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我现在是伯爵……得罪人好像也没关系?
这么想,她索性就直说了:“因为艺术这东西天生就是既美好又罪恶的。”
“美好是因为,智慧生命天生有对美的追求。”
“就好像人们喜欢漂亮脸蛋,喜欢年轻的胴体……喜欢精美的珠宝以及服装那样,也许当我们还是野兽的是美只是拿来求偶加速繁殖的工具,但有了智慧,美还可以被我们拿来锚定心灵。”
“它其实是一种很深邃的概念,不局限于艺术,不局限于画作,只用这些东西来诠释美其实是很片面的一种观点。”
夏依冰很贴心的帮她引导话题:“那罪恶又该怎么说呢?”
“罪恶就简单了!”少女对她笑笑,“因为艺术家们不生产嘛。”
詹姆斯瞪眼:“……啊?”
“就拿画画的来说,无论是富贵家庭还是穷苦家庭,你要研究这东西,你基本是没法从事生产的。”
希茨菲尔继续给他举例。
“别人种田你画画,别人做工你画画,别人打扫你画画,别人做饭你画画。”
“画到入魔,给自己搞东西吃的心思都没有,这例子应该不少见吧?那你该怎么活下去呢?还不是要靠人照顾,要么是仆人要么是家人……总少不了劳民伤财。”
“但对社会来说,你本身却创造不了实际的价值。”她抿紧嘴唇,“我不是说艺术家有罪,不是说画画有罪,但这确实是一种现象,一种现实。你其实是在消耗社会的生产力来满足自身对美的某种追求,而我……”
说到这,希茨菲尔顿了一下。
“因为人类确实需要美学,需要有人引领他们去发现美、探索美,我对这种人——对能做好这份工作的人抱有敬意。”
“但我不想成为这种人。”
“所以我不打算深研此道。”
一番话,包含的信息量算不上多,但这个概念、说法可太新颖了。
不止詹姆斯愣住,其他几人也都一阵恍惚。
像夏依冰,她更是想到了和希茨菲尔多次历险,想到她战斗的理由……那个信念。
原来是这么解读的。
她果然还是。
太善良呢……
谈话间,走廊差不多到了尽头。詹姆斯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指着最角落的展区说道:“应该就是那。”
“我上次来的时候,道奇最后的转型就放在那里。”
其实希茨菲尔注意到了,从中后段开始,走廊两边放的画作就不再是“超写实”风格。
而是偏向于那三幅失窃的画作,笔触更随意,甚至显得过分潦草。
唔,就是偏印象派那种,而且从这个地方开始,绘者更多将画面留给了社会底层的穷苦大众。
如同三幅失窃的画作。
《牧羊人》。
《鞋匠的妻子》。
《参加广场会议的农人》。
只听名字都能猜到,内容描绘的都是朴实之物。
所以这是一种理念上的进化,或者说升华吗……
希茨菲尔暗中沉思。
乌木里-道奇的的风格转变是有规律的,有迹可循的。
最开始他沉迷于“技”,只追求画得像,画得好。从这里发展,突破写实主义的桎梏,变成“超写实”,并在这条道路的后期转变想法,更多融入那种随心所欲的“画味”进去。
这里蕴藏有绘者的思考,她几乎能看出来一个萎缩的人影是如何钻研,苦思冥想,最终醒悟——原来最真实的丑陋就是被掩藏的阴暗面,是底层的人民,是他们的呐喊!
如此,他的风格再次转变,开始画《牧羊人》之类的作品。
所以她真的越发好奇了……这样一个极富精神追求的画家,他的第四次风格转变,画出来的东西,会长啥样?
“我劝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詹姆斯眉头有点一跳一跳的。
“我听说道奇这段时间都不怎么露面了,原因也和他不太正常有关。”
“至于他现在喜欢画的东西……”
“就是这个。”
转过墙角,她们终于在青年指引下看到那副巨大的立画。
它有差不多三米高,两米多宽。
竖面,镶金画框。内容则是一堆暗红色的颜料堆积,伴随那些白骨骷髅、腐烂的碎肉,和刀剑、甲胄、枪炮们一起,勾勒出一片遍布人间的血海炼狱。
第四十四章 不可言明的意象
这是意象。
看清画面的第一时间,希茨菲尔就知道,这位名家大师的思想恐怕是出了问题。
因为“刀剑甲胄”通常来说是不太可能和“枪炮”这类元素同时出现的。尤其这看起来还是一片遗弃的战场,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即画面中的元素堆积是单纯的意象。
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而是绘者将脑中所想变成了现实,并以画笔颜料为媒介宣泄到画布上来。意象在这里也可以理解为“想借某种方式表达的想象”。
而这幅画想表达的想象可是有些大逆不道啊……
这个时代的人可能理解不了,或者换句话来说,即使换成另一个现代人站在这里,如果此人对绘者风格的转变解读不够全面,那大概率也看不明白作品的内涵。
首先来看画的下层部分:这里就是单纯的血海尸山,但仔细分辨,从碎肉和血泥的堆积中可以看到一些独具象征意味的东西。
麻衣、农具、木制的长矛等……这是绘者在刻意表达,每一次争斗降临世间,最先遭难,铺在尸山最底层的一定是平民或贱民。
在往上散落的器具就高档一点了,她看了铁剑、铠甲、带朦胧盾徽印记的头盔、盾牌等……这里想暗示的应该是一个国家的骑士阶层。
一步步往上,尸骸的身份越发尊贵,一直到最顶端、插在血泥山坡上的那根带有圆环的十字架—另有一顶黄金王冠挂在十字架的顶部尖端。
“很夸张……”詹姆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50岁之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开始画这些血腥的东西……这都是不适合随便展出给别人看的,我想这就是他们把它放在角落的原因。”
“詹姆斯。”希茨菲尔叫住他。
“伯爵?”
