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全是松子
曾孙子进去把香灭了又出来陪她,这小孙子虽然混不吝,但确实讨她欢喜,这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烦恼,传班传到谁手中?长辈把事业做大,对小辈教育就松懈了,等到小辈要登大宝才发现,心狠的她心伤,怕玩死其他别的兄弟姐妹,稳重点担心固守没远见,恐商业竞争玩不过人家。
她看着这气派的院子说:“以前我和你太公住城西胡同,那里是个大杂院,一个院子住了八户十户人家,哎哟上个茅坑都要排队。”
小孙子在一旁讪笑。
“后来撞大运发家了,搬到这里之后,嫌太阔了,家里人都没几个,人味儿淡,就催着你大爷,二爷他们快点娶媳妇儿,多生几个,现在算是开枝散叶了。”
小孙子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
太奶奶看着这依旧空阔的院子,偶尔佣人刘婶提着东西进出,也有个孙媳妇在院子里抱着个奶娃子。
今天说了要回来吃饭,渐渐有人回来了,进门第一眼看到老太婆就坐在院子里,脸上表情连连变化,然后亲切地过来问候。
也有一看见她就喜上眉梢真情流露的,她也都看在眼里。
小孙子听着太奶奶讲着过去的事,背景是渐渐热闹起来的院子,二叔,三舅公,四婶,这院子的人都是王家的人,都是以太奶奶为中心如蚁穴般勾连在一起的一个个小家庭,太奶奶就坐在这里,又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很老了,但是看起来精神奕奕,如一座大山,大家都以为她能再在那里坐十年,二十年,前不久忽然病了,而且身体每况愈下极速变差,大家才恍然。
她已经八十七岁了。
老太太问,她是不是今天来见她?
孙子回答说是,说买今天的机票,坐飞机过来。
他依然很迷惑,为什么太奶奶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那么在意,比这一屋子家里人都要在意。
“院子里这棵枣树,是你太公栽下的,夏天乘凉秋天打枣,但是我不喜欢这枣树,后来你太公真的跑回去找她了,我那时候就更讨厌了,想把这树砍了,后来又作罢,不知道是不是恨久了,现在老了,居然想念她起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太奶奶的气。”
小孙子听的云里雾里,他感觉有点荒唐。
她自顾自地说着,坐在那张黄花梨交椅上,不知道说给谁听。
越是老了,她越觉得飘零,越是找不到归途。
身边早就空无一人,她忽然想起,那一小段在湘江边小院子住过一段时间的日子。
那个人给他们操办的婚礼。
她和她男人称呼她为阿姐。
后来他们两个北上,她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
其实,老太太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这些话跟别的人都说不出来,能跟她说这些话的人,也基本早就死了。
随着时间推移,老太太渐渐坐不住。
起身说要去穿件得体点的衣服。
过一会儿又说头发没梳规整,重新梳过。
怎么还没来啊?小六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甚至带着点嗔气,好像很着急。
全家人都觉得有点荒唐,那个掌管西木集团几十年的老佛爷,现在却像个等待家长回来的小孩。
直到门口进来两个年轻人。
他们看到这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一幕。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大大方方笑着走过来。
她走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抬头看着她,老太太忽然理解,为什么王三喜最后要回那个香烛铺找她了。
那里是来路,亦是归途。
“阿姐,我老了。”
王西楼是长生者,没有人能说想见她一面,便可以让她动身移身千里之外,只是她闻到了故人凋零的味道,所以来了。
院子里的人只看到,那个年轻女子将椅子上老太太轻轻搂在怀里,跟哄孩子一样,青葱玉指抚摸在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满头银丝上,轻轻道:“活那么久,你已经很努力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你就是王西楼吧
老太太很平和。
她以为她会很激动,会情不自禁,会老泪纵横,结果都没有。
她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了。
埋在王西楼怀里,她一个八十七岁大限已至的旧时代老人,居然还能靠在别人的怀里,喊一声阿姐。
两人叙叙旧。
老太太让院子里的人准备晚餐,她要跟阿姐说说话。
大部分人都以为老太太已经傻糊涂了,又或者这个小姑娘难不成叫阿解?
