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31章

作者:七月新番

后来新朝建立,谷氏也得到了优待,像谷恭这样的人,若是汉家强势,自然讨不到好果子吃。但北汉虚弱无力,对清河的流寇无可奈何,甚至没法派人来顶替谷恭位置,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下谷恭已经将马援当成了救星,这清河太守,爱谁当谁当,谷恭只求能快点将烫手山芋送人,他宁愿回长安做一个富家翁。

马援也看了县城中空空如也的仓中,连耗子都被人抓了吃光,顿时有些犯难。他本欲来清河补给一番,继而北上信都,直捣铜马老巢。可这清阳满城皆有菜色,甚至得靠他们的干粮来救济,根本指望不上。

再一问谷恭清河郡局势,更是哭笑不得。

“所以从半年前起,谷太守能控制的地域,就只剩下郡城了?”

谷恭也不惭愧,能守住郡城就不错了:“清河郡一共十四个县,除了清阳城,其余十三个,全在各地豪右及各路盗寇手中,有尤来、青犊诸贼。”

“三年前,清河有户二十万,口八十余万,如今聚集在郡城的人口,百分之一而已,放眼全郡还活着的人,恐怕也不到一半。”

“清河以北的信都、河间,幽州的渤海等郡,皆是如此!”

这件事让马援颇为头疼,如此一来,在昔日富庶的河北行军,就跟在荒漠里没两样,沿途根本得不到粮秣补给,甚至还更危险,因为一旦分兵,随时可能被各路武装袭击,为了一口食物,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而铜马军根本不存在什么后方,如今只跟着刘子舆盲动,哪有粮食涌向哪,等吞完真定王、赵王的地盘,下一步指不定就要往南来了。

“攻则无利,倒不如在秋收前后先守,以逸待劳。”

马援虽然骁勇,但也会用智,发觉事态发展超出自己设想后,他立刻改变了方略,只留兵在清河守备,好第一时间观察铜马军动向。

同时让谷恭派人前往清河十三个县,乃至于隔壁的信都、渤海等郡,邀约各方势力派人来此相会,共议大事。

既然河北如今一团乱相,那各地豪强纵有思汉之情,也远不及思安强烈,和谷恭一样,谁能恢复河北秩序,他们就会举谁的旗帜!

而马援也当过贼,对贼寇的思维颇为了解,明白这些人最在意的,是他们的地盘:“只要尤来、青犊诸寇能尊魏王号令,皆可为校尉。”

马援预期,河北的归属,最终会由铜马与魏王来做个了结,而影响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各路中间势力会倾向谁、帮助谁!马援现在就要对他们加以争取了。

旋即,马援又立刻给长安上奏写信。

“我此番就替魏王来一出跑马圈地,传檄而定。”

“他得一口气,许出好几个郡守、几十个县令、都尉的印绶,加起来上百个官位了!”

……

夏日将近的六月份,为了搞好内部建设,迟迟没有开张的魏国,在渭北多达上百万石的田租入库后,终于开始加速魏王一统北方进程。

东有马援在河北大地横行,下广平、取清河,开始思虑为更远的对抗做准备。

而景丹也将上党大部已夺取,只剩下长子县负隅顽抗,这位前将军开始移师于太原,虽然从河东走鼠雀谷难行,但从上党往北,过羊头山世靡谷的道路就要好走许多,但第五伦此役不仅伐兵,亦有伐交。

一位特使便冒着季夏的靡靡飞雨,从上郡走西河,秘密抵达了太原城郡守府,拜谒北汉太原郡守郭伋。

“郭公别来无恙。”

一口熟悉的茂陵话,却是魏王的少师杜林,他亦是郭伋的小老乡。

郭伋年过六旬,见到杜林后亦颇为高兴,执其手感慨道:“自我在前朝天凤年间出任并州牧以来,便多年未见伯山了。”

杜林笑道:“细侯公比过去更精神了。”

“老了。”郭伋道:“还记得上次在茂陵同聚时,你尝教我古文尚书,如今年纪老迈,竟忘得差不多了。”

“是细侯公不耻下问,不因后生年轻而轻视。”杜林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往后细侯公若再想看古文尚书,林一定不藏私。”

郭伋感慨:“遭逢乱世,还有那样的机会么?”

