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您还在对老夫人耿耿于怀吗？”杜林忽然出声问道。
莉莉丝一怔，气息顿时紊乱了起来。
“大小姐，已经过去了。哪怕老夫人想对你……”
“过不去了。”莉莉丝怔怔地说着，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在白枫城的时候，莉莉丝在乱战中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尸体，不愿与它们进行直接接触。
原因很简单，只要尸体的灵魂还未消散，那么当她的肢体触碰到尸体的时候，就会无法控制地读取那些尸体的记忆。
这是她的老师在死去之前留给她的印记，是至今都无法解除的诅咒。
在老师死去的刹那，她抱着老师的尸体，双手却如食尸鬼般吞食着老师庞大的魔力和如海般浩瀚的禁忌知识。
——以及她的老师打算对她做的事。
那些临死前的绝望、怨恨、惆怅、懊悔一股脑塞进大脑里的感觉十分糟糕，这也使得莉莉丝小心地不去接触绝大部分尸体。
但有些尸体不同，那些带着强烈渴望与悲伤的灵魂，莉莉丝不愿意看到它们如风中的沙一样消散。
哪怕它们终会消散，莉莉丝也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那些人在死前毫无怨恨，只剩下浓浓的遗憾。
而老加索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紧接着……就是白枫领的事了。
“大小姐，已经过去了。”杜林叹了口气，半跪在莉莉丝身边，“您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里。”
莉莉丝没有应声。
“哪怕老仆是一介魔偶，也看出了您对楚门先生的好感，而很巧，楚门先生对您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莉莉丝的脸不自觉地往旁边扭了几度。
“大小姐，老仆不希望您继续孤独下去。老仆很希望看到您真正的笑容。而与楚门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是您真正笑出来次数最多的时候。”
“可我有你陪着。”莉莉丝轻声说着。
杜林低下头，仿若在宣誓效忠的骑士：“大小姐，老仆只是一介魔偶，和您的魔杖没什么区别。但楚门不一样，他是能陪伴您一生的人。”
“可他不一样。”莉莉丝似乎想终止这段谈话，“他不一样。”
楚门在她眼里有些过于……完美了。有执行力，有决心，有能力，就连思维方式都不谋而合。
可在铁剑村，莉莉丝询问过楚门究竟在等什么，楚门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好像在顾虑着什么，他明明就可以做许多事，却不去做。
“这意味着您和他是天作之合。”杜林还是不肯放弃。
“不，杜林，我不是说这个……”莉莉丝的声音里带着倦意，“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找遍了所有的书去寻找一个答案，最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身上写满了我想要的答案。”
“可……这些答案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是从我身上来的，他的人生早在遇到我之前就写满了东西，他身上那些我想要寻找的答案……都是别人写上去的。”
杜林沉默了几秒后才缓缓回答：“您最初对他动心的时候，是他回答上了您那个树人难题的时候——他是第一个。”
莉莉丝有些别扭地把玩着发梢。
“原来如此，大小姐……是在闹别扭？”
“才不是！”莉莉丝兀自闹着别扭。
“您是在嫉妒那些占满了他迄今为止人生的人？”
“我有那么幼稚吗？”莉莉丝站起身，绕着桌子行走，“我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像年轮一样一圈又一圈，互不交接。”
“杜林，只有你是会一直陪着我的。”
“而他……他能陪我多久呢？”
莉莉丝的脚步慢慢停下，对杜林笑了笑：“我又能陪他多久呢？”
杜林站起身，隔着桌子与莉莉丝遥遥对望：“大小姐，您的身体机能是正常的，您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莉莉丝笑了笑：“正常吗？若是许多年后，他渐渐老去，我却青春依旧……他会怎么想呢？”
“杜林，我甚至没法像一个正常的女孩那样去爱他。”
“我甚至……不是以一个正常女孩的理由在喜欢他。”
“当他讲述那些故事的时候，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的时候，我迷失在那样的光芒里。”
“可我呢，我甚至不知道他会喜欢我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楠娜的病情
“躺在这里。”房间里，补人匠来到一张洁白平整的长桌前，示意楠娜躺上去。
这个房间有着与外面那个房间相似的浮雕，复杂的线条勾勒出的形状不像是生物的形体，反而像是某位画家出于灵感的涂鸦。
楠娜努力地试图爬上长桌，但身体前的肉瘤却阻挡着她的动作。她的身体忽然一轻，原来是补人匠把她举了上去。
补人匠拿过来一截白布，遮挡住楠娜的脸：“把衣服脱掉，躺好，闭上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开。”
在白布蒙住眼睛之前，楠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门的方向。虽然她知道莉莉丝就在门的另一边，但心里还是忐忑。
