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托马斯被削掉的后脑壳长了出来，给人一种黏糊糊即视感的触手几乎撑掉了他勉强还粘在脖子上的面骨。
鹰隼空荡荡的胸腔内，肋骨交错，开始疯狂生长。短短几十秒之间，他的肋骨就长出体外，形成了一圈把他身体包围住的骨甲。
不只是他俩，太阳胸口上的贯穿伤长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塔伦斯；刚刚还一脸腼腆的小战士，脖子与双臂诡异地膨大了四五圈，如同一个被吹胀的猪膀胱；而那个用自己断掉的手臂当武器的战士，更是两只手长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长得非常离谱的特化手臂。
塔伦斯握紧手中的铁棍，眼中的迷茫逐渐化作恐慌。
他下不了手，他没法下手。
他们身上还穿着人民公正军的军装，他们是共和国的子弟兵，是把自己救出魔潮的战友。
塔伦斯曾以为那个只会逃跑的自己早就被杀死在了那一夜群魔乱舞的丹迪领，可现在，他想逃，只想逃。
“塔伦斯……”
与梦中的呢喃一模一样的低声嘶吼从人群中传来，带着扭曲的哀怨。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死了……”
塔伦斯抿着嘴唇，紧咬牙关，心中的勇气几乎被扑灭。他们的死不是自己的错，可当他们用带着恐惧的语气询问自己时，却仿佛一声声质问，捶打在塔伦斯心上。
【我不是勇者，我只是一个跟在勇者身后的士兵。】
塔伦斯的嘴唇嗫嚅着，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我做不到，我终究还是变不成像兰斯大哥那样的人。】
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铁棍仿佛生了根一样沉重，塔伦斯一用力居然没能拔得起来。
“塔伦斯……”
“我们怎么会变成魔物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身体逐渐异化的战士们有的已经失去神智，有的还能勉强用人类的语言说话。可越是如此，用比普通魔物还要恐怖的外表说着人类的语言，就越是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塔伦斯……你为什么没有变成魔物……你是不是有办法啊……救救我……我不想变成魔物……”
这句话仿佛利剑般逼在塔伦斯的咽喉，他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好几步，拉开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他的手离开了【勇气】，与【勇气】间的关联顿时也随之中断。
并非【勇气】没有支持塔伦斯，而是塔伦斯下意识地拒绝了它。
他知道此时应当鼓起勇气做些什么，他深切地知道。
但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不敢。
第一头魔物化的士兵冲了上来，它的尖爪直冲着塔伦斯的咽喉而去。而塔伦斯手里没有武器，只能用手臂招架。
可他之前经历了一整天的战斗，身上的伤都没处理好，更被太阳扛着颠簸了一晚上，此时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了，又怎么可能打得赢二十多个原本就是精兵的魔物？
塔伦斯的身体被一巴掌打飞，剧痛从挡住攻击的那条胳膊上爆发，向整个身体蔓延。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止住身体。
远方的战场上，乌云卷杂着魔法雷霆，不停地劈在魔潮之中。天空下起了淅沥沥的秋雨，冰凉的雨水砸在塔伦斯的身体上，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砸穿。
自从被【勇气】承认后，勇气的力量加持于己身，塔伦斯从未感到如此的虚弱过。而现在，他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因为自己的胆怯吗？因为他不敢对曾是战友的魔物举起武器，所以被勇气所不齿了吗？
他咬紧牙关，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自己究竟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武器而要与他们战斗，还是为了让战友们安息而与他们战斗。
雨淅沥沥地下着，人稀拉拉地站着。他们相互凝视，彼此打量。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化，从最开始的观察，逐渐掺杂上别的东西。
“塔伦斯，你为什么没有变成魔物？”
怨毒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为什么你是不同的。”
第二个人开口问道。
其实他并不能算是开口，因为他的嘴已经如增生的肿瘤般异化变形，喉咙更是没有连接到嘴上。
此时他们所发出的声音都是魔能的震动，是魔物之间沟通的语言，但塔伦斯心乱如麻，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只有你没有变成魔物！”
人群向着塔伦斯靠拢，他们那渴求血肉的眼神让塔伦斯头皮发麻。
塔伦斯勉强坐起，一点一点地用双手撑着身体往后挪，大脑一片混乱，而魔化的战士们也因为他的畏缩而本能地追来。
他下不了手，也无法鼓起勇气面对曾经的战友，甚至无法下定决心结束他们的痛苦。
被腐蚀的战士们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冲到了塔伦斯的身前，伸出残缺的手向他抓去。
在这个瞬间，战士们残缺的身体与塔伦斯梦中的妈妈高度重合在了一起，就连他们口中所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没有变成魔物，没有被魔物吃掉，为什么你总是能逃走！】
