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58章

作者:七月新番

这条河流发源于荆山,基本与从襄阳南下江陵的大道平行,岑彭进攻江陵时,特地派了五千人作为“分卒”,在南漳水东岸警戒,提防贾复的一举一动。

当岑彭开始北撤时,这支分卒也只能变防守为机动,道路狭窄,前方更有山丘森林遮蔽,军队保持作战时的大横阵肯定会被地形切割得七零八落,为了保证速度,必然以纵队成一字长蛇阵行军。

这就是贾复等待已久的良机!

贾复用兵多年,以刚猛著称,他先率众迅速北行数十里,甩掉了盯防自己的敌人,旋即从水浅处迅速渡河,他的嫡系三千人,皆随贾复在上庸山林间生活了六年,对这种丘陵多溪流的地形颇为熟悉,皆如山魈般神出鬼没,忽然出来袭击魏军,将其纵队截断,然后迅速割下耳朵退入林中。

更狠的,则是设法断桥掘路,让魏军的辎重车辆难以成行,只能抛弃,遇上彻底断掉,工兵一时难以修复的路,甚至只能绕道,魏军分卒的进军速度变得极慢。

等到他们最为疲惫混乱时,贾复才带着嫡系鸣鼓而进,发动了总攻!

这支魏兵才五千余人,也无心恋战,扔下一些杂牌部队后,匆匆往东而去,希望向岑彭的主力靠拢,获得援助……

贾复毫不犹豫地追击,然而等离开南漳水沿线丘陵,进入平原后,他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分卒与未能及时撤走的魏军后队近万人合流,调头迎击贾复,而贾复竟亦不停,区区二三千人,就这样撞入数倍于己的敌军中!

鏖战中双方各有伤亡,但令人惊奇的是,贾复竟能将这临时组建的魏军阵列击穿,一口气冲了出来!

但他身边只剩下数百人,自己也血淋淋的,甚至连坐骑也折损了,只能下马步战。

而魏军后队、分卒也杀红了眼,索性不撤了,只盯着贾复战旗围拢,想先解决这追击之敌,再从容跟上岑彭。

就在黑云压阵,贾复危在旦夕之时,外围的魏兵却如山崩一般溃败,两支军队,似两条洪流自南方、东方杀到,各队遍擎炎旗,上书“汉”字。

竟是来自江陵的冯异部、来自竟陵的刘秀大军先后抵达,靠着贾复的拖延,两军将魏军分卒、后队万余人包了饺子……

岑彭早已远在百里之外,在没有主力支援的情况下,这场遭遇战结果不言自明,冯异的荆州兵颇为稳重,以荆楚步阵为主,大戟戈矛一点点逼近。而刘秀带来的东南之师,则以丹阳兵为主力,这群继承了吴越霸国彪悍劲的丹阳兵轻剽锐意,虽是徒卒,却能打出胜似骑兵的勇武,数溃魏阵。

而贾复厮杀间望见,一面大纛远在数里外,正居中指挥这场战役。

战至黄昏时分,厮杀声渐渐停歇,因为人数悬殊太大,一万五千魏军或溃、或死、或俘,而贾复也穿过这尸山血海,来到了汉皇大纛前,见到了刘秀。

刘秀站在一辆驷马所拉的鼓车上,远远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将军走来,听人说是贾复,他也不拿架子,亲自下车相迎,等到贾复近了,才见其身上多有创伤,甲胄尽是断箭,但贾复依然走得虎虎生风,到五步外立定,朝刘秀拱手:

“汉中王故臣贾复,见过陛下!”

这一句“汉中王故臣”,意义颇多,贾复虽然归附公孙述多年,但依然只认最初的主公,更始政权的汉中王刘嘉——而这刘嘉也是刘秀在舂陵的发小好友。

刘秀见贾复不但骁勇,且粗中有细,更是喜爱,立刻上前扶着贾复,说道:“多年前,秀就听说过贾君陇西退吴汉之名,后又与邓奉先横行丹阳,使岑彭束手无策,间接支援了大汉的荆襄之战。只恨未能亲睹,更恨山水相隔,不能引见。后来江汉战端再起,又常听冯异来信说,贾君从上庸南进,又在江汉沮漳之间数挫魏军,今日一见,果有折冲千里之威!”

