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30章

作者:七月新番

但耿弇却看着地图,沉吟许久,而后才缓缓道:

“我恨不得效仿蒙恬将军,收复河南地,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但天下纷乱,魏王没有三十万大军。”

耿弇站起身来,他和蒙泽一样满腔怒意,却在试图尽力压制住它:“我也恨不能效仿霍骠骑,轻骑突进,横扫漠南,杀尽胡虏,封狼居胥!”

“但我麾下马匹,此番驰援新秦中死伤大半,连一支像样的骑兵都凑不出来。”

和面对其他敌人不同,耿弇从小就在上谷耳濡目染,听幽州突骑讲述与草原民族作战的技巧,他深知彼辈是难缠的对手。和匈奴角逐,急切是大忌,每每当你想毕其功于一役,就是覆军杀将之时!

汉武反击匈奴,是高后文景忍耐七十年的积蓄,漠北决战,亦是一系列大小仗打了二十年后,慢慢蚕食推进的结果。

魏王将并州和抵御匈奴、胡汉的任务交给了他,现在耿弇明白了,这场战争,注定会很漫长!

他看着悲愤到流泪的蒙泽:“张公说得对,纵有万般不愿,吾等也得包羞忍辱!修习备战,等到秋后胡虏再来,才是决战之时!”

蒙泽跟耿弇打过奔袭汧县之战,对他颇为敬佩,只能含恨应诺。

而等到二人离开后,耿国才奇异地看着他这胆大包天的哥哥:

“忍耐一时,蓄力待发,这不像是兄长会说出的话啊。”

“是么?”耿弇只笑道:“或许是我随魏王学的。”

鸿门起兵也有一年了,他经历大小十余战,总也有点变化吧。更何况,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难道不好么?

耿国压低声音:“兄长不是曾言,魏王将兵,乃是中驷么?”

耿弇瞪了他一眼,这话也敢重提?遂教训道:

“但我也不能不承认,在将将与权谋方略上,大王实乃龙驹天马!”

……

仿佛是要应证耿弇的话语一般,数日后,第五伦的诏书也从长安经北地郡,星夜送达一片残破的富平县,给坐在废墟上目中迷茫,亦或是眺望故土不知前途的新秦中人,带来了一丝希望。

诏令发自十余日前,魏王不知道战况细节,只预测了新秦中的最新形势,他的意见与耿弇、张纯一致,以击退敌军为目标,不应急于收复黄河以西三个县。因为那里迫近匈奴,随时可能再遭袭击,更难救援。倒不如以黄河为界,集中力量,并州整体防线收缩到秦昭王长城一线,抓紧练兵,练出小耿承诺过的并州兵骑才是要务。

第五伦不希望耿弇一直被拴在这动弹不得,进攻用的锋利刀子,不可长期作为盾牌来使,他会派遣善守的建章卫尉臧怒赶赴富平,协防新秦中。

魏王令耿弇在新秦中整兵备战,当地所有适龄男子,统统募为屯田兵,并向张氏借粮,希望张纯能尽出仓廪,他日国家以关中之米偿还。

第五伦做了承诺:“三县难民,余皆养之,妇孺可移于内郡就食。丁壮三万结什伍,平素辟田野、筑坞堡、修习戈矛,全民皆兵,此乃以秦人,守秦土!”

第385章 持久

五月底,宣彪的葬礼在京师举行,因为尸首还在卢芳手中,只能以衣冠出殡,用列侯之礼葬于他的云阳县老家。

但因非军功、献土不得封侯的规矩,第五伦给宣彪的最终爵位还是伯,只加封到伯的上限,食九百五十户,魏王亲自定调,谥为“鄜畴节伯”。

鄜畴乡是宣彪的封地,也是他当年和宣秉一起隐居的地方,谥号则意味着“直道不挠,临义不夺”。

因宣彪和张氏女的孩子才数月,尚未出生,第五伦便以其父御史中丞宣秉继为鄜畴伯。

第五伦也与承受了丧子之痛的宣秉承诺:“他日余必亲将十万雄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光复新秦中,斩卢芳,为伯虎复仇。”

第七彪还以为这“他日”就是明天,遂请命率兵去新秦中,号称要“横行匈奴中”,结果被冯衍呛了一句:“汝也欲为吞胡将军韩威?”

王莽与匈奴的战争是典型的失败案例,前期是首鼠两端,十二部大军驻扎在边塞,就是不出击,指望用武力逼迫单于屈服,结果几年下来匈奴没杀几个,边郡却被王师祸害得民不聊生,己方的战争基础先垮了。

后期则犯了误信祥瑞,急于求胜的毛病,猪突豨勇奔赴边塞,韩威孤军深入,结果覆军杀将,那一仗,正好将匈奴人对中原军队的恐惧给治好了!

