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怎么回事？”教士奇怪地问：“不是越到这种紧要关头，商人和银行家越喜欢提高利息，放出贷款么？我可不觉得他们是胆小的人。”
“这不一样。”乔瓦里奥先生说：“利润越高，风险也越高，这是常识。放贷确实很容易血本无归：债主打赢了，经常找机会赖账，除了下次不借给他，没什么别的好办法；打输了，更是想还也还不了钱。不过，贵族们打仗时都经常四处借钱，只要押对了人，利润也是非常可观的。”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规则外的战争。”他说：“暴民四处烧杀，彻底摧毁了商栈和贸易点。他们完全是故意的。就我所知，那里的银行家和商人基本全都完蛋了。”
“他们不知道提前逃命么？”教士问。
“自己逃走又有什么用？”乔瓦里奥先生反问：“货物被劫走，金币被抢夺，连债据、账单和契约，都损毁严重。这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这次事发太突然了。”他摇摇头：“我是真没想到，老阿尔乔瓦都没逃掉……”
“他是谁？”
“那边的行会会长，平时狡猾得让大家恨不得立马干掉他。”乔瓦里奥先生怅然道：“可惜，他都没估计出局势崩坏的速度，最后和自己的产业一起，结束在了城里。我敢说，这次一定是外力介入。”
“现在各城邦之间的道路都不再畅通，通信被破坏的很厉害。战局至今还很不明朗，城里人人自危，商人们都急着转移资产，根本没心情管其他的了。”他看向修士：“总之，现在不是借钱的时候。”
“唉，恐怕又是精灵捣的鬼。”阿尔伯特爵士判断道。
其他人也都跟着唏嘘起来。
平时，贵族和教士们都不太看得起商人，说是鄙夷都不过分。有机会让这帮狡猾的家伙吃亏，很多人都会乐见其成。然而这次，大家却都有些莫名地感慨于同情，连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淡了很多。
“希望一切能顺利过去吧。”修士说完，轻声念了句悼词。
“只怕就算事情过去，也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伯爵沉声说。
“战争还没结束……”修士辩解道。
“快了。”乔瓦里奥先生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按最近的消息，巴里希人的两路援军都溃败了。”
众人倒不觉得多吃惊。作为被王室专门聘请的大商人，乔瓦里奥先生理所当然地拥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那些打探消息的记者们，经常跑得比军队的传令兵还快。只有这样，他们的雇主才能在消息传出之前，进行必要的操作。
“巴里希人在战场上一直表现的不怎么好。”修士摇摇头：“但还有其他军队在，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贵族们相互看了看。
“您太过乐观了。” 施特伯格男爵如实说：“我担心，剩余的军队现在已经完蛋了。”
“我们的整个作战布局都有不少缺陷。平时，这些倒还不重要，因为对方也有差不多的问题。但现在遇到了完全不同的对手，问题就很大了。”
“带领各路军队的指挥官们肯定对此有所了解。我能认识到的，他们也不会不清楚。但我们就算知道了问题，也没有能力纠正。”他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们只能组织出这样的军队。”
“您说巴里希人战场表现不好，其实不能这么说。巴里希的骑士恐怕是整个大陆上最善战的，他们的数量也足够多。先王时，我们与巴里希的贵族发生过好几次边境冲突，每次都是他们迫使我们撤退。”
“他们只是缺乏有效指挥。”男爵坦承：“不过现在，有位自称得到了神意的姑娘成功把他们组织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他们击败阿尔比昂人完全不值得奇怪。”
“不过这次怎么没听说她的消息？”赫格伦伯爵问：“如果神眷顾她，为什么这次没有帮助她击败东方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牵扯到某些深奥的神学原理？”乔瓦里奥先生笑着摊了摊手，看向旁边的修士。
“我的雇员是从溃兵那里得知消息的。我们也不关心战斗的细节。知道结果，就足够了。”
“哎，可怜的姑娘。”他耸耸肩：“就算这回她能活着回去，恐怕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了。”
伯爵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在宫廷中待了这么久，已经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第180节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圣徒与皮条客（三）
“可是，您为什么断言他们一定会失败呢？”修士坚持不懈地问：“神灵……”
