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我偷走了属于温琥珀的你。”少女的肩膀在颤抖,她在哭吗?
陆离不禁抱住了安百璃,下巴抵在少女的头顶:“不哭哦。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未来的不曾拥有,我重视的只有当下。”
陆离越是这么体贴,安百璃哭得越是悲痛:“对、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干涉,你应该和温琥珀有一个、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温琥珀……陆离抱得越发紧了。他必须得承认,上一世,他喜欢过温琥珀。喜欢她和自己一样恬淡的性格,喜欢她和自己一样的价值观,喜欢她的外貌,喜欢她的小幽默……可是最终他选择和安百璃走在一起,因为温琥珀没有他陆离还有家庭、事业、地位,而安百璃没有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你和温琥珀在大学时结婚了……我、我一直很难过,用了一些很过分的手段去纠缠你……然后被你讨厌了……”安百璃哭泣道,“我记得你听到温琥珀怀孕的消息,高兴得跳了起来……那一天我悲痛欲绝,我感觉我永远失去你了……你对我那么好,帮助了我那么多,我却贪得无厌地想要永远拥有你……”
“我是个小偷……”
“那一天我第一次喝了酒,一个人开着车,冲入了大河。等我再醒来时,便重生到了高一,也就是上一世。”安百璃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离却听得胆战心惊,“然后、然后我便将温琥珀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抢在温琥珀之前让你和我越走越近……”
上一世的诸多细节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有安百璃的影子;只要他和某人独处,安百璃都会及时出来搅局;外出经常偶遇安百璃……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都是安百璃刻意安排的吗?
“离,你讨厌这样的我吗?”安百璃问这话时头埋入陆离的怀中,身体颤抖,不敢抬头,甚至连耳朵都捂住了。
陆离目光失去聚焦,似乎在注视着永远也不能触及的虚空。他在思考,在剥开自己内心的纸衣,许久许久,少年终于做出了决定。
陆离摸了摸少女的头:
“你想要我讨厌你吗?”
“……不想……”
“那就不讨厌。”回答得无比平静。
“呜……”听到陆离的回答,安百璃哭出声来,她死死抓住陆离的校服,决定永远也不要松手了。
第十八章 命定的桃花劫
安百璃窝在陆离怀里,缓缓叙说着第一次重生的故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夜色渐浓,喧闹的城市陷入长久的寂静,好似时间停止了流动。唯一还在运转的,只有怀中少女轻微的呢喃声。安百璃有些疲惫了,但她还是死死抓住陆离的衣服不肯松手,恹恹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嗯。”陆离轻轻点头,“我原谅你了。”
安百璃痴痴地笑了,像只猫儿似的窝在他怀中睡去。她的睡颜格外可怜,身躯蜷缩成一团,好似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只有陆离抱得更紧时,她才稍稍放松几分。陆离用一只手拿出手机,给姐姐发了个消息报平安,随后将安百璃放在那简陋的平板床上。窗边的衣架上挂着川海一中的女子校服,一条裤袜被取下来,桌上还摆着针线,安百璃一定会偷偷修补破旧的校服吧?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在他刻意冷落安百璃的这些日子,她会不会在这方小桌子上偷偷流泪?想来是会吧。陆离替安百璃盖上被子,还能听到少女的呓语:“不要离开我……”
他的眸子飘到窗外的皓月上,思绪万千。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安百璃说。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的陆离,对安百璃究竟的爱情居多,还是同情居多?或者说,自一开始,他就是因为同情和安百璃结婚的?正是因为“同情”这样的上位者心态,才让他尝试去改变安百璃,才会以严苛的标准要求妻子。
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他这么想。
自重生以来,他何尝不是以超然的姿态去俯瞰这个世界?但是此时的陆离扪心自问,他真的有资格去俯瞰她们吗?他配吗?
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楚静怡的面庞,在这种直击心灵的时刻,他最先想起的居然是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楚静怡喜欢他。这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不然不会在强吻之后当作无事发生,不然不会吃醋……他自嘲一笑,多么明显的事啊,他为何现在才想通?
那他配吗?
