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不可以吗 第148章

不止是她，就连建御名方也因为玉藻前的举动而又一次绝望着，他无法想象当这只狐狸咬紧草薙剑之时，他便会迎来什么样的死亡，脸上的表情已然扭曲到了极致，建御名方尽最大可能的向前伸展着右臂试图阻拦一二，连紧握在右手中的人类掉落到地上都没有察觉。

狐狸在窃笑，这是她最后狡黠的笑容，她的牙齿已经触碰到了草薙剑的剑柄，而在下一刻，刺眼的光芒便一闪而过——无论是谁，无论是建御名方还是火照亦或是在场所有注视着这一幕的神明与妖怪都呆愣住了。

玉藻前的牙齿终于合拢，但是她却是疑惑着的，为什么唇齿之间没有咬到任何东西的实感？为何舌头舔舐上去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上颚？沾满了血的味道。

她终于意识过来了，那剑如今正在何处。

如光一般的狐狸在颤抖着，她慢慢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连光也随之黯淡，如夜晚被惊起的萤火虫海洋一般升起，向着四周飘去，在那已经变得透明的身体边缘，玉藻前看到了那柄剑。

由肋下的缝隙斜着向上刺入，贯穿了她的肺部，也贯穿了她的心脏，她的心——疼痛，连呼吸都无法做到，只能半张着口喑哑出不成调的声音。

难以置信，无法理解，玉藻前睁大着自己的狐目，如海样般的复杂情绪几乎淹没了这片战场，她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但既然如此，却为何会在这种时候露出这般表情？

那是怀疑，是痛恨，是后悔，是释然，是遗憾，是喜悦，是满足，是绝望……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她的眼中又看到了什么？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要看到的又是什么？

变质。

如瀑布般流散的光之海洋，玉藻前茫然的抬起了头颅，她在环顾着四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空无一物。

变质。

“那，那是什么？”，这颤抖的话语由一只距离这处战场中心最近的妖怪说出，他觉察了那丝最细微的变化，然而他的疑问却无人可以回答。

起雾了，黑色的雾，从大地的深处，无人可知的深渊里上升的雾气，漆黑如墨，穿过身体时只会带来细微的凉意，这黑雾在聚集，如漩涡般旋转，凝聚，塑为实体。

在玉藻前凄厉的哀嚎声中，这黑雾浸入了她的身躯，染遍了她的每一根毛发，在这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木的荫蔽下，站立在那里的是一只黑色的狐狸，却又是一只灰色的狐狸，如拧干后的残渣。

半弯的前爪优雅的在自己受创的腹部滑过，那黑色的皮毛也随之愈合，就仿佛被缝起的包裹一般，再也看不出一丝异状。

它是狐狸，却又不是狐狸，站在那里的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野兽，然而她的倒影却又是人类的模样，甚至脱离了地面站直了身体，漆黑如墨的阴影让人无法看到它的长相，亦看不清它的衣装，但确是人类的模样，女子。

那本应该为巨大狐狸样的影子就站在那里，纤细的手臂抚过自己耳际，将许是发丝的黑影拢在了耳后，它说话了，声音柔媚而婉转。

“妾身~~”

故意拖长了的声音，仿佛是在歌唱一般，比最悦耳的鸟鸣都要沁入人心，而随着它话语的说出，围绕着它最近的无论是神明还是妖怪都忍不住扯开了自己的衣襟袒露出了胸膛，神情狂热，他们微张的嘴唇似是要欢呼，却不忍打扰。

“玉~藻~前~”

宛如少女小步跳跃般的可爱，这漆黑的影子食指轻点着嘴唇，甚至俏皮的歪了歪头，然而随着它话音的落下，那所有为它而神往的神明与妖怪便以同样的姿态向着自身伸出了利爪——破开了自己的胸膛，以双手捧出了自己滚烫的内脏！

鲜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

第五十五章 鬼族重创

无所谓大和国还是出云国，也无所谓神明还是妖怪亦或是鬼族，甚至包括那些在最后一刻还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想要靠近这里曾经归属于玉藻前部下的妖怪们，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死状。

哪怕是亲手挖开自己胸膛的疼痛也无法将他们唤醒，甚至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去之时，他们仍旧是笑着的，那是一种心愿已了，再也没有一丝遗憾的满足笑容。

仿佛一座座朝圣的雕像，明明是无比邪异的场景却诡异的流露出一种神圣的气息，仅仅只是看到都让那些因为身处外围而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劫的妖怪胆寒，忍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叫声。

他们无法不恐惧，只因为这些死状惨烈的家伙们甚至几个呼吸前还是会和他们一样发出喊杀声的鲜活生命，如今却跪倒在地上，从腹腔中流出的肠子已然彼此连接成了一片。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谁也没有想到那从天而降的光辉竟会变成索去九尾狐姓名的铰链，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苏尔都只能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天照吧？