“只是一次身体检查，不要害怕。”补人匠的声音带着仿佛能抚平伤痛的柔和力量，“很快就结束了。”
楠娜在长桌上紧张地僵直着，被蒙住的眼睛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她慢慢地脱掉衣服，她身体表面的肉瘤表面覆盖着如手肘死皮般又老又韧的皮肤，难以把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但身下长桌传来的冰冷触感却愈发清晰。
蒙住的眼带来了黑暗，而黑暗带来了不安。
如同那一夜火把如星光点点环绕在她身边，而她躲藏在树洞里，惊恐地听着路过她身边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抓住那个怪物！】
【魔女！我看见魔女了！】
楠娜忽然感到了一阵困意，这困意仿佛迎面拍来的大山，瞬间把她的意识拖入了深沉的黑暗。
补人匠静静地站在长桌旁，衣服上那些复杂的花纹仿佛海浪般轻轻起伏。
蛆附在她衣服上的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臂向长桌爬去。它们如一根根粗壮的血管，慢慢将楠娜的身体包裹。
远远看去，楠娜仿佛被一群毒蛇覆盖，原本就恐怖的肉瘤此刻显得愈发阴森恐怖。
洁白通透的房间里，唯有长桌之上沾染着令人心生畏惧的黑。
长桌旁，补人匠闭上眼，双手合十，跪在楠娜身旁，轻声念诵着她的祷词。
“予绝望者以希望，予贪婪者以惩戒。”
“宽厚仁慈的痛苦长姊，您吞噬我们的伤痛，承受我们的悲苦。”
“请检视这份痛苦，甄选您的祭品。”
环绕在房间墙壁与天花板的浮雕忽然如肉质般扭动起来，本是石雕的线条忽然开始扭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浮雕下游走。
线条穿插变换，波诡云谲，勾勒出一只只洁白的眼。这些在浮雕中浮现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长桌上的楠娜，仿佛在审视一份晚餐。
似乎能穿透楠娜身体的淡淡光芒从四面八方的眼中发出，将楠娜的身体笼罩其中。
缠绕在楠娜身上的黑色线条渐渐变得赤红，仿佛吸饱了血一样的水蛭般逐渐脱落，软绵绵地爬回了补人匠的身上。
“您对这次的祭品很满意。”补人匠轻声说着，“那接下来，需要询问献祭者是否愿意献出祭品。”
浮雕中洁白的眼翻转着缩回了浮雕中，隐没在了繁复的线条里。
整个房间重回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仿佛刚刚的恐怖景象都是幻觉。
“楠娜，”补人匠轻轻摇晃着楠娜，“醒一醒。”
楠娜在摇晃中苏醒，茫然地看着身前的补人匠。
“检查已经完成了。”补人匠牵着楠娜的手，把她接下地，“我们去见莉莉丝。”
走出房间，正好看见莉莉丝和杜林各占长桌的一边。莉莉丝有些不自然地对补人匠笑了笑，向她快步走来。
“检查完了？结果如何？”
补人匠把楠娜拉到两张椅子旁，各自坐下：“瘤正在扩散，已经由体表入侵体内。她的神经系统受到了压迫，并且还有继续向脑部扩散的迹象。”
“她食欲不振，身体无法给增生组织提供足够的营养，所以增生组织已经开始从她的身体中汲取营养。”
“简而言之，若是不尽快清除她的病灶，会发生肉体自噬，她的身体会吃掉她自己。”
莉莉丝认真地听着，尽管她听不懂。另一边的楠娜虽然也听不懂，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感到害怕。
补人匠看了一眼莉莉丝：“楠娜是不是嗜睡，食量小，睡眠质量不佳，味觉减弱？”
莉莉丝迟疑片刻，回忆着这一路上楠娜的种种表现。
嗜睡是肯定的；食量小确实也有，不过她本以为那是楠娜本来食量就小；睡眠质量不佳不太清楚，但楠娜经常半夜醒来。
至于味觉减弱……
莉莉丝的脑海中有一次划过了那只蚂蚱。
“都有……”莉莉丝蹲在楠娜的身边，安抚着紧张的楠娜，“没事的，补人匠是很厉害的医生，她一定能治好你。”
说完，莉莉丝转过头来：“对吧？”
“那是自然。”补人匠没有掩饰自己的信心，“但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而在那之前，我必须询问你一件事。”
补人匠的视线指向楠娜，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在问莉莉丝。
莉莉丝握紧了楠娜的手。
“楠娜，我的规矩是——病人的诊疗费必须由病人自己支付，并且不可讨价还价。”
楠娜刚刚还浮现出希望的小脸顿时布满了阴霾。
她没有钱，她什么都没有，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楚门哥哥给她的。
“我……”楠娜低着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我没有钱……”
“我不收钱。”补人匠似乎经常回答这类问题，“我收取的报酬一定是你有，而且可支付的东西，但我需要先征求你的同意。”
楠娜沉默了片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莉莉丝，她不明白补人匠是什么意思。
可莉莉丝的视线也悄然偏了偏，似乎并不想影响楠娜的判断。
“莉莉丝姐姐……”楠娜手足无措，“妈妈不是说她去赚钱付诊疗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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