第五伦也不是不喜欢速胜,谁也希望明天一个早上就把匈奴赶出去。但没有一定的条件,速胜只存在于头脑之中,客观上是不存在的,只是幻想和假道理。

在朝中给群臣开大会时,第五伦定了调子,统一战争和御虏战争,必须同时打。不论是只统一不御虏,还是只御虏不统一,皆不可取。

而御虏战争,也注定是一场持久战,伟人的思想真是让人受益无穷,第五伦也照葫芦画瓢,做了规划,将其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敌之进攻,我之防御。”

第五伦已下诏,让新秦中妇孺内迁,边塞已经不求发展和安宁,因为敌寇已经兵临城下。用晁错《守边备塞疏》的故策,使丁壮全民皆兵,亦屯亦戍。

“余今日观晁错奏疏,颇有所得,唯有一处不甚赞同。”

“文景时匈奴入寇,陇西三困于胡,最后一次才被击退,是难得的大胜。但晁错却认为,这并非陇西百姓有勇敢和怯懦的区分,而是将领节制的方法有巧妙和笨拙的差别。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但余的看法与晁错不同,良将方略固然重要,但必胜者,唯有善用民者也!”

流离失所的并州难民对卢芳、匈奴恨之入骨,当地民风本就彪悍,将其组织起来,教以五兵,就能变成一道长城,将匈奴和胡汉抵御在外围,给关中赢得恢复的时间。

再从关中源源不断支援并州,目标是挡住匈奴与胡汉秋季劫掠,使防线稳住。

“第二个阶段,是敌之战略保守,我之准备反攻。”

第五伦分析敌方弱点:“卢芳自称汉帝,却是被匈奴单于所封,为天下笑,就算真是思念前汉的愚夫,也不会将卢芳当回事。并州各路渠帅自作主张,普通兵卒也只是迫于饥饿,随卢芳与匈奴南下劫掠罢了,所占之地,人民皆沦为臣虏,难得人心。”

“有匈奴相助时,卢芳尚能侥幸占据数郡,一旦地域扩大,既无治理之吏,也无忠心之将,魏军一到,当地人必携壶浆以迎。”

“明年春后开始,乘着匈奴马羸,便可伺机反击,拔除敌寇南下据点,占据各地坞堡障塞,缓缓向北推进。”

当战争从内线推向外线后,魏军补给压力会增大,而匈奴骑兵也更加容易南下驰援卢芳,帮他守住河套。届时战争将进入第三个阶段,光靠步兵就不顶事了。

“等到一年半载后,并州兵骑练成,或得了上谷幽州突骑相助,才是收复失地的反攻之时!”

少府宋弘久在并州,他很赞同魏王的判断:“从汉六年到汉十一年,韩王信投靠匈奴,祸乱并州,汉高皇帝刘邦以举国之力进攻,以汉初良将精卒,却足足打了五年才最终击灭韩信。”

“卢芳之势强于韩王信,又有匈奴在背后相助,而如今中原分裂,大王欲完全收复并州失地,臣以为,要花费的时候,恐怕不会少于五年……”

“三年也好,五年也罢。”第五伦给这场战争定了基调:“单于与卢芳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击灭胡汉,将胡虏逐出疆界,打到完全胜利为止!”

群臣拜服,原本担心第五伦不忿一时之怒,举大兵与匈奴决死,重蹈前朝覆辙的宋弘等人松了口气。

而主战的第七彪等,听了第五伦完整的计划后,明白魏王最终目的,也稍稍安心。

敲定北方的“持久战”方略,弥合朝中分歧后,另一片战场,第五伦就没那么多耐心,只要求速战速决了。

“下诏,告诉前将军景孙卿,速速结束上党之役,挥师向北。”

“入秋时,余要第一时间,吃到太原的小米!”

……

魏军对长子城的围攻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却依然没什么进展。

此城地势太过险峻,筑在高出地面的台地上,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加上城内的上党太守鲍永是死硬的复汉派,坚决不降。

“我算是知晓,昔日绿林仰攻潼塬时的酸楚了。”

攻城也是熬耐心的活,几番强攻都未建功,景丹顿时没了脾气,他也不只盯着一处啃,留了万余人慢慢围城,他则指挥大军横扫周边,将上党其余各县悉数拿下,保证补给粮秣的同时,也让长子变成一座孤城。

但鲍永却仍对援军抱有一丝希望,景丹要做的,就是将这份期盼一一扼杀!