她也不解释,也没有俗套剧情跳脸说,太奶你是不是被这黄毛丫头给骗了,大家也就各忙各的。
也有几人是知情一点点,比如老太太三女儿和幺儿。
如今也五六十的老者。
“王姨。”一个地中海老汉跟王西楼打招呼,这是王三喜幺儿。
“去,别吵我跟你王姨叙旧。”
老汉讪笑,进屋给王西楼搬了张交椅,让王西楼坐在太奶旁边,王西楼拍了拍他肩,笑着说那么大了。
“五十二了。”老汉嘿嘿笑。
这看到年轻人们都眼角直跳。
但是不管是太奶奶,还是四爷爷,愣是啥也不说。
他们在窃窃私语,几个年轻人找上那两姐弟,但他们也是懵的,只是说当时去那家香烛铺遇到什么。
然后他们看向那个自己坐一个角落,旁若无人开席的男生。
风无理吃了很丰盛一顿,坐在年轻人那桌,周围的人他都不认识,但不耽误他吃东西。
他以为会是很高档,有米其林大厨在一边表演一边画画,然后大家饿得差不多再扒拉两口空气,就当吃饱了,事实上并不是。
起码是能吃得饱的,菜看起来很漂亮,也不会很奇怪,这两桌大概都是曾孙辈,满满当当二十多号人,又分二十岁左右一桌,十岁左右一桌。
风无理跟孩子一桌。
“这个是什么菜?”
“开水白菜。”旁边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妹妹很乖巧,也不怕生。
“厉害。”他是听过的,见倒是第一次见。
“这个要喝汤的,哥哥我帮你。”
“你们家每顿都这样吃吗?”
“不是的,平时我们不来太奶奶这边吃饭,而且今天曹爷爷下厨,以前都是快过年的时候曹爷爷才下厨。”
“曹爷爷是谁?”
“是做饭的爷爷。”
风无理大概了然,应该不是家里的厨师,可能是别的地方请回来的。
有钱人的生活!
他喝了一口汤,没尝出多好喝,但是没关系,今天只吃贵的,不吃对的。
有人主动跟风无理搭话,风无理也很有礼貌,只是他不会主动挑起话头,人家问到就说,不该答的就不答。
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
王西楼跟江玲儿告别,他们订了酒店。
老太太紧紧抓着王西楼的手,枯枝般的手和王西楼娇嫩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天空开始下雪,北国的雪夹在乱风之中,一点也不浪漫,吹得人生疼。
“让他们送你们吧。”
“不用,我跟他逛逛,有别人还不自在,还没来过首都呢。”
“阿姐……”
“进屋坐着吧,外边冷。”王西楼戴上帽子,向下压了压。
老太太送到院前。
“阿姐,我就送到这儿了。”
王西楼回头,看了这站在风雪中的老人,对方驮着背,不再跟过来。
“就送到这吧。”
两人跟老太太告别。
六十年前是她和王三喜,在她的送别下离开,如今到她看着阿姐跟她告别,只是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她青春依旧。
老太太看着身后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她转身走去,雪夜中跟王西楼背道而驰。
他们都知道,这次一别,今生大概不会再见到面了。
两人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脚印又被后来的雪覆盖,月光如一匹绸缎垂落到铺满盐的石砖巷。
……
师徒俩走在首都街头。
“原来王三喜爷爷的企业叫西木集团。”
“怎么了吗?”
“老街搬迁那个房地产商就是西木集团的。”
王西楼一捶手心,恍然大悟:“难怪,师父就说怎么跟二傻子一样赔偿那么高!”
“是的。”风无理也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应该是王三喜那个幺儿做的,他知道师父,当年王三喜回香烛铺的时候,他还来过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