塔伦斯的身体震颤着，那重叠在一起的声浪几乎吞没了他，唤醒了他最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
对啊，为什么他总是能活着呢？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第一批冲上去的，他只是跟在最勇敢的人身后，跟着他们冲杀而已。
最开始是铁剑村，威尔斯为所有人开路，他跟在后面逃跑。
接着是七十二见证者，他们在城中斩杀了失德的勇者，自己之后才决定成为骑士。
后来在尤弥尔城，他也是因为有教团的人带着，才敢去营救那些被困在酒店里的人。
就连多年以后他终于加入军队，也是兰斯大哥带头，他在后面跟着。
这一生，他都没有过一次冲在最前面。
很可笑，他明明是被【勇气】承认的人，可他的勇气似乎并不总是最充足的。
塔伦斯眼中的光芒熄灭，也许，这就是他的结局了。
他从来都当不成最优秀的那个。
他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最勇敢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他就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充其量是他的运气好一些，在训练场上呆着的时间长一些。
平凡的人，也许此生的结局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獠牙在塔伦斯的眼中越放越大，他并不是不想躲开，而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左臂骨折，右侧腹被划了一道口子，肌肉断裂，背上、前胸、锁骨、肩膀——他的伤口太多了，多到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应该有的。
“猛禽小队！”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魔物几乎要咬住塔伦斯的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咆哮了起来。
不，那不是熟悉的声音，是陌生的魔物低吼声。
——却是熟悉的语气。
一道黑影从塔伦斯眼前掠过，刚刚险些就要碰到塔伦斯的魔物被拦腰抱住撞向一边。
“嘭——”
巨大的撞击声显然是骨架与鳞片的碰撞，宛若两块钢铁砸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那个黑影抱着那头魔物在草地上翻滚，互相拍打的肢体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是谁的。
“火种骑士团！”
又是一声陌生的嘶吼，却是熟悉的声音。
……
“任务目标，剿灭魔物，保护战友！”
……
又是一个已经分不清身份的魔物冲了出来，一头撞散了魔物的阵型。它巨大的爪子宛若一个大锅盖，猛地拍在了想向塔伦斯冲去的魔物。
塔伦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魔物化的火种骑士和猛禽小队……开始了厮杀。
肉体的撞击声，尖爪与鳞片摩擦发出的火花，一声声拳拳到肉的碰撞所产生的震动包围了塔伦斯。塔伦斯茫然地坐在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身边是战场。
每一头向塔伦斯靠近的魔物都会被其它魔物拦住，然后厮杀在一起。
他们血肉横飞，断骨嶙嶙。
他们在战斗，他们在执行今生最后的任务。
剿灭魔物，保护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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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中，塔伦斯插在地上的铁棍被撞飞，滚到了他的手边。它在泥水中沉静地卧着，咕嘟嘟的气泡从它身下的草皮中被挤出。
在塔伦斯的手掌完全握住【勇气】的刹那，铁棍发出了微微的颤鸣。而那颤鸣之中，塔伦斯仿佛听见了【勇气】在对自己说话。
【傻孩子，勇敢不分先后，勇气不分优劣。】
塔伦斯眼中的火焰再度燃烧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武器的提醒，他想起来了，他记得先知曾对他说过的话。
【勇气会传染，希望会跟着勇气一起蔓延。】
【第一个勇敢的人站出来了，就会有其它勇敢的人一起站出来，然后千千万万个人站起来。】
【谁是第一个，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有千千万万个人跟他一起站了起来。】
【千千万万个站起来的人，是无敌的。】
塔伦斯抚摸着【勇气】凹凸不平的表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请再次借给我力量吧，勇气。”
铁棍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仿佛要把自己激动的心情传达给塔伦斯。
【勇气是你自己的。】
塔伦斯一愣，一丝丝不可思议从眼底浮现。
他抬起头，注视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战友们，缓缓吐气，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白线。
意志化作能量，滚滚的热量再度充盈他的身体。把他浇了个通透的雨水甚至被这热量蒸发，在他身上蒸出一团洁白的雾。
风雨中，他眼底的坚定尤如磐石。
“特战营！”
破锣般干裂的声音在草原上响彻，一道雷霆劈下，亮白了整个草原，唯独留下二十多道黑色的剪影。
“任务目标，剿灭魔物，保护战友！”
第五百六十六章 降临
暴雨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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