人的成长过程,便是一个漫长的自我解构的过程。承认自我的卑鄙,承认自我的虚荣,承认自我的平凡——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剖析,便是成长。
他喜欢楚静怡这不染尘埃的女孩。他喜欢与他有着奇怪默契的温琥珀。也喜欢着可悲又可怜的安百璃。陆离错愕地发现他变成了一个贪婪的人。
耳边安百璃的呓语打断了他的哲学思考,少女并没有醒,似乎是在做噩梦。陆离握住安百璃的手,男人的体温给她带来了些许安全感,安百璃长长的眼睫毛止住了颤抖,像是进入长眠的睡美人。
“离,再爱我一次好吗……”是梦话。
陆离需要时间重新认清自己的本心,所以他还无法给安百璃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需要弄清楚,他到底心属何方。
*
陆离回到家时,夜色已深,星光斑斓,银河璀璨。自己房间灯还亮着,姐姐来了吗?还没睡吗?陆离脱了鞋,果然在自己家里看到正玩着手机的邹雅梦。
“姐你还没睡吗?这么晚了。”陆离一边收拾鞋柜一边问。
“你还没吃晚饭,我要是睡着了,谁给你热饭?”这个回答平常至极,却充满了家的温馨,陆离的动作为之一滞。他忽然想到,无论他爱上了谁,难道能割舍掉雅梦姐吗?做不到,邹雅梦和他是一体双生的女人,是他无法割舍的至亲,如果雅梦姐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他能接受吗?
答案是不能。
这就是代价吗?……陆离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四五个漩涡中的渔船,饱受选择之苦,无论他将来怎么选择,都会伤害更多的人。
“今天看起来很消沉哦。”雅梦姐的脚伤好了大半,已经能自主行走了,她走到陆离面前,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很沉,很用力的拥抱。姐姐身上的香味渗入鼻端,陆离想到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了,就会屁颠屁颠地躲到雅梦姐身后,看着雅梦姐暴揍大孩子,在后面兴奋得摇旗呐喊。
无论什么时候,姐姐都是他坚实的精神后盾,是他永远的港湾。
他反手抱住姐姐:“姐,我爱你。”
明显感觉到姐姐的身躯瞬间绷紧,像是发现了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又像是被天敌发现后不知所措的鼬鼠。邹雅梦明知陆离所说之爱的家人之爱,可还是自欺欺人般露出惊喜且慌张的表情:“我、我也爱你”
他简单吃过晚饭,陪姐姐闲聊了一会,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睡过去了。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或许是接受的信息密度太高,总之陆离睡得并不踏实。他梦见了一颗桃花树,树边写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谶言。桃花盛开、美轮美奂,只是奇怪的是,树干上挂着六根红线,随风飘荡,无依无靠。
就在陆离想走近观察时,忽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叹声:“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当他睁开眼睛时已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六点。雅梦姐睡姿依然不太雅观,右腿撂在他腹部,像是八爪鱼一样将他夹住。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姐姐的大腿和蛮腰上,本就白皙的大腿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似乎是他起床的动作惊扰了雅梦姐,姐姐砸吧着嘴,右腿无意识地向下紧了紧。陆离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弓腰,小心翼翼抬起姐姐稍有肉感的大腿,将小陆离从束缚中解放出来。说实话,被压得有点难受。
雅梦姐的睡姿太糟糕,穿得又是背心短裤,连吊带都从肩膀滑下来,露出大半个倒扣玉碗般的丰盈,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离隐约能闻到奶香味。越来越不注意男女大防了。他腹诽一句,旋即简单收拾一番,背起书包准备上学。
从包里掏出零钱数了数,决定今天不吃早餐了。还有,和安百璃也要说清楚,虽然原谅了她当时的自尽行为,但不代表他打算和安百璃再续前缘。归根结底,二人的婚姻问题并未解决,短暂的妥协只会换来长久的痛苦。陆离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注意到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是龙秘书发来的。
【龙叔叔:这周六方便来楚家吃晚饭吗?】
陆离给了一个肯定答复,总不敢给楚晓东摆架子不是?对方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很有长辈的那味。
在去学校的路上,陆离一直在心里预演着待会碰到安百璃要说什么,一定要安抚好安百璃的情绪并和她解释清楚。诸如什么从朋友开始做,从普通朋友重新开始之类的……仔细想想听着都虚伪。陆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情绪了,上一次这么紧张,是高中升大学的升学考试。七个面试官板着脸问了他很多问题,诸如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学校、你有什么缺点、介绍一下你的家庭……那时陆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蜉蝣,渺小又卑微。
安百璃一定会很难过吧?
心中的碎碎念被斩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脑海中浮现一个土妹子的身影:刻意扎着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刘海蓄得很厚,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曾拥有,只能像溺水者一样抱住唯一的爱人。
忽然,手机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雅梦姐:阮倩一大早就来敲门,说有事找你!】
然后是一条语音,果然是阮倩在用雅梦姐的消息发语音。
“陆哥!海鸣他带着陈世威去安顾来家里找麻烦去了!求求你帮忙阻止他们!”
