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是!是!”父亲对它们点头哈腰,带着我,很是狼狈的在树群缝隙中来回闪避。
我能感觉到树林的呼吸,有时我被父亲搂抱着踩在它们的根茎上,能直接从鞋底感触到那种蠕动的触感;有时我们来不及躲闪,那些细小的须便如毒虫的脚从我脚背上窸窣爬过,这感觉说实话有些恶心。
我为什么要这样卑贱?
我看到自己手里的新骨,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应当被改变了。
于是我不再客气,直接爬上一棵走来的树,抓着它的死皮和突出的骨爬上树梢,还招呼父亲钻入它肚子上的空腔树洞。
父亲肯定是不敢的,我提前对他说:“现在我们有新骨了!它们不会再抗拒我们!”
“阿莱西亚说得对!”
“是这么回事!”
“我们皈依于他了,从此他便是这片林地的主宰!”
树林间响彻着附和与叹息,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心惊胆战的摸入树洞。
“这速度太快了……太快了……”他嘴里说道,“也不知道今天能走出多少米去……村子里的人能追上吗?”
“你们为什么逃?”我却没有太多顾虑,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为了躲避敕封。”被我骑着的血骨树回答我说。
“其实你的猜测没有错……血骨树林是想变成人,这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
“人是灵秀!只有向人学习我们才有智慧,才能说话,这都说明了人的特殊。所以世上没有东西不想当人的,就连血兽吞噬血肉成长,最终也是想长成人的样子。”
我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追问:“所以它们才爱吃人?”
“没错。”
“那血骨树林爱吃人吗?”
“爱吃。”
“从来没见你们伤害人呢……”
“我们没那么傻。”这棵血骨树发出桀桀怪笑,“血兽的吃法只会让人畏惧它们,但我们却会庇护人群,以我们褪下的死皮、烂肉、旧骨予你们,换取你们年老时来林地安葬。”
“到那时你们本也要死了,无用的肉身可在最后关头发挥价值,这就是血骨树林和你们祖辈签订的契约。”
我低头往下看,父亲倚靠在树洞里双眼无神,似乎也没想到真相如此。
我则是想起了那些棺材,原来人们重视棺材是因为这个,那是他们的亲族和后辈们不希望他们的遗骸被树根吃掉,想要最后予以他们的保护。
只有父亲没有亲族,所以从来没人告诉过他。
这么想父亲也挺可怜呢,我立即出声安慰他:“没事的阿爸,以后有我来照顾你哦?”
安慰了父亲,我想起血骨树刚才说到“敕封”。
“什么叫‘敕封’?”我问它们。
“就是国王对臣民进行封赏。”它们答道,“听起来是赏赐……是好事情……但却不容你有任何拒绝。”
“拒绝了会怎么样?”
“会死。”
“所以你们才要皈依我?”我恍然大悟,“皈依我可以躲过敕封?那个国王不愿意敕封和人类村落共生的树林!”
“他说话太难听了!”
“怎么能如此直接大胆!”
“长的比女孩都漂亮,唇舌之毒却盖过蜂后!”
血骨树们开始抱怨,但却对我无可奈何。
我既忐忑又兴奋,牢牢捏着那根新骨,不知道这算不是得到了力量。
“那为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矛盾的地方,“为什么你们以前不皈依呢?”
林子里的喧嚣逐渐熄灭,再次恢复到原先的死寂。
“因为……”还是我坐着的那棵树回答了我,“因为之前神国里是没有王的。”
“王?”