“这不是神灵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施特伯格男爵解释道：“前段时间，陛下跟着使团去拜访东方人的军队。回来之后她告诉我，东方人向她展示战利品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了一些核对俘获、与针对军规的判罚进行申诉的文书。那些都是底层的小队长和士兵们使用的。您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么？”
“那里有成文的规定，能下发给军官与士兵，要求他们遵守。而那些小队长和士兵，能够认读甚至书写文书。之前，东方使者告诉陛下，他们的训练和日常守备，都有明确的条文供士兵们遵循。现在看来，这一点也不奇怪。”
其他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修士耸了耸肩。
“我们也可以教育农民与市民识字。”他说了句，又停了下来：“不过……”
贵族们都知道他的意思。
普及教育的工作一直是教会在进行的。那时，整片大陆都在风雨飘摇中，从国王到平民，普遍都是彻头彻尾的文盲。只有教会里，保存了知识的传承。
教会对传播知识颇为上心。最早的学校和研究机构，都是他们办起来的。教会的成员经常给领主担任顾问，教会自己也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因此那时，对于教育事业，他们还是很认真的。
只是贵族们不见得喜欢这样。
贵族与教士虽然经常合作，但其实是有差别的。高级教士中，大贵族也不算少，但教会最主要的力量，来自缺乏继承权的贵族子弟和富裕平民。对他们来说，教会提供了一个世俗生活中难以得到的舞台。
毫无疑问，有知识的人更容易得到提拔，因为他们的技能无论在哪里，都是有实际效果的。不过，对于贵族来说，这就带来另一个问题。教会已经让这些出身更低的人获得了地位，如果继续普及下去，谁来保证贵族们不会被野心家觊觎？
“掌握太多知识反而会变得危险。”伯爵说：“绝大部分平民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和没好的品格。把知识交给他们，无异于把上了弦的十字弓交给猴子，这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是的。”修士也承认：“就算在教会中，受到过系统训练的人，也经常会在研究时产生异端思想。轻者需要祈祷和赎罪，严重的人甚至无法挽救。所以知识的传播，一定要在教会的指导下进行，否则，很可能会被魔鬼的假象蛊惑，误入歧途。”
众人都表示赞同。
现在的异端，很多还就是教会里出来的。
理论上，教会是支持教士从事研究的，不少神父都认为，研究世界的规律也是感受神灵的方法。然而总是有人研究着，就思考出异端思想来，让教会很是伤脑筋。他们只能借助审判庭加强管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太好的方法。
“我也希望我的士兵和军士都有这种素质，但这样的代价也会很大。”男爵摇摇头：“我实在不清楚东方人是怎么做的。我觉得，就算他们告诉我们，我们也没法很快学来吧。”
“那他们的贵族得是什么水平啊。”阿尔伯特爵士带着感慨地问道。
“不太清楚，我们了解也不多。”伯爵说：“不过当时的使者就是现在很出名的程公爵，据说，东方字符的不同写法，他都能熟练地写出来，甚至包括一些古代使用的、罕为人知的书写规则。”
“那可真是够厉害的。”爵士由衷地说。
文法其实不算太高端的学问，但通过这方面的知识，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一位贵族学识上的基本功。字符的多种写法都熟练了解，说明此人功底足够扎实。而熟练使用古代文字，更是身份高贵、学识渊博的最直观的体现。
在座的众人，学识大多只在“勉强够用”水平。对方无意中就能露一手，不动声色地展现自己的知识水平，更让贵族们纷纷表示佩服。
摆阔、充面子是贵族都要掌握的重要技能。然而大部分加拉西亚贵族，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请众人大吃大喝，或者邀请大家搞联欢、看马戏之类。和别人这么一比，就显得太没品味。有人已经开始暗自思考起来，准备也跟着学一点。
不过杰罗姆修士倒没在意这些，与贵族们的思考方向不同，他一直在想别的问题。
“不过这些技巧真的有足够的效果，甚至能抵消神对我们的庇护么？”修士还是不愿意相信。
男爵摇摇头，看起来对他的疑惑很是不以为然。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说着，走到用来演示战局的地图前，随手拿起几个棋子。
“现在，有两方在作战。”他将一个代表巴里希人的白色小旗放在棋子上：“其中一方，长期以来一直处于内部分裂中，大贵族各行其是。作战时，将领有时甚至无法有效指挥自己的军队，因为大贵族和他的骑士们并不服从于他。”
“他们的军队核心是骑士，至于其他人，作战时根本不可靠。而他们的补给，也经常无法保证大军的正常运行。结果，连一个常年被他们瞧不起的小岛上来的军队，都能屡次击败他们，让他们连首都都守不住。”
