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流月火
现在，明岳的五感都敏锐地惊人。在五十米内，她就能隐约听见脚步和心跳，这种能力放在街道交错纵横的下城区非常管用，她灵活地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面，绕开了前面鬼鬼祟祟的两个男人——但是那个茧差点卡在墙壁中央，她不得不调整一下角度，才得以顺利通过。
她已经看见阿撒兹勒的大门了。
目测了一下那扇门的尺寸，明岳悄悄地绕了个圈，敏捷地在地上一蹬，旱地拔葱，就这么跳上了并不算高的围墙。她把包裹着柳德米拉的茧放到阿撒兹勒的后院里，又轻轻拍了拍，凝神感应了一下柳德米拉的状态，才转身离开。
从后门进入阿撒兹勒，明岳迎面撞见了玛尔洛娃。女医生显得非常吃惊，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岳。
“我把柳德米拉放在你们的后院了。”在玛尔洛娃开口前，明岳抢先说：“你们不用去管她的状态，等我晚上再来。赫拉格将军在哪里？”
“……好的，我知道了。”玛尔洛娃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跳，说：“将军在下午就已经出门了。他好像说要去您任职的那个学校。”
“去学校……是找我的吗？”
明岳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接着就告别了玛尔洛娃。她的心里已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既然赫拉格都去了学校，那么尼娜应该不会有事吧？她自己去过阿撒兹勒，赫拉格应该是认得她的。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学校门口——并不是明岳不想坐车，而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东区的街上恐怕一辆出租车都不会有了。她刚要跨过学校的大门，就被在保安亭里的保安叫住了。
“李华老师，有一位老先生托我给您带句话。他说，那个女孩已经被他带走了，让您去医院找他们。”
医院，肯定就是阿撒兹勒这个诊所了。明岳打量了一下这个乌萨斯人，猜不到赫拉格特意带走尼娜，还给她留了段话的用意，追问道：“下午还发生了什么吗？”
“有……有两名警察来学校，他们说要找尼娜·瓦尼亚·诺维科娃。”保安一板一眼地讲出尼娜的全名，又接着说：“过了一会儿，他们带走了两个女孩儿。”
明岳的脸色一沉，那保安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的衣服，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敢……他们都是警察，我还以为是那两个女孩犯了什么事情……”
“算了，与你无关。”
明岳烦躁地挥手，不想听这个中年男人结结巴巴的辩解。她觉得身体内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可是内心却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虚。
天边的晚霞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泰拉的双月如同往常一样，悬挂在漆黑的夜空。
“那两个女孩长什么样？”
“一个是金色头发的，还有一个是……是，是褐色头发的。两个女孩儿都是乌萨斯人。”
“我知道了。”
明岳转身走开。入夜了，那些在这个城市里引发了喧闹的警察或者军人，似乎就这么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胆战心惊的市民们有的还缩在家里，有的已经悄悄地走出家门，三三两两谈论着自己看见，听见的场景，兴致勃勃地猜测警察们逮到了什么大鱼，是惊天魔盗，冷血杀人犯还是花天酒地的大贪官。
明岳慢慢地走，原路返回，从学校走到阿撒兹勒。她想了一些事情，也做了一些准备，但路上的时间还是很快过去——虽然是在走，但是明岳在路上踏出一步，仍然会无端地横移数米。
她今天第二次推开阿撒兹勒的门。她看见在门边的椅子上颓然坐着的索尼娅。棕发的乌萨斯少女用双手捂住了脸，就连明岳推门进来，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索尼娅，是我。”
“……老师。”
索尼娅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尼娜在手术室里……源石炸弹的残片刺破了皮肤。”
“嗯，我知道了。”
明岳点点头。她站在索尼娅面前，温和地说：“站起来。”
索尼娅站起来，然后被明岳温柔地搂住。
“没事的，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明岳轻轻地拍着索尼娅的背，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明岳，明亮的明，山岳的岳。”
“你是主动跟着尼娜走的吧，是吗？那些警察本来没有找你的。你已经很勇敢了。谢谢你，索尼娅。”
明岳松开环着索尼娅的手，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索尼娅头上有些乱糟糟的，站着灰尘和血迹的棕色的披肩长发。
“告诉老师都发生了什么，好吗？”
“……不用你安慰我。”
索尼娅拍掉了明岳的手，倔强地扭过头。明岳不以为意地苦笑一下，坐到索尼娅旁边，顺手从旁边拿过来一盒纸巾，塞到索尼娅手里。
“纸巾。”
“好。”
“告诉我吧。”
“好。”
索尼娅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似乎完全不觉得刺眼。
“我准备跑出去书店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两个警察……”
……
“你来了，明岳。”
赫拉格推开阿撒兹勒的大门，迈过门槛。
“是……这次还多亏了您，将军，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