“是的……这里说好听点叫神国,实际上不过是一片被废弃的腐烂之地。清楚这点的生命都在想方设法找机会超脱,无论是变成人还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想离开这里。”
“那王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啊!突然就冒出来一个王,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也是人,你们人族从此要享福了……”
原来如此。
因为是人王,所以才会庇护同族。正是这个东西在逼迫血骨树林,让它们不得不找村子依附。
但偏偏却选择了我。
它们说和预言无关,我是不敢全部相信。
第六十一章 回溯仪式 终
时间推移,转眼之间,我16岁了。
我长高了,虽然还不到村里的巨人们一半高度,但也胜过6岁时那娇小的自己。
我的手和脚都生的纤细修长,连指甲盖都泛着白玉光泽。我的脸——按照族人们的说法,更是优胜女子的漂亮。不乏有理论上和我是同性的人向我示好,甚至连雨水都忍不住对我示爱。
时过境迁,过去的依梵村已经不复存在。我们现在完全住在那片血骨林地里,住树洞,建树屋,树林迁移的时候会载着我们一起行走,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人知道这段旅途要何时结束。
我去问过血骨树们,它们说这种迁移从最古老的时候就开始了。
血骨树相比人和血兽有记忆传承,虽然这种传承局限性很大,九成记忆都会传承失败,但日月积累下来也留存了大量独家秘闻,正适合给我排解烦闷。
“我们已经记不清迁移的目的了。”它们说道,“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固执,就像你们固执的想要结婚繁衍,固执的想要变强大一样。”
“后面那句是在讽刺我么?”我不开心了,因为这些年我确实一直缠着它们,询问到底如何才能变强。
力量不是笼统的东西。我掌控了血骨树林,这使我获得了威望和权力。人们开始发自内心的尊敬我,畏惧我。那些血兽也不敢贸然侵犯我们。
但那不是真正的强大,我依然不敢到浓雾里去,我依然成不了血河之主。
“你想当血河之主,这件事搞不好比成为人王更困难。”和我最亲密的血骨树安慰我道,“你知道血河存在多久了么?它甚至超越我们的记忆……在最古老的记忆中它就有了。”
“我未必真要当血河之主。”我说,“我只是单纯想要变强。”
和它们混熟了,我也发现它们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有坏脾气。
以前它们还在和村子做交易的时候,它们脾气是挺暴躁,轻易不允许人们随便进来,拾枝者们还得征得它们同意才能拾枝。
但实际上它们有什么错呢?这是交易,它们从来不曾以暴力胁迫我们,不曾撒谎,不曾骗人,这就是明码标价的买卖而已。
更别说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共生关系了,因为我执掌了这片树林,它们不再非要吃村里的人,作为回报我们经常会派出小队外出探查,目的是挖掘一些陌生人骸骨,拿来喂给树儿们吃。
“你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变强。”它们说道,“你的天赋是如此卓越……你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但我不想等了!”我不耐烦道,“我现在就想成为强者,最起码也要比屠血者强!”
“这不是好想法,亲爱的。”最温柔的血骨树悲叹,“我们不会告诉你的,那些法子只会害你。”
这让我感到极为愤怒——倘若它们骗我,对我说不知道我都不会这样,但它们摆明了知道却不告诉我,我觉得它们是故意的——就是畏惧我更强,这样它们就再也无法摆脱我了。
因此,当雨季来临,暴烈的雨滴在树屋窗户上敲敲打打,用那动静汇聚成语言向我示爱,我第一反应就是列出条件。
“想和我在一起?没问题,但你得教我如何变强。”
我并未完全失去理智,因为我记得血河说过,风雨和云会教我如何去做。
“这很危险呢,亲爱的。”雨的嗓音很好听,敲窗户上有种清脆的通透感,“让我想想……你何不再等上几年?你有卓越的天生财富……”
“但问题是几年后我或许就不希望再看到你了。”我竭力装出冷酷的模样,“你现在就得告诉我办法!”
“让我想想……亲爱的……让我想想……”
我们都知道时间紧张,因为一场暴雨的持续通常不长。她必须在雨停之前给我答复。
“有了!”那敲打的动静变大了些,我听见她问:“你知道雨是如何形成的吗?”
“是地上的水汽汇入云里……而云则是多变的,莫测的……它能包容很多东西。”
“你是指什么?”
“所谓的屠血者就是靠吃血兽精华来变强。”雨说,“他们杀死血兽,吞吃它们的精华——也就是内脏和脑髓,身体逐渐出现血兽的特征,性格方面也越发暴躁。”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因为那等于放弃人的优势去学野兽,它有局限性,即使走到尽头也无法超脱。”
“但你……”她又叹息,语气中夹杂着浓浓惊羡,“阿莱西亚,你和任何人都不同,就像一块天生的宝石,只是还没开始被雕琢。”
“雕琢?”
“你可以有更广泛的追求。”雨说,“想想屠血者的做法,他们吃那些东西是为了获得什么?”
“按你说的,是为了获得血兽的力量。”
“没错……但那力量却是驳杂的,低等的,远远不如人类自身具备的纯净。”
“……你要我吃人?”
我大惊失色,突然有些理解血骨树们为何对我守口如瓶。
这片大地上的生灵皆靠食人来变得像人,但我从未想过,连人也有这样的能力?
“不止是人呢……”她幽幽说道。
“人,血兽,树木,土石。”
“甚至是风、雨、雷、电……这一切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纳为食粮。”
“怎么样,我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我沉默了一会,对她说:“我很满意。”
于是我走出树屋,踩着血骨树的枝桠爬上树顶,向雨水完全展露自己,任由她冲刷我,舔舐我,和我在天地间自然碰撞。
她是欢愉的,我感觉得到……风雨中是呼啸和雷电,我闭上眼同她一齐享受。
直到我下定决心,向着天穹张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