贾复被夸了一番,心里受用,暗想刘秀果如传闻中一般礼贤下士,较公孙述更似雄主,遂抬起头孰视刘秀,见其一身戎装,浓髯须眉,颇为英武,一时间有些恍惚,遂感慨道:“陛下相貌与伯升将军,确有几分相似。”

“当年伯升将军不嫌弃贾复聚众为盗,邀我加入汉旗之下,共谋大事,只可惜我去了汉中,未能随伯升将军入关。如今贾复已脱离成家,南阳故乡也为魏军所占,无处可去了,不知陛下这大纛下,可还缺破贼之士?”

刘秀却笑道:“东南大军在此,破贼之士不缺。”

继而亲自朝贾复拱手:“缺的是能勇冠三军的‘破虏将军’!君文可愿为之!”

这下子,不但刘秀身边众人愕然,连贾复也受宠若惊,他在成家这么多年,也就混了个“上庸太守”,想混个将军位都没机会,刘秀这边才甫一见面,就拜他为将军……虽然是个杂号,但已经达到了贾复心中预期下限,遂当仁不让地应允了。

刘秀又道:“朕见贾君步行过来,坐骑呢?”

“在阵中不幸折损了。”贾复还有些遗憾,那匹老马跟了他好些年了。

刘秀闻言,竟转过身去,开始解起自己座驾的绳子,却见他解下了毛色赤红的左骖,亲自牵了过来,赠与贾复:“君文日后可乘此马代步。”

虽然知道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刘秀面对他一个刚刚来投、手下还没多少兵卒的将领,能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做,贾复仍旧大为感动,下拜道谢,首次自称臣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臣虽失成家马,却立刻复得汉家骏,必乘其驰骋于疆场,为陛下光复北国!”

这一番手腕下来,贾复算是归心了,而不多时,冯异也抵达战场,匆匆来见,想要陈述自己失郢县、折铫期之过,恳请刘秀惩罚……

然而刘秀却只指着冯异,给贾复引荐道:“此乃冯公孙,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荆楚,为征西大将军,力敌岑彭大军数月,方有今日之胜,与他相比,君文,汝也只能居次功!”

言罢又招呼冯异,笑道:“公孙,鏖战一日,朕腹中饥甚,不知今日可还有豆粥、麦饭吃?”

两句话,便让冯异安下心来,贾复见到这君臣相得的一幕,暗慨难怪刘秀虽然屡败,却仍能得人心,能霸于东南,国家蒸蒸日上,不像公孙成家,已经穷途末路了。

他只感慨:“可惜还是走了岑彭。”

“无妨。”这场久违的胜仗,让刘秀一扫在夏口时的踌躇,他向北指道:“朕早令强弩将军傅俊将水陆舟师一万,击蓝聚口。”

“岑彭后路,已断!”

第677章 后翼弃兵

自称帝复汉以来,刘秀就鲜少尝到胜利的滋味:荆襄一战,丧师万余,折了妻兄马成;淮北之役,失地千里,爱将来歙、刘植死难,让他痛不欲生。

刘秀亦曾苦恼地反思,锐意改革军政,经过数年的努力,似乎真有了点成效,此番挥师北伐,刘秀一战歼灭魏军部后队、左翼万余人,算是给新近战死的铫期报了仇。

等刘秀与冯异、贾复合兵,继续向北进发时,汉水上也捷报频传,强弩将军傅俊派小舟回报:“按陛下之策,已重创魏兵,夺取蓝口聚!”

傅俊过去是颍川一小亭长,没什么文化,但来报信的小吏,却口头详尽描述了那一战的经过。

“傅将军带吾等乘舟师,逆流进入汉水后,魏军就盯上了我军,以数百骑兵随水军北行,不时袭扰,以迟滞航速,若遇有船舶损坏搁浅,魏军便来杀伤。”

“离蓝口聚一日距离时,傅将军令前锋靠岸抢渡,先卸下重甲丹阳兵五百,战车百乘,旋即又遣二千人陆续登岸。”

“魏军也已抵达,见吾等背水布阵,两头抱河,皆大笑不止,傅将军按照陛下所画战法,先以软弓小箭射之,魏军更加轻敌,旋即以骑兵突阵,三面而至。但岸边湿滑,不利骑兵冲锋,傅将军令士卒改换大弩猛射,魏骑受损退下。”

“午后,魏军步卒数千人复又逼近,以大黄弩等反击,然我军背后楼船亦有大黄弩,与其互射,激战竟日,魏军不能破阵,乃退,后来又放弃蓝口聚,烧毁粮秣,营垒则被傅将军占据……直到此时,岑彭所派援兵,才堪堪抵达,见小邑易帜,尝试攻了几次便离开。”

眼看庙算时的计划一步步实现,汉军诸将校都欣喜不已,唯独征西大将军冯异闻言微微皱眉,追问来报信的人:“魏军野战不利便匆匆退走,未在蓝口聚据营而守?”