他指着杜林道:“你我各为其主,伯山此来,想必不为谈经叙旧,而是替魏王做说客吧。”

“细侯公误会了,林此来,不过是给你送几封信。”

杜林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里面放着纸做的信,颇为轻便,他先奉上了第一封。

“此乃大侠陈孟公(陈遵)手书。”

陈遵虽然和郭、杜不是茂陵老乡,但他素来任侠好义,曾经去茂陵拜谒汉武时豪侠郭解的墓葬,而郭伋正是郭解玄孙,二人因此结识。也有几十年交情了,郭伋在王莽朝做到并州牧,还是陈遵举荐的。

“我听说陈孟公随王邑去了昆阳,还当他不幸战死了,岂料竟回了关中,还做了魏王的京兆尹。”

郭伋看着陈遵信中所言,为老朋友感到高兴,又道:“陈孟公黑白两道通吃,魏王用他做京兆尹治剧,真是用对人了。”

“吾主知人善任,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位贤才,不论其在汉、新是否为官封侯,只要未曾虐民,便都会既往不咎。”

杜林尬夸了一番魏王,旋即奉上第二封:“此乃少府宋弘之信。”

前一个是郭伋老友、举主,这后一个,就是他同僚、前任了,郭伋这并州牧,接的就是宋弘的班。

相比于陈遵的叙旧约酒,一贯严肃的宋弘就丝毫不客气了,在信中将郭伋好一番数落。

斥责他怎不识天命英主,而降冒名顶替的刘子舆,他们的祖、父在成帝朝也做着大官,这种把戏能骗愚夫愚妇,瞒得过他们么?痛斥郭伋糊涂!

这种事,郭伋岂会不知?但大半年前天下局势混乱,魏军止于河东,真定王刘杨抢先一步抵达太原,郭伋当时对第五伦这以臣叛君的家伙心怀疑虑,又不想太原遭刀兵之灾,遂服从了北汉,但太原仍控制在他手中。

阅罢后,郭伋只擦汗:“宋仲子还是这样肃穆难尽啊,观其言,不由浃背。”

杜林道:“但魏王却认为,细侯公当时是迫不得已,茂陵郭氏宅第、田亩、族人,乃至于郭大侠之墓,都妥善派人守护,乱世里也未有侵犯。”

“真的多谢魏王……”郭伋又道:“但我听传闻说,魏王大肆杀戮渭北豪强,足足灭了三十余家啊……”

“皆是欲谋乱接应刘伯升之辈,死有余辜。”虽然杜林对第五伦此举也颇有微词,但既然是说客,立场得站住了,只道:“五陵士人颇受重用,三月时,郎官考试选士三百余,五陵人占了一半。”

“而吾等茂陵人在长安朝廷也备受重用,马文渊为国尉,耿伯昭为车骑将军,万君游为卫将军,连我也添作少师,若是细侯公亦在,往后朝会时,茂陵乡党都能凑七八人。”

这是动之以乡党之谊啊,也是杜林一介书生,敢跑到太原来的底气,他知道郭伋念旧。

杜林其实不算一个合格的说客,叙旧情可以,但说起形势就只会一两句了:“眼下河北混乱,刘子舆假帝引铜马屠城,真定王、赵王混战不休,民不聊生。而前将军景丹已兵临太原,细侯公难道舍得让一郡生灵,肝脑涂地么?”

这是替魏王公然招降他了,郭伋沉吟了,只叹道:“伯山是知道我的,郭伋少年时也曾有大志,孝哀帝、孝平帝时期被征召到大司空府任职,三迁后担任渔阳都尉,也曾御胡虏于边塞。”

“前朝天子代汉而立后,我未能为汉尽忠,没胜过功利心,当了上谷大尹,后又升为并州牧,也曾令匈奴畏惮远迹,不敢复入塞。”

“等到新室覆灭时,我亦不曾殉新,又当了汉臣,哪怕嗣兴皇帝多半是假刘子舆,但我若再叛汉降魏,郭伋岂不是成了反复之辈,要挨后世唾骂了?”

郭伋也知道,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降魏,但他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觉得最后多半是交出太原,而他就此隐退……

杜林却哈哈大笑起来:“魏王果然料事如神。”

郭伋诧异之时,杜林拿出了最后一封信。

“此乃魏王手书,敢请细侯公亲启!”

郭伋接过那厚厚的信,打开一看,眼睛好似定定地被吸住了。

“世上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秦灭六国,汉灭秦,新代汉,魏灭新,魏灭诸汉者,皆亡国也,故刘伯升称余为国敌。”

第五伦不否认这点,他确实是要扫灭诸汉,开创一个崭新王朝,于刘姓而言,是和王莽一样不可戴天的国敌家仇!

“然亡国不易衣冠发式,不易文字,仍是诸夏之天下,亡天下则不然!”

第五伦举了个差点“亡天下”的例子:“春秋之际,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幸有齐桓公存邢救卫,抵御戎夷。故孔子有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而今日时局,较之春秋更危!仁义充塞,天下四分五裂,匈奴、卢芳趁机率兽食人。”

第五伦列举了匈奴利用胡汉,南下侵犯新秦中及西河郡的事,夸大了匈奴的威胁,因为他听说郭伋长在边塞,也颇为痛恨胡虏。太原以北的雁门郡,近来也遭匈奴左贤王攻陷,胡人的威胁是迫在眉睫的。对郭州牧而言,昔日的辖区被胡人横行,心里恐怕也会难过吧?

“余灭诸汉,亡国之战也,抗击匈奴,救天下之战也!”