“而另一方。”他又把代表东方人的小红旗插在另一枚棋子上：“按我们现在了解的情况，他们军队的主要成员是拥有土地的农夫，这些人受到过充分的训练。而且他们也乐意投身战争，不少人是自己主动要求参战的。”
“他们的军队有统一的制度，有明确的训练与作战规则，补给也比这边好得多。甚至他们士兵的素质，都要高出一截。”
“你看。”他把一红一白的棋子向前一推：“不需要多少战争知识，就能判断哪一方会赢了吧。”
众人都点头表示理解。
这回，修士也无话可说了。
“这么说的话，就算现在还有残余的部队，也于事无补了。”阿尔伯特爵士叹了口气：“机会最好、实力最完整的时候尚且不行，别说现在了。”
“机会也得能抓住才行啊。”男爵摇摇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乔瓦里奥先生直白地问：“我想诸位应该也有备选的预案，不妨尽管说出来。世道已经够乱了，只要有点希望，都可以试试。反正也不至于更糟糕了……”
“我们试过求和，不过东方人的态度并不明朗。”爵士说：“当然，这和战局发展应该有关系。在他们尚有余力进攻的时候，谈判的难度都不会低的。”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试试。”乔瓦里奥先生说：“当初各国都在试图合力抵抗，明着求和说不过去。现在这个样子，开始考虑后路的肯定不止我们一家。无论如何，我们得找个机会。”
“是的。”伯爵赞同道：“我们确实还有机会，或许因祸得福也说不准。这次请大家来，也是想商量这个提议。”
“现在还有什么能翻盘的机会么？”男爵又转身瞅着地图，显得很是没信心。
“联姻。”伯爵说：“与东方人联姻。”
在场的众人当即神色各异地窃窃私语起来。
第181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圣徒与皮条客（四）
他的提议说出之后，大家反应不一。
阿尔伯特爵士显得很淡然，看起来没什么意外。施特伯格男爵还盯着地图，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英格丽德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乔瓦里奥先生则依旧坐在位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对贵族们来说，联姻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以联姻开始，或是以联姻结束的战争，都很常见。实际操作起来，可以采用的办法也很多。
有时，战胜的一方会强行将族中女子嫁给弱势一方，以此增加自己的影响。阿尔比昂王族当年就用这种办法，成功地建立了对被征服的贵族们的管束。
有时，两个势力相持不下，也会使用联姻的办法，获取更多的盟友，以便压制竞争对手。帝国皇室便是这方面的老手。
还有些情况下，弱势的一方也会主动寻求联姻，以求自保。这种在小诸侯之间很常见，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总之，联姻是谈判桌上的重要筹码，牵扯到重大的利益交换。用得好的话，确实能起到很大效果。
“不过这次，陛下和谁联姻更好？”一名旁听的贵族有些心虚：“东方人的国君，我们还没接触过。”
“别想了。”赫格伦伯爵指出：“那种就太高了，对双方来说都不是好事。”
“到底是什么级别啊？”贵族很是不解。
“反正比我们的皇帝高。”伯爵伸出手指，指了指地图上，帝都的位置：“他们那边，正式的称号叫‘天子’。”
伯爵的东方语说得很别扭，念完那两个词，众人也是完全没听懂。
“那是什么意思？”乔瓦里奥先生来了兴趣。
“就是‘神的儿子’的意思。”杰罗姆修士解释道：“当然，是东方人的神。不过总体来说，大概相当于他们的教宗加皇帝吧——当然，从目前我们观察的结果看，东方人国君的权威，比教宗和皇帝都要高多了。”
“我旁听过大主教与程公爵的对话。”他阐释起来：“他们的国度里，最高的祭司就是天子本人——像是远古时那些神王，虽然这么比喻似乎也不太恰当。而天子的各级封臣，也都要主持掌管地区的祭神事项。显然，东方人的国家，是一种严格政教合一的政体。”
“其实，按我跟着陛下与帝国使团，去他们军营中访问的经验，他们那边宗教氛围反而很淡薄。”男爵插嘴道：“是不是政教合一过了头，反而都无所谓了……”
修士想了想，一时给不出答案。贵族们也不太关心，没有继续讨论这件事。
“无论如何，那个称号肯定比我们的皇帝还高。”阿尔伯特爵士总结道：“确实不合适。对方太强大，会直接把我们吞并了的。”
“而且他们的天子也不喜欢和外族通婚，对话记录里提到过这些问题。”修士指出。
“不喜欢外族人加入王族，统治他们么？”乔瓦里奥先生问。
“应该不至于。”伯爵说：“大家并不关心这些。外族人当国君太常见了，大陆东南西北，到处都能找到例子。这么多年，阿尔比昂历代王室全都是外族人，也没见怎么样。”
“主要还是级别的问题。”阿尔伯特爵士补充道：“如果让我们的帝国皇帝娶一个不入流小贵族，他们肯定不乐意，因为这桩婚姻，是对皇室名声的损害。我想东方天子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看周围的国度——包括我们，恐怕也是这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