报信的小吏一愣:“或是见我军大船坚利,怯而撤离罢?”

“不对。”冯异却道:“岑彭攻击郢县、江陵时,造了一种巨砲,高数丈,可射百斤大石,一发能击垮屋舍。船舶再高大坚固,也是木制,如何能抵挡巨砲?岑彭若在蓝口聚架起二三座来,几乎能断我舟师北上之途,怎至于不战而退?”

刘秀听出了冯异的话外音:“公孙是在怀疑……魏军此举有异,乃是诈退?”

冯异应诺:“岑彭奸猾,不可不防。”

就在此时,一旁却有人道:“冯将军会不会太高估岑彭与魏军了?”

却是随刘秀北伐的王常,王常虽然也是颍川人,却和冯异为不同派系,他资历非常老,曾经是绿林渠帅,支持刘伯升做天子,只可惜未能如愿,后来还是被更始政权封为诸侯王,率军与魏将景丹在潼坂鏖战,败归后被剥夺了军权……

后来王常与马成一起,携带旧部去淮南投了刘秀,马成战死于襄阳后,王常就成了东汉朝廷中“绿林系”的首脑,被刘秀拜为“横野大将军”,武将之中,地位仅次于冯异,他虽然屡败于魏军之手,却一直不服输。

在王常看来,冯异打仗越来越谨慎,甚至有些怯懦,被岑彭压在江陵猛捶,竟不敢反击,等到刘秀援军抵达,明明形势一片大好,却又心生迟疑,竟怀疑魏军诈败,前方才能获胜。

他找了很多理由,诸如或许是岑彭将工匠都带到江陵,或许留在蓝口聚断后的,不过是新卒屯戍,骤见汉军深入,一战既溃也不无可能。

最后,王常还问了冯异一个刁钻的问题:“若魏军蓝口聚之败是故意为之,那这南漳河之战,又算什么?难道也是岑彭之计?尽弃万余人于不顾,此非诈溃,乃真败也!”

这可说不定,对东汉而言,一万人,几乎就是十分之一的兵力,当然不能弃,但这于人口繁多,实力雄厚的第五伦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冯异也没有十足的证据,遂缄默未言,倒是刘秀看了眼旁听的贾复,笑道:“贾将军以为如何?”

贾复昨日清理了身上的伤口,足有十二处之多!但他仍似没事人一般,又披甲来见,此刻闻刘秀发问,也不管冯异、王常怎么想,只直白地说道;“纵是诈溃,事到如今,陛下还能退么?”

刘秀暗叹,还是贾复一语中的啊。

“屈子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复汉之路绵绵无期,而此番北伐,正是光复汉室,还于旧都的第一步!”

刘秀起身道:“朕自失淮北后,卧薪尝胆数年,好不容易才重新将脚迈过大江,往荆北踏了第一步。若因魏军溃败太快而心生疑虑,顿足不前,等第五伦援兵抵达,朕连在江陵站住脚都难,这一退,恐怕就要退到江南苟安,往后只能望江兴叹了!”

所以刘秀只能前进!争取歼灭岑彭主力,纵然拿下襄阳、反推到老家南阳无望,好歹能确保今后数年间,御魏军于江汉,为西进吞并巴蜀,达成南北分治赢得时间。

众将明白了刘秀坚定的战心,不敢复言,他们旋即望向地图,随着汉军夺取蓝口聚,岑彭退路已断,现如今只有一个选择……

“全力北进,突破蓝口聚之阻,回归襄阳!”

……

“大将军说什么?”