轰隆一声,像是一道雷电击中陆离的大脑,他脑海中那精心编织的话术瞬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所有的念头重新交汇成一个名字:“安百璃!安百璃!”
第十九章 俗人与圣人
将时间回退到一个小时前。周海鸣拉着陈世威走出廉租区,川海的十月比预料中寒冷得多,他哈了一口气,木然地注视着水雾在眼前翻腾。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陈世威心中还有些紧张,他是个木讷的男子,呆呆地问:“不把小倩也叫上吗?”
周海鸣不回答,陈世威也不敢再问。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还躺在躺椅上打瞌睡,一旁的闹钟哐哐铛铛响个不停。周海鸣经过大门时,不安地瞥了一眼保安,见后者无动于衷,便加快脚步进入小区内。他穿着宽松的夹克,将铁棒藏在袖子中。冰冷的金属棍棒激得他头脑一凉,哆嗦着说:“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陈世威耷拉着脑袋:“海鸣,咱还是回去吧。”
“别废话了。这可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周海鸣恶狠狠地说,“你不想替陆哥、替小倩他们讨回公道吗?咱们就摸进去,给那老杂毛一棍子,打晕后拖出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打晕后怎么办?”
“电视里怎么演的?不都是打家属的电话要钱吗?”
“那咱们要多少?”
“至少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让陈世威傻了眼,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也许真的是朴素的复仇心理作祟,也或许纯粹是因为贪婪,陈世威不再质疑周海鸣的决定,默默跟上了周海鸣。
二人到了安顾来家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可迟迟无人回应。周海鸣深吸一口气,拿出铁棍,几下便把那老旧的木门砸出一个窟窿。隔壁的邻居听到异响,推开门却对上两个不良少年凶恶的目光,急忙将门带上装作没看见。
安顾来的家里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二人上下粗略搜查了一番,别说安顾来了,就连他那个女儿都没找到。
就在二人在安顾来家里翻箱倒柜时,藏在床底下的安百璃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水果刀,小脸煞白。一觉醒来,陆离就不见踪影,急得她六神无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安百璃只来得及找到一把很多年没用过的水果刀,也不敢反抗,只能瑟缩地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如果被坏人找到了,她就用这把刀自裁,只是好不容易才和陆离和好……这么想着,安百璃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
“就只有这个房间没仔细查了。”
“搜。有值钱的都拿上。”
安百璃心脏砰砰直跳,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腿一直在颤抖。这种危急时刻,安百璃脑子里全是陆离的笑容,他背对着阳光,向着蹲在墙角的自己伸出一只手,用温柔的话语说:“你穿裙子很好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床底好像可以藏人?”
“看看。”
安百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嘴唇被咬的破皮,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水果刀竖在面前。就在这时,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海鸣!你给我住手!”是陆离的声音,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陆离扶着门框,腰都挺不直,只感觉双脚已经彻底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真糟糕,平时应该多注意锻炼的。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来迟:“周海鸣,你们在做什么?”
周海鸣和陈世威此时正一人一个满满涨涨的背包,突然见到陆离顿时不知所措:“陆哥,我……我们、不是……”
陆离根本没心思听他们回答,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你把这间房子的人怎么样了?”
“这里没人……”
“啪!”
话没说完,陆离走上来就是一拳打在周海鸣脸上。为了防止周海鸣反抗,陆离死死锁住周海鸣的脖子,这突然的变故让陈世威愣住了,只能看着周海鸣被陆离制服在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陆离上一秒还在和声和气地问话,下一秒就突然攻击周海鸣。
“你干什么?!陆离!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们!”陆离用大腿压住周海鸣的脖子,威胁似地注视着陈世威,“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入室抢劫?绑架?故意伤害?啊?!说话啊!”
陈世威是个没主见的主儿,闻言只是退了两步:“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
“我们是给你报仇!给我们廉租区的孩子报仇!”周海鸣还在声嘶力竭地吼着,“陆离,我看错你了!你果然是叛徒!和树明说的一样,你就是个叛徒!你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是不是!”
他的话让陆离的心骤然冷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为他们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什么报仇,分明就是利欲熏心!上次那个喊着“拼了这条烂命也会帮你的”是周海鸣,这次这个喊着“你就是个叛徒”的也是周海鸣。或许都是他的真心实意,可他的真心实意未免太过廉价了。
“陆离,你放开我!我们还算朋友!陈世威!还愣着干嘛,把他拉开!”周海鸣吼道。
陆离一直将廉租区当作自己根,一直希望生活在这里的人过得更好。可这好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有的人被喊作烂泥,便真的去当烂泥,任人践踏,还要为能污染了他人的鞋跟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