是天照吗？

天照杀了……九尾狐？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太阳，然而太阳却依旧是太阳，没有丝毫多余的变化，但已经没有人可以将刚才那一幕从脑海中遗忘。

还是说不是天照？是大和国存在于苇原中国里的天照后裔？

九尾狐是被草薙剑杀死的，而这剑光所飞来的方向便是大和国所在的西方。

那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开了玉藻前想要咬着剑柄的嘴，随即自下而上深深的刺入了她的身躯，直接将心脏都刺穿，彻底斩断了那光之狐狸的最后一丝生机。

那么现在站在那无数具尸体中央，被尸体们所顶礼膜拜着的又是谁？

本该如玉一般的漂亮的狐狸如今却变成了无光的黑色，这并非单纯的转变，之前四散如萤火虫海洋似的光点每一分都带走了名为玉藻前的存在的一部分，随即填补上的却是从地底渗透而出的黑色雾气。

那么……是黄泉国吗？

对于苏尔与欣可这一对世界外的游客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彼此联系着的，存在着他们只能看到表象，却无法得知内在的隐秘。

黑色的狐狸就站在战场的中心，而她的影子却化作了人形，此刻正陶醉般的仰起头张开了手臂，仿佛在为此刻的盛景而深深的享受着。

在诞生的那一刻骄傲的向世界宣称了自己的名字，这可以说是在九尾狐的尸体上出现的妖怪同样也将自己称为玉藻前，但无论如何苏尔都无法将她这样敌我不分的暴虐手段与之前那个温和善良的大狐狸放在一起。

他无法承认，但就算他不承认又如何呢？

甚至就连苏尔自己都知道，远处那只妖怪的确就是玉藻前，或者说至少是她的一部分。

这改变了整个战场局势的大事完全发生在一瞬之间，与其他神明和妖怪同样抱着那把草薙剑是来帮助九尾狐的想法，以至于在悲剧发生的一刹那连给苏尔抉择是否按照玉藻前的意图坐视她死亡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那玉色的狐狸确实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但是苏尔又无比确信在玉藻前为她自己规划好的死亡之路上绝不包括以这样的方式落幕，没有人能够忽视在那只玉色狐狸死去前的最后几秒里所流露出的众多复杂的情绪，充斥着难以置信的迷茫。

如果说这崭新的玉藻前诞生是以众多神明与妖怪的性命作为祭品，那惨烈的死状便是她为自己的遭遇而产生的愤恨，但是在这一块被死亡所圈定的角落里，却依旧有两个生命存活了下来——火照，以及建御名方。

他们的存活绝非偶然，同样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实力过强，就连他们自己也都知道他们没有一并死去是因为那只狐狸特意将他们留了下来……黑色的巨狐一言不发，从刚才开始一直说着话的反而是它的影子，这真的还是九尾狐吗？

看着那个透不过光的黑影终于满足的收回了自己张开的手臂，又看着它慢慢转过了身子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在那黑色阴影中建御名方根本无法看到什么具体的表情，他已然恐惧到了极致，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两腿在不停的颤抖着。

他大约的确是要死了。

莫名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刚刚降生的婴孩时，在父亲大国主神的怀抱里听过的恐怖故事，建御名方想要转头就跑，迈着最大的步子，却又恐惧着当他实践了这样的想法转过身时会不会就被直接咬掉头颅。

‘对了，火照，还有火照！’，迟钝的脑海中终于想起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建御名方僵硬的拧着脖颈慢慢看向了那个强壮鬼族所在的位置，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脖子咯嘣咯嘣的响声。

那独角的鬼族甚至没有在看这个自称为玉藻前的黑影，他只是茫然的看着周围那一片尸体，大大小小的鬼族们，无论男女，无论年龄，他们的脸上还停驻着死前最后一刻所产生的狂热与迷醉，想要将自己奉献出去的决心。

这是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鬼族脸上的神情，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强壮的双腿慢慢弯曲着，下一刻，火照便茫然的跪了下来，以双手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会如众多尸体一般被埋没在土里——那些就连自己的父亲天照之孙都不愿意服从的羁傲鬼族们却为一个第一次见到的妖怪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等待了那么多年才终于获得了走上地表的权利，然而他们却连这美好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没有享受太久便走向了死亡，火照在痛苦着，为这些追随着他的鬼族而痛苦。

这些是最信任他的，也是最深受他信任的鬼族们，如今却在这纯黑的九尾狐诞生后十不存一。

第五十六章 《武神》

还能听到那些愤怒的呼喊，火照已经麻木的心中知道这是那些幸运的在边缘处而没有被波及到的鬼族们在喊叫着，为自己的同伴如此凄惨的死去而感到恐惧，又因为恐惧而愈发愤怒——但是他却无法承受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选择将出云国作为鬼族们新的落脚点便是一个错误，但谁又能预知如此众多的死亡呢？