“你来给我说说你从这幅画里看出了什么。”
突然问我这种东西……
詹姆斯怔住,随后走远几步盯着画面,又走近几步观摩细节,最后说道:“大概是……歌颂所有人的牺牲?暗示我们应该付出一切来守卫陛下?”
希茨菲尔又看向黛瑞尔和夏依冰她们,黛瑞尔表示这可能单纯就是绘者想要铭记死亡。
她没有经受过什么思潮熏陶,看事情的视角要直接一点。本以为这样说肯定是错的来着,不曾想……希茨菲尔居然隐约在她回答的时候笑了一下。
黛瑞尔是对的?
夏依冰心跳开始加速,没由来的有点紧张。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来,第三个就该轮到她了。虽然她知道就算她胡诌或者不回答也不影响和艾苏恩的关系,但她可不是会轻易在任何方面认输的人。
她必须答出来,而且必须答的比所有人都好才行。
仔细想想……多想想……她会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没由来的……她认为我们“应该”可以答的上来,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她觉得答案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她之前说过。
这样看,答案势必和道奇伯爵的风格转型离不开关系了。而乌木里-道奇先后经历了四次转型,分别是“从无风格走向写实”、“从写实走向超写实”、“从超写实走向印象”、“从印象走向这种血腥画风”。
它们之间确实有关联,称得上是有迹可循……那大致是绘者在一步步的往“真实”进发,绘者的核心追求就是“真实”。
但血腥又和真实有什么关系呢?
心中一动,仿佛捅开了那层薄薄的纸,夏依冰猛地蹿升出一个荒唐念头。
难道是……升华到这种程度的绘者,他居然已经将矛头瞄准了宗教王权?
插在最高处的圆环十字架,以及挂在十字架顶端的黄金王冠,那难道不是歌颂以及拱卫的意思,而是更偏向于讽刺、嫌弃的意思吗?
乌木里-道奇不会是在责怪这一切牺牲都是围绕宗教王权才发生的吧?
她觉得荒唐,但确实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解释,为什么少女不直接报答案,要用这种方式引导思考。
那黛瑞尔还真说对了一部分……
这确实是为了铭记死亡,只不过其中透出的善意只面向那些牺牲的底层——那是在铭记他们的牺牲,几年他们为宗教王权而流淌的鲜血……
思考到这里,夏依冰不由露出苦笑。
她知道她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像希茨菲尔之前发表的那些想法已经非常奇怪了,如果不是她最后收了一下,额外表达了对美学大师们的敬意,以及她本身已经位抵伯爵的话,换一个人来发表这套新奇思想,他会被整个上流圈层排斥和针对。
这个上流圈层可不仅仅是贵族了,还包括那些富商、厂主,甚至一切想要攀附他们,从这个链条中获取好处的人。
但这都还好。
她是伯爵嘛,那些人不敢拿她怎么样。这么说只是有争议,到不了上纲上线那种程度。
而她这次暗示的东西就不得了了。
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械阳伯爵今天参观道奇画廊,发表看法暗示道奇伯爵对教团不满,对陛下不满?
那到底是她在诽谤?还是道奇伯爵真有二心?
考虑到艾尔温她们正好打算玩一波清算……这势必会卷起一阵席卷所有人的超级风暴,也势必会把巴瑞施家族拖拽着下场。
夏依冰不怕麻烦,但她更希望把麻烦挡在自己身前,而不是把她的天使推到上面遮风挡雨。
所以当希茨菲尔朝她看来的时候,她先是对她单眯左眼,然后干脆的表示:“……我看不出来任何特别。”
希茨菲尔心领神会。
在道奇画廊消耗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下午她们又辗转去隔壁博物馆转了一圈,就此和詹姆斯分别,打算回家好好休息。
拉伦斯青年临走前表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他,说他这段时间都会在家,只要有要求就一定到。
“勒菲男爵肯定嗅到风声了。”
上了车,希茨菲尔一边说一边脱掉靴子,把脚蜷到坐垫上,手指按压酸胀的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