成阵,嚎叫着开始冲锋,整个队伍在奔驰的过程中拉成一个长条形。
双方距离大概三百步。
孟龙符在裴越身边说道:“爵爷,对面有些古怪。”
裴越微微颔首,淡然道:“最多只需要两次冲锋,他们就会溃败,届时便可见分晓。”
临清县城东面城楼上,一众本地大人物看得目瞪口呆。
裴越带来的五百人自然是百战精锐,与这些马匪对上简直是大人欺负小孩,他们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略微生出一些感慨,难怪这位年轻权贵敢带着三百人迎战两千多马匪,看来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不过,更让这些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些马匪根本不是三百骑的对手,一个冲锋就死伤上百人,他们为何不跑?为何还要继续厮杀?虽然在城楼上离得有些远,他们看不清下面马匪的神情,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古怪。
俞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色沉稳的韦睿,上前笑道:“韦哨官,既然钦差大人让你守城,能否让我带着属下儿郎出城,助钦差大人一臂之力?”
下面三百骑如砍瓜切菜一般收拾着马匪,俞铮心里的惧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此刻心思活泛起来,便也想去捞点油水。
如今大梁边境无大战,两千多马匪的首级可不是小功劳。
韦睿面不改色,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准。”
俞铮有些恼怒,因为他知道身后本县的那些大人物都盯着自己,面前这年轻人太高傲,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于是便伸出手搭在韦睿的肩膀上,老气横秋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南营出来的人,也是被广平侯和裴爵爷看好的年轻才俊,但是做人也要学会变通,老哥哥我当初也在南军跟周人拼过命,可现在不也只能守个县城吗?要我说——”
话音尚未落地,看起来跟儒生一般的韦睿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然后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
他冷峻的目光落在俞铮脸上,漠然道:“爵爷将令,此城防务交予我手中,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指挥。念你初犯,今日略施薄惩,再敢多言必军法处置。”
俞铮又痛又怒又愧,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韦睿不再理会他,转头望向城外的战场。
三百骑已经占尽优势,马匪的崩溃只在瞬息之间,然而韦睿秀气的双眉却紧紧皱了起来。
第268章 谁是弃子
灵州与西吴的边境线将近一千里,虎城和四座大营也只能守住战略要冲,根本无法掌控这漫长的界线。正因如此,无论太史台阁怎样厉害,都不可能将西吴的探子斩杀干净。尤其是十五年前虎城被定国公裴贞拿下后,西吴的探子开始变本加厉地钻到灵州来。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和大梁人没有区别,细究起来灵州的东庆府也属于西吴的高阳平原,所以才是大梁境内最好的养马之地。
这些探子只要能弄到一个合理的身份,就算是太史台阁的人也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甄别出来。想要弄到身份不难,只要肯花银子,灵州这边有太多的门路可以选择。故而几十年下来,灵州不知藏着多少西吴的棋子,或许某个宽仁温厚的大善人就是西吴凤鸣苑的密谍。
陈希之在这种局势下显然如鱼得水。
虽然她之前在灵州的根基不深,但当年那位名叫陈轻尘的女子留给她的遗泽太丰厚,王平章和沈默云耗费十年光阴都无法搜检干净。她有钱有人又极熟悉大梁朝堂格局,与数十年来不断渗透灵州的西吴人可谓天作之合。
自从开平三年岁尾她被迫西行灵州,与西吴东山王氏霸刀的嫡系传人接触过之后,双方的合作便异常顺利地展开,到如今已经建立起足够的信任。
离开荥阳后,陈希之出现在定宁府的一座小城里。
茅檐草舍,溪水潺潺,清净又雅致。
陈希之白皙的手指捻着纯黑色的棋子,往常凌厉而又冷艳的妆容变得略显慵懒,唯独那双眼睛里光芒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