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四禅
艾莲娜有些不明白,“从陌生到熟悉,这世上的所有关系不都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呢?”萤生问。
艾莲娜答不出来,而且立刻意识到了萤生隐含的意思,即:
既然这两个小时内创建的友善关系,被她认为是理所当然,那过往十数年中,各种充斥著危险与丑恶的关系呢?
友善与邪恶。
温暖与冰冷。
在情感上,在记忆和意识上,它们有什么高下之分吗?
艾莲娜思索期间,萤生已经搬著落地镜到手术床前,站在艾莲娜面前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她可以看见自己的全身。
在萤生去拿麻醉时,艾莲娜终于在面前的镜子里清晰看到了自己的身躯与容貌,头皮瞬间炸开,眼中满是惊恐,尚且完好的皮肤上不由冒起一连串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意思?”
她急忙询问萤生,声音都有些变调。
“放宽心,只是让你有些参与感,顺便还能看看效果,万一我审美不行呢,毕竟是你的身体。”萤生弹了一下注射针头,转身平静问,“先在哪里动刀?”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实验体的恐惧,艾莲娜身体颤抖,“抱歉,可以等……”
“不可以,先前胸吧,高度刚好。”
萤生自顾自地上前,按住艾莲娜手臂,按她之前教导,在她左侧腋下神经来了一针。
“嗯……”
艾莲娜下意识轻吟一声,哪怕知道这起因是自己的拜托,但看著镜子里的自己,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一种屈辱。
大多数人类都对失去身体的掌控感非常在意,麻醉加手术就是很多人能体验到的最直观的失控状况。
比如拔智齿。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著电钻钻入牙龈的声音,感受著那种冰凉而酸涩的异样触感,有些人甚至会惊恐地跳起来。
而艾莲娜现在所面临的境况,无疑比那还要更严重十倍不止。
最关键便是面前那副镜子。
这真的是手术,而非什么变态的刑罚吗?
艾莲娜看过萤生的资料,知道他精神状态异于常人,感受到右侧腋窝也被冰冷的针头刺入后,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放轻松,艾莲娜,我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萤生捻起一柄#23手术刀,微笑著道。
“抱歉,我……我……”
看著手术刀上闪过锋锐的寒光,眼角余光瞥到萤生的笑容,艾莲娜更加害怕了,现在萤生的模样简直就是变态本态。
“麻醉要等几分钟,稍微和你说一下我的想法吧。”萤生问,“你知道‘我相’之后的三相是什么吗?”
“不……不太清楚。”
恐惧值继续提升,艾莲娜认为萤生的资料里有一条说的很对。
宗教疯子。
萤生抬起手术刀,微笑著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划过,柔嫩的血肉立时在锋锐的刀口下向两边绽开,伤口深可见骨。
在艾莲娜错愕震惊的目光中,萤生那完美无缺的容颜上,多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从右耳根直拉到嘴角。
“那四相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萤生左手抬起,食中二指点在右耳根伤口两侧,如同拉拉链一般,微并著双指向嘴角拉去。
血肉在他指下不断飞速愈合,等他手指离开时,那伤口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容貌再度臻至完美,若不是他脸颊上还有大片的鲜血,艾莲娜几乎疑心自己看到了幻觉。
“现在我可以随时愈合伤势,这种事听起来好像没有太大说服力。”萤生微笑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尤其是对你而言,能否让你混淆‘受伤’与‘健全’的概念呢?”
“我……不明白。”
艾莲娜其实已经明白了许多,她只是……不想要明白。
萤生说:“如果接纳过去,会让你感觉自己背叛了一些东西,对吗?”
艾莲娜沉默。
“丈夫的生命,女儿的离散,多年的痛苦。在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下,你想要维持自己的精神内核稳定,就必须要个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哪怕那只是自欺欺人。”
“才不是!我……”
“嘘,语言会扰乱心智,人类的大脑很笨的,你听它自己思考就好了。”
艾莲娜刚刚开口,萤生便即打断。
“我无意高高在上的指责你,受害者有罪论也实在是要不得。”
“但是,艾莲娜。”
“你已经离开肖申克了,前方就是芝华塔尼欧,你确定不想过去看看吗?”