陉是山间通道,太行山被水流切割,有很多通道,其中太行陉、白陉通往河内郡,滏口陉通往魏郡、邯郸。

考虑到当年秦赵争夺上党的长平之战,赵军就是通过诸陉驰援,如今鲍永得了东方刘子舆传诏,据说此人已得了铜马支持,号称数十万大军,正在横扫河北,景丹认为比起负隅顽抗的鲍永,铜马贼威胁更大。

景丹遂挥师向东,将上党通往河北的三处陉口堵死。

从上党攻取陉口关隘并不难,更何况山对面也是友军,魏地的耿纯亲自带人打通滏口陉,两军在滏水之畔的涉县相会。

“终于又见孙卿了。”

二人多年前在长安与第五伦一同为郎,都是好友,此番相会,分别是“左丞相”和“御史大夫”,排位上耿纯略高一筹,只是景丹比耿纯多了一个前将军之衔,此番手握三万大军,欲全取山西,只要进展顺利,军中地位将更加稳固。

景丹与耿纯寒暄后,问起河北近来形势,二人距离长安太远,决策需要先决后禀,须得相互配合才行。

耿纯道:“真定王刘杨与赵王刘林停战了。”

本来也没真打起来,随着铜马军拿下和成,开始进入真定,真定王听闻老巢失火,顿时急了。

而刘林也终于接受了刘子舆挣脱束缚,勾结铜马,欲做真正皇帝的事实,迫于魏兵进攻邯郸的压力,也遣使与真定王讲和,二人暂且达成一致,但以臣抗君这剧本该怎么写?耿纯一面有条不紊扫除魏地境内诸刘势力,同时打通滏口与景丹取得联络。

说到这,耿纯也表露了亲来与景丹相会的用意。

“孙卿可愿分兵五千,随我击邯郸?”

景丹有些犹豫,第五伦前几天送来的诏令要他速取太原,先拿下山西再说,没说要配合耿纯动邯郸啊,邯郸是大城,当初秦军挟长平大胜,打了几年都没拿下,纵加上耿纯的魏地征召兵,恐怕也难以围成一角吧。

景丹旋即想到了一个人,按理说河北的战事应该由魏王的丈人行指挥才对,他跑哪去了?

“左相国,文渊将军何在?”

耿纯说起这个就来气:“文渊已带河内兵,夺取邯郸东部广平郡,但……”

但马援和耿纯的意见出现了分歧,耿纯认为应该打邯郸,北上襄国城,一举覆灭赵王势力。

但马援认为赵王麾下兵卒数万,没有伤筋动骨,与他们兵力相当,守邯郸、襄国两城并无问题,但四面受敌,也没有反击的能力。

反而是刘子舆和铜马这搅局者,带来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威胁比河北三刘加起来还大!

“无必胜之将,却有必胜之民!我不惧河北三刘之众,独惧百万匹夫之怒!”

于是马援以为,应该先向北方清河、信都进军,利用当地豪右对铜马贼的恐惧,促使他们倒向魏王,完成易帜,提前在河北构建一个针对铜马军的包围网。

否则等刘子舆彻底控制铜马军,再改弦更张,与河北豪右达成和解,事情就难办了。

耿纯真希望马援用兵能像景丹这般谨慎,步步为营难道不好么?只可惜马文渊做事和他族侄耿伯昭很像,用兵天马行空。

马援是国尉、骠骑大将军,魏国军事最高统帅,打仗上耿纯也得听他的,只能匆匆写了奏疏向第五伦叙述,却拦不住马文渊的行动。

“如今文渊已将兵万余,取巨鹿城,又分兵东去清河,接下来要北上信都了!”反倒是耿纯留在魏地,须分兵守备新占城郭,又想打邯郸,只能向景丹“借兵”。

信都目前算是铜马大本营,景丹听愣了:“马将军这是……要端铜马贼老巢?”

这事传到长安,第五伦恐怕又要说一句“就你马离谱”了!

第386章 亡国

马援率军进入清河,如入无人之境。

是真正的无人,但见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清河郡在王莽末年就饱受赤眉及流寇侵扰,新朝灭亡后彻底沦为铜马等军的后院,没有片刻安宁,两年下来,昔日的人口大郡一片凋敝,盗贼流民占据各县,唯一还有“官府”存在的地盘,就是郡城边上一小圈。

军中对清河并不陌生,马援在过去一年间在魏地、河内讲兵肆射,伐琪园之竹,为矢百余万,扩军至两万人,又征募了大批从清河逃到魏郡的流民,得四千余,如今便以其为先锋。

等马援抵达清河郡城清阳县时,清河太守谷恭便持帚出迎,但见跟在他身后的当地父老、豪右都瘦巴巴的,颇为颓唐,清河连续两年没好好种地,还曾经被铜马军围城长达数月,如今陈粮已吃尽,城内著姓将犬马统统杀了吃,如今已经混到得喝稀粥的程度。

马援笑呵呵道:“谷太守昔日向魏郡求救,我今日便奉魏王之诏,前来相援了。”

谷恭嘴角微动,好歹忍住没骂出来,他向魏郡求救,是两年前第五伦还做太守时的事了!可第五伦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厚霜。

但迟来的救援总比不闻不问要好,谷恭虽曾归降北汉,但对汉家并无忠义留恋。

这谷恭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汉使谷吉,被郅支单于所杀,引发了陈汤的远征;其父则是名士谷永,作为王氏党羽,谷永放着飞扬跋扈的王氏五侯不管,却前后上书四十余次,专门抨击成帝与后宫之事,比如把自然灾异归咎于汉成帝后宫没有雨露均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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