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四禅
艾莲娜下意识抬头看向萤生的眼睛,看见那清平如镜的漆黑眼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以及那颤抖的墨绿色涟漪。
“由我来揭开你的易容,你在我眼中看自己的容貌,好吗?”萤生轻声问。
艾莲娜身体僵硬,并没有回答。
萤生已经朝她下巴伸出手,摸索了一下,轻轻揭开一层粘连颇紧的易容。
在萤生眼中看到面具翻起一角的时候,艾莲娜便痛苦的闭上眼睛。
但她毕竟没有听到任何失礼的声音,只在面上的撕扯触感结束后,听到萤生微微一笑:
“你,依旧是你。”
艾莲娜心神震颤,蓦然睁开眼睛,视线汇聚到萤生眼中。
所见,依旧是自己之前的容貌。
“这……这怎么可能?”
艾莲娜难以置信地抬手,想要去触碰自己的脸颊,但半途就被萤生给按住。
“你认为人的本质是什么?”萤生问。
艾莲娜轻轻摇头。
“那么,你其实知道自己现在的容貌吧,对它是什么看法?”萤生又问。
艾莲娜眼神黯淡,“丑陋。”
“在世俗的评判标准中,这的确是事实,我也不可能信口雌黄。”萤生说,“但美丑的概念又是如何定义的?人眼中所见万物表象,又尽数是真实吗?”
“这……”艾莲娜看著萤生眼中,看著那好似从过往中走出的完美的自己,“所以你看到的身影……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这就是你。”
萤生单手捧过艾莲娜脸颊,眸中形象缓缓向她现在的真实倒映靠拢,那光洁白皙的皮肤逐渐变得粗糙不堪,遍布暗红的纹路与深沉灰暗的沟壑。
“现在,这依旧是你。”
有过之前的铺垫,艾莲娜看著萤生眼中的自己,虽然眼神痛苦,但毕竟没有再逃离,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声音颤抖著说:
“我……我不明白。”
“我发现,你很抗拒过去。”萤生轻声说,“十八年前的那场火灾,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你稍一触及都会很痛苦。”
“就连拜托我为你治疗烧伤,出发点也是为了摆脱过去,将这多年的经历尽数抛弃。”
“你不觉得吗?”
“这是逃避,是对自我的否定,是从‘我’这一存在中剜去一部分。”
艾莲娜对A药研究产生了PTSD,成因简单到显而易见。
一个科学家对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心存恐惧,萤生认为实在是太浪费才能了。
他,一个经验丰富的精神病人,此时又打算客串一把心理医生。
“你是一个坚强的人。”萤生说。
“逃避并非软弱,它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策略,蕴含著存在主义的智慧。”
“前提是,你真的可以避开那根尖刺。”
“艾莲娜。”
“有很多东西你可以不用去回顾。”
“但你总得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第414章 艾莲娜的三皈依不,四皈依
萨特认为,人类是存在先于本质。
即:
人类并不存在任何先天就有的普遍人性,人就是他一系列行动的总和,他实现自己有多少,他就有多少存在。
萤生想告诉宫野艾莲娜的就是这个。
人很难被说服,萤生也没打算一蹴而就,在艾莲娜犹豫时,他带她进入了无菌室。
不大的纯白墙壁环绕中央,宽大的手术床早已调到垂直状态,它原先也不知被用来做过什么危险实验,四角还有著脚铐手铐,银亮金属内壁包著黑色皮革。
“你亲眼见过我的修复方式,任何一点异常的血肉增生都要及时剔除,那称作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萤生说。
“那个……应该可以打麻醉吧?”艾莲娜弱弱道。
之前萤生冲入地下研究所,一边干净利落地解决守卫,一边不时轻描淡写地给自己来上一刀,委实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当萤生一路浴血抵达她面前时,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和面容都已重新臻至完美,微微一笑,如同鲜血浇灌出最惊艳的花朵。
那一刻带给她的震撼,无可描述。
后来萤生表明自己就是为她而来,她也终于了解到了今晚外界的事,与自己两位亲生女儿取得联系。
在萤生打算先行离开美国岛时,艾莲娜纠结许久,终于深深鞠躬提出了请求。
帮助她治疗烧伤。
近日天气颇为炎热,夜色蒙胧的凌晨海岛也不例外,艾莲娜一开始浑身捂得严严实实,萤生又从诺亚方舟处得知她遭遇过火灾,当然早有猜测,只是不会说出来。
而艾莲娜拜托后,萤生自然答应下来。
“当然可以麻醉。”萤生说,“但我不建议全麻,那样不方便你调整形体姿势,可能导致部分地方愈合不自然。”
艾莲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再次向萤生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水月先生了。”
麻醉剂和手术用品早已准备好,艾莲娜教了萤生局部麻醉的手法,配好十数针,便褪去全身衣物,站到手术床前。
头顶无影灯洒下炽白的光线,在蓝色床面背景上,照亮她远看显出棕色的身躯。
老实说,萤生下意识想到了《银河护卫队》里的树人格鲁特。
当然,这种失礼的想法只是旋起旋落的杂念,萤生推著手术工具车走到手术床前,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平静而温和。
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时间,看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是这样的眼神。
“你知道‘我相’吗?”