艾莲娜再度沉默。
估摸著麻醉应该生效了,萤生上前,在艾莲娜的前胸轻轻划过一刀,削下薄薄一片遍布暗黄扭曲纹路的粗粝肌肤。
大抵是药效还没完全发挥,也或许是萤生麻醉手法有些问题,艾莲娜毕竟感受到了一丝迟钝的痛楚,下意识闷哼出声。
而下一秒她便紧抿嘴唇,忍耐著不发出一丝声音。
眼睛自然也是紧紧闭著。
萤生停下动作,问:“你知道什么是沉没成本吗?”
艾莲娜不答。
“沉没成本,一个金融学名词,是指以往发生的,但与当前决策无关的费用。”萤生自问自答。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赌博,你输了二十把,下一把赢的概率难道就会提升吗?”
“怎么可能。”
“这又不是什么有保底机制的抽卡游戏,每次赌博都是孤立事件,前面的损失就是沉没成本,对于现在没有丝毫影响。”
“甚至于,那些巨大的沉没成本还会影响赌徒当下心智,导致他们无法做出理性的抉择,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艾莲娜。”
“你知道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吗?”
艾莲娜依旧沉默。
萤生的话她当然早已明白,过去已成过去,无论是沉溺于痛苦还是逃避,都是对过去无法释怀,不管外在如何表现,都是自欺欺人,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未来还未到来,要想享受芝华塔尼欧的阳光与沙滩,理智的人就应当接受一个事实。
过去的悲惨遭遇已经是沉没成本,对于现在和未来毫无意义!
存在主义。
我执。
虚妄。
赌徒。
萤生说的很散,但核心就是这个。
艾莲娜是天才科学家,头脑很好使,她能够清晰感受到萤生的善意,以及他多次更换角度、想要让语言效果更好的试探目的。
但是。
大道理谁都懂,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萤生说的轻松,但这些年里,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孤独,又如何能以简单的语言来概括,如何能轻易释怀?
“我有一个办法。”萤生说。
艾莲娜蓦然抬头,眼中闪烁惊异,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萤生怕不是会读心术。
“你的想法显而易见,觉得我站著说话不腰疼。”抬手止住想要辩解的艾莲娜,萤生说,“我也知道单纯的说教很让人厌恶,但我依旧说了那么多,自然有其原因。”
“你认为我在轻视你的经历,最主要原因就是,人与人之间毕竟没法感同身受。”
“但现在,这一点其实可以办到了。”
艾莲娜愣住。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萤生说,“存在主义、我执、虚妄、赌徒,你刚刚所想的这四个名词,既源于你的思想,又源于我的思想,它们是我在你心里留下的锚点,更是通道。”
【爱意-6,使用技能:他化自在】
一种奇妙的感触自心底诞生,萤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终于,我又理解了一些东西。”
看著萤生的动作,艾莲娜正自不明所以,心神忽地一震,意识好似跨越时空般被拉回了十八年前。
那场研究所的大火。
四周瞬间化为炽热的地狱,火焰在黑暗中咆哮,浓烟充斥空气,实验台上的试管和器材在烈焰中爆裂,周围的一切变得扭曲。
艾莲娜站在汹涌的烈焰中,目光呆滞地看著这一切,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身体却如同被魇住,无法动弹。
她忽然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那敞开的白大褂上已经燃满火焰,红框眼镜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她在火海中拼命寻找出口,但逃生通道早已被从外堵住。
翻滚的浓烟和化学气体刺激得她不住咳嗽,她的身体逐渐软倒,已经无力再徒劳奔波。
正此时,炽盛的烈焰中冲出宫野厚司的身影,他手里拿著数支针剂,大声呼喊:
“还有机会,艾莲娜!”
银色子弹,一个周期的改造被浓缩到极短的时间内,仿若沉入硫磺火湖般的难以言喻之痛骤然在体内爆发。
外界的火焰灼烧忽然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东西,而趴在自己身上的丈夫的虚弱声音,却愈发让她心如刀绞。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艾莲娜……”
“不!!!”
十八年前后的两个她同时发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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