与此同时,当阳长坂坡,魏军屯粮之处,留守此地的荆州刺史阴识看着刚刚归来的岑彭,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说,蓝口聚丢了也无妨。”

岑彭脸上并无溃败狼奔的沮丧,只有点小伤心:为那些被汉军围歼的后队将士遗憾。

说起来,这倒是一桩出乎其意料的事,贾复拼得太猛,刘秀来得太快,导致本能撤出的万余人落在后头,而岑彭为了大局,也不可能回头去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师。

但蓝口聚不同,那本就是岑彭安排的一桩戏:故意留不多不少的兵,再遣人假装去救,可路上拖拖拉拉,赶不上汉军的步伐。

这两件事结合起来,倒是让他的“溃败”看起来更像真的了。

岑彭遂决定将计就计,下令道:“使三军停止北进,于当阳就地屯驻,准备御敌。”

“大将军!”阴识依然不明所以,他这位更始降人,眼下反而最担心魏军败绩,急忙劝阻道:“长坂虽险,却不足以阻碍刘秀,所屯粮食虽众,却也只够月余吃食,与其空待于此,不如迅速北进,突破蓝口聚,回归襄阳守备,此方为万全之策。”

岑彭冷笑:“刘秀、冯异尾随于后,就盼着我难遏归心,仓促北上,吴军正好能追亡逐北,免去一场血战……”

“当然,以我军之强,突破傅俊防线,溃围而出不是难事,但若真如此,两军脱离交锋,刘秀必退保江陵,有舟师泊于云梦,随时能够南渡,那南漳河被歼的万余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阴识恍然:“大将军,莫非……”

岑彭大笑道:“刘秀以冯异为诱饵,置于江陵钓我,欲一举歼之。”

“而我,也不过是陛下置于金钩之饵,要钓的,正是刘秀按捺不住,亲征江汉!”

……

武德十年五月中旬,南阳郡新都县,王莽封地故墟前。

第五伦望着这焦黑一片的废弃都邑,不由感慨:“刘伯升不愧是项羽转世,那把火,烧得真干净。”

想当初他奉王莽之命,来新都接王家那几对儿女回京,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期间还不凑巧地与刘秀擦肩而过,未能再会。

自此之后,第五伦已经很多年没来到如此偏南的地方了,襄阳之战时,他只是督师于宛城,未能亲巡故地。

眼下的新都废城,俨然成了一座大兵营,营垒森严,斥候驿骑往来不休,每个时辰都给他们的皇帝带来最新消息:

“后将军(万脩),已将关中兵五万出武关,下丹阳,不日抵达汉水上游。镇北大将军(吴汉)所遣并州兵骑五千同行。”

“除却上庸、房陵二城外,骠骑大将军(马援)已全取汉中,闻陛下诏令,速遣凉州大马三千骑东来,将与关中军汇合。”

“左丞相(耿纯)留守邺城,冀州刺史(邳彤)兼任护军将军,护冀州兵五万南下,经颍川,入昆阳关。幽州刺史(寇恂),已遣偏将军王梁,将幽州突骑七千随冀兵同行。”

“右丞相(窦融)携豫、兖之众五万,已至鲁阳关。”

三路大军都进入南阳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车骑大将军耿伯昭的淮北之师三万,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刘秀万万没想到的路……

第五伦看向新都郊外的河流:南阳这地点很神奇,不南不北,水网发达,但所有径流,最终都会在襄阳附近,汇入汉水。

这些来自各州郡的魏军也一样,他们将于六月初一,与第五伦会合于襄阳城下——比起刘秀君臣预测魏军援兵七月份抵达荆襄,足足早了一个月!

不是误判,而是第五伦蓄谋已久的计划,利用江陵这必争之地,迫使刘秀北上,以期决战提前到来!

第五伦又瞧了老王莽的封地府邸丘墟一眼,折返回军营,并叮嘱随军的尚书杜笃道:“等兵锋抵达襄阳,刘秀便能侦得我军动向,届时就不用保密了,汝起草的南征檄文,就在那时候发出罢。”

“诺。”杜笃只问了最后一处:“陛下,自古兴兵常多报兵员以壮声势,今我朝二十万虎贲云集荆襄,无坚不破,是否还需如此。”

第五伦道:“当然要。”

这檄文不是给刘秀看的,而是用来震慑淮南、江东各地土豪氏族,以促其反正的……吓唬人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杜笃垂首应下:“敢问陛下,当号称多少?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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