无法评析自己的对与错，火照只知道他无法再看到任何一个鬼族将生命消逝在这片战场之上，他在呼唤着自己当初被父亲强行转化为鬼族后所觉醒的能力，肌肉坚实的身躯逐渐在溶解着，变为了虚质的暗影，一如他最开始在偷袭玉藻前所化作的模样。

这片暗影如藤蔓般顺着地表延伸着，无论那些残留的鬼族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当火照所化作的暗影经过他们时都被动的消失在了里面，最终汇聚成了漆黑的河流向着远处流淌而去。

建御名方是有想着阻拦的，但是无论他心中已经将阻拦火照的动作演练了几千遍，他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无法行动起来，只因为那张没有面孔的阴影正在冷冷的注视着他。

而这阴影也在消散着。

不，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化在风中向着那条暗影的河流追去，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彻底的在这里失去了踪影。

无论那自称为玉藻前的黑狐在消失前是不是真的瞪了自己一眼，那样的事情建御名方此刻早就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他活了下来——在这充满了变数的战场中活了下来！

将自己的腰杆挺到笔直，甚至挺到了脊柱都在隐隐作痛的地步，建御名方在还存留在这片战场中的所有神明与妖怪的目光中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臂，他知道不止是这些因为突发的变故而暂且停止了交战的家伙们，还有那些从开战之时便一直躲在暗处窥视的家伙们，他们在看着自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建御名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怒吼，绷紧了每一根肌肉。

“出云国——必胜！！！”

“……必胜！！！”

终于三三两两的响起了回应他的声音，随即如闪电般扩散，直到整个战场都充斥着如潮水般的喊声，将大和国最后的余音所淹没。

六百三十二年，受天照之大御神御命所建立的大和国将就此终结。

满足的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建御名方看着那些归属于九尾狐的妖怪们在狂热的出云国军队的呐喊声中被围猎，被砍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从几百年前大和国建立开始便出现在每一个出云神明心中的执念——将苇原中国重归出云。

他就是整个出云的功臣，他就是出云的武神！

对啊，武神！

建御名方眼前一亮。

“吾乃——出云武神！建御名方！！！”，将大地踩到震颤，建御名方迈着大步冲上前去，以自己仅剩的右臂抄起一只妖怪狠狠的掼在地上，随即一脚踩了上去彻底湮灭了它的生机，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武神！武神！武神！”

战场中随之响起的应和声也让建御名方分外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大和国完了啊”，在远处窥视着战场的妖影在感叹着。

“又一个时代开始了，哈哈，这就是活得长久的好处吗？”，有同样苍老的声音在回答着前一个声音。

“好处吗？”

“也许吧……毕竟谁也不知道高天原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也是啊。”

这简短的对话到这里便结束了，随着话音的落下，这些窥视了好几天的老妖怪们也随之离开了战场，毕竟当玉藻前突如其来的死亡后，战场中仅剩的愿意为大和国死战，或者说愿意为玉藻前而死战的妖怪们的死亡已是定局。

战争落幕了。

大和国的延续就此断绝。

对于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无论是谁都在心里迷茫着，只不过暂且除了这些刚刚赢了的胜利的神明与妖怪们，他们的心中只有喜悦。

不需要打扫战场，这埋葬了无数妖怪血肉与尸骨的战场将会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世界本身所消化，无论是诞生出新的妖怪还是普通的野兽与花草，那都只是这个世界循环的一部分。

手指捻过玉藻前金色的血液所滴落的泥土，建御名方又失望的站起了身，那蕴含着太阳力量的血液在落入地表的一瞬间便受到了污染，与其说是会带来新的力量，倒不如说是变成了新的毒药，而毒药……永远不会缺少。

“走吧，目标大和国！”，不再纠结这点小事，建御名方回过身宣布道，引发了一片欢呼声。

该去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一同经历了生死之战的好处便是出云国这支军队中神明与妖怪之间的隔阂少了许多，最少不会像他们刚出发时那样彼此泾渭分明，对于整个出云国来说，此刻的他们只有一个身份——英雄。

包括建御名方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在一边前往大和国的途中一边幻想着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嘉奖，直到建御名方突然收到前方的神明所传回来的消息时。

“熟人？我的？人？”

诧异的发出了三连疑问，建御名方完全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人和他？还是熟人？他可不记得有什么人类会和他相熟。

不过他也不用自己一个人挖空脑海细想了，因为那个自称与他相熟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带领，已经自己来到了他的面前。

漂亮的头发，明明看上去是白色，但却又有种金色的光辉，哪怕右眼处自上而下的存在着一道疤痕也无法掩盖他本身精致的相貌，浑身还有股无法言说的气质，建御名方无法将其准确的形容出来，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这绝非常人……或是妖怪？神明？

他确实不认识这个家伙，为何自称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