萤生拿起艾莲娜的左手,放进了手术床上方的手铐里,轻轻扣上。
“我……不太清楚,是佛家的概念吗?”
艾莲娜虽然没有违抗萤生的动作,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但在一种隐晦而危险的气氛中,声音还是有些不安。
“对,它和‘自我’很相似,人类一切的感受、认知、行为、理解,都是以这个‘有意识的我’为核心。”
“不同点在于,佛家更倾向于‘我相’本是虚妄,是一种执著。”
萤生一边说著,一边将艾莲娜的四肢都在病床四角上固定起来。
艾莲娜愈发感觉不安,忍不住开口:
“水月先生之前说,我逃避过去就是剜掉‘自我’的一部分,这样看,从存在主义的哲学来讲,‘自我’本身也是不存在的吧,和‘我相’的概念有相似之处呢。”
萤生点头,“的确可以这样理解,所以你要修佛吗?”
“……抱歉。”艾莲娜语气低落,“我明白水月先生你是好意,但我……”
“不。”
萤生打断道:“我无论有什么想法都只是‘他者’,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执著。”
艾莲娜沉默了许久,“抱歉。”
“都说了你不用对我抱歉,如果实在想要在逃避时以自责来安慰麻醉自己,就去给那个每天晚上独自神伤的自己道歉吧。”
萤生的声音小而悠远,好似隔了一层什么厚重的东西。
艾莲娜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萤生已经出了无菌室,正在气闸室落地镜前照镜子。
她下意识地活动四肢,却尽数都被锁住,根本无法动弹。
吐血的小白鼠。
嘶吼乱叫的恒河猴。
哀嚎著撕扯自己咽喉的岛民。
看不清面目的白大褂冷眼旁观,在玻璃后方挥笔记载著实验数据。
一种熟悉的恐惧蓦然如杂草般在心底疯狂生长,艾莲娜浑身颤栗,忍不住大喊:“水月先生,不进行治疗了吗?”
“当然要,稍等,压力和气流需要时间重新稳定。”萤生说。
艾莲娜长出了一口气。
但有过这一遭,对之前没有抵抗的束缚便不禁在意起来,等无菌室内的阴凉逐渐浸染她赤裸的身躯,她更莫名感觉,自己现在只是一条被人摆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冰鱼。
她不由再度开口:“有必要这样吗?难道水月先生你不准备给我用麻醉?”
“这倒不是,稍后你就知道了。”萤生笑了笑,“还记得你拜托我的原因是什么吗?你当时可没有现在这样迟疑。”
“这……”
艾莲娜犹豫道:“因为我在见到水月先生的表现后,认为你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超越了人类,在你眼中,万物都没有区别。所以我才敢提出请求,在你面前袒露丑陋的身体。”
“之后呢?”萤生又问。
“之后证明的确是这样,水月先生并没有嫌恶我,我很感激。”艾莲娜说。
“所以变化是如何悄然发生的呢?”萤生说,“你刚刚这样配合我,是因为知道,自己绝对反抗不了我,对吗?”
“不是,是我相信水月先生不会伤害我。”艾莲娜语气认真。
“好吧,抱歉。”
萤生搬起落地镜,朝无菌室门口走去。
“你不觉得吗,你又被‘自我’产生的不靠谱幻觉所影响了。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小时,且个体特性都没有发生显著变化,你对我的态度却几次改变,很奇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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