第五伦以为,若让匈奴、胡汉得逞,华夏恐怕要灭种易服,统统左衽了。他祭起了汉儒华夷之辩的大旗,以当世齐桓自居,表示要担当起抵御胡寇的重任,并向郭伋发出了邀约。

之所以希望郭伋归顺,并非是为了区区太原郡,而是希望郭伋能利用长在边陲的经验,助魏共御胡虏,打赢这场救天下之战!

郭伋认真看完信,只释卷喟然长叹。

“我的格局与魏王相比,真是烛光与日月之较啊。”

“我还纠结于易姓改号,而魏王,已经放眼天下兴亡了!”

真定王、赵王、刘子舆,他们想过这些事么?郭伋不再动摇,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他朝杜林作揖:“郭伋愿以太原二十一县,十六万户百姓,归附魏王,共御匈奴入寇!”

“细侯公救了太原万千百姓,甚善!”

杜林道:“魏王已抵达河东,就盼着在入秋时,细侯公送一石太原的新鲜小米去尝一尝!”

第387章 尊王攘夷

六月初时,坚守长达三个月的长子城终于告破,上党守鲍永自刎未遂,被景丹的兵卒拿下,押至河东听魏王发落。

冯衍此番好容易被第五伦带出来放风,原本是要让他去长子喊降,还没抵达城池就攻下了,如今再见到老友,却见鲍永须发缭乱,整个人晒黑了一圈,身上多有创伤,听说是终日在城头介甲抵御魏军所致。

“为何五花大绑?”

冯衍见鲍永神志不清,绳子缚得很紧,想让人解开。

兵卒们叫屈道:“冯典客,若是不绑紧些,人早就死了!”

原来这鲍永颇为刚烈,被俘后趁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自杀,对着墙上树上就用头猛撞,亏得被魏兵拽住。

无法自尽,他就开始绝食,强灌粥饭才续命至今,但也整个人虚弱不堪,冯衍亲自给他喂了口小米粥,鲍永才转醒过来,见到了冯衍,岁余未见,冯敬通倒是富态了。

“君长兄,何苦如此?”

岂料鲍永冷笑起来:“汝何人也?你我相识?”

倒不是他失忆装傻,而是先前冯衍写信劝降鲍永,鲍永认为冯衍言行不一,说好要和第五伦等一起拥汉,却最终自立,便回信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宣布绝交。

冯衍再如何与鲍永说话,他都不答,等带到绛县魏王行营时,正好并州牧郭伋也在此,刚结束对第五伦的谒见走出来。

鲍永见郭伋今为座上宾,得知太原已降魏,更是失望透顶,扭头质问道:

“郭公,吾曾闻,晋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赵武逢难而程婴明其贤,如今二王背叛,魏寇危国,冀州蠢动,社稷颠覆,这正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驰骋之时。郭公本是伪新并州牧,被陛下不计前嫌,擢选留任,依然镇抚大郡。”

“太原之地,有四面险塞之牢固,东带井陉,屏蔽三河,联络幽、冀。我以区区长子孤城尚能死战,就盼着郭公与我一同坚守,等到嗣兴皇帝发兵来援。届时纵是鲍永身死,大汉尚有机会收复太行以西,奈何举之以资强敌?岂不哀哉!”

郭伋被第五伦发三封信,又晓以大义说动,放开关隘,将太原交给景丹,他自己则与杜林捧着小米前来河东谒见魏王。但毕竟还要脸面,被鲍永这一斥责,作为友军,既不能援助上党,也未曾坚守太原,确实有些惭愧,也不回话,只讷讷回拜。

这鲍永平素就是对旁者要求极高的人,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忠臣,顿感失望,只叹息道:“冯敬通无信也就罢了,纵横之士,本就是反复小人,但我万万没料到,连郭公也如此,竟做了‘四朝老臣’!”

接着,鲍永也被推入厅堂,魏王端坐于正中,旁边是河东太守窦融,而冯衍刚刚进来,下拜恳求魏王宽赦鲍永。

“大王,鲍君长乃治郡能臣,若能让他降服于魏,也算千金马骨。”

然而鲍永也是头铁,进来愣是不跪,拗着脖子质问:“第五伦,汝收汉相印而不受,今虽侥幸一时,窃居关中,何以竟敢侵犯汉境?”

第五伦也不答话,看了一眼周公,窦融立刻就站起来说道:“久闻汝父鲍宣之名,敢于上书直言,抨击时政。在汉哀帝时,曾发七亡七死之论,汉之黑暗,可见一斑。”

鲍永反驳:“此皆是外戚王氏、傅氏等堵塞上听,胡作非为所致,如今圣天子嗣兴皇帝在位,体恤百姓,得铜马拥护,当再兴汉家,此大势所趋也!”

“是么?”窦融笑道:“我怎只看到,汉末之乱在河北依旧?且还多了三亡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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