明岳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赫拉格深鞠一躬。赫拉格低声叹息，说：“不必。我也……去晚了一些。那个女孩儿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室。”
“你随我来。”
明岳拍了拍索尼娅的肩膀，跟着赫拉格进了他的办公室。赫拉格在椅子上坐下，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竟然表现出了些许的疲倦。
“他们是第三集团军的军人。我猜到是谁在领队，找到了我曾经的属下。那个女孩儿的父亲好像犯了罪……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他们不会在切尔诺伯格久留，近日就会撤退，不会再有警察或者军人来抓捕她了。”
“但尼娜还是感染了……”明岳摇头，无力地靠在门上。
“我已经看见了后院的茧。你离开学校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我去找柳德米拉，就是您见过的那个，橘色头发的感染者。”明岳揉了揉眉心，说：“可能是因为跟龙门的联系，她被那些军人盯上了。我去救她，然后杀了一个内卫。”
“……你再说一次。”赫拉格抬起头，盯着明岳的眼睛。
“我杀死了一名乌萨斯的内卫，皇帝身边的利刃。”明岳毫无感情地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她看了看赫拉格，嘴角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问道：“将军，您要为了乌萨斯，代表乌萨斯审判我吗？”
“我，已经不再隶属于乌萨斯了。”
赫拉格看起来似乎没有他的回答那么淡然。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缓缓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倒是你，竟然能杀死一名……我有点低估你了，明岳。”赫拉格指了指天花板，郑重地说：“希望你没有被抓到把柄，或者留下痕迹。这对于上面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一个内卫的失踪，或者死亡。”
明岳摇头，说：“没有。他的‘国度’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你好自为之吧。”
赫拉格站起身，走到明岳身边。他可能是想要安慰一下明岳，或者鼓励一下这个失意的年轻人……但是老将军最终什么都没有做。他从明岳的身边走过，踱步到墙面，双手背在身后。
他在看一张挂在墙上的合照。
“明岳，矿石病不是什么能够摧毁一个人的东西。”
老人低沉的声音在室内流淌。明岳突然感觉有些恍惚……那些已经很久远的历史的画卷似乎在赫拉格面前展开，他在这一幕幕场景中走过，有人出现在他身边，也有人默默地离开。
“生活就是这样。明天会变成什么样，这是个没有人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我们总要面对，无论是死亡，还是矿石病。去看看你的那两位学生吧，还有柳德米拉，她们才是现在需要你的人。”
明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个办公室。赫拉格静静地看着那张合照，神情复杂。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发出意蕴悠长的，悲哀的叹息。
……
“老师，我不想做历史学家了。”
索尼娅平静地对明岳说。
“你想做军人吗？”
“我……我不知道。”索尼娅迷茫地摇摇头，她说：“但是，我还是想要有能力……去保护其他人。我会像老师一样强吗？”
“就别把我当做学习的榜样了。我可没有真的保护到谁……”明岳苦笑着，但是又有些欣慰地拍了拍索尼娅的肩膀。
“你会做到的。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去处，你会喜欢那里的工作的，相信我。”
“明岳小姐。”
玛尔洛娃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摘掉脸上的口罩。明岳在她的额边看见细密的汗珠，她的右手甚至还有些颤抖。
“手术已经基本结束了。尼娜小姐醒了。她说，如果您在的话，她想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明岳愣了愣。索尼娅本来已经急切地站起来了，听到玛尔洛娃的话，叹了口气，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去吧，明岳老师。去看看尼娜怎么样了。”
……
明岳走进手术室。
墙壁被粉刷成毫无瑕疵的雪白，各种精密的仪器被放在病床的边缘，或者手术室的角落。尼娜已经换上了一身洁白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她睁开眼睛，看着明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好像还是有些虚弱，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明岳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尼娜扶起来，靠在床头坐好。
“老师，你来了啊。”
“小尼娜，你……”
明岳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在这里找张凳子，但是那张凳子上放了几个药瓶和纱布，于是只好在病床边上坐下，凝视着尼娜的面庞，轻轻地撩开少女脸颊侧边的碎发。她感觉到尼娜的体温不太正常，又拨开尼娜额上的刘海，探了探，似乎还有些低烧。
“老师，我现在感觉已经没事了。”
尼娜温柔的声音萦绕在明岳耳畔，“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来检查就可以了。老师，我听说现在抑制矿石病的药物已经有很多了，并且价格都不贵，对于父亲来说应该不是很大的负担。那些医生都说，只要持续接受治疗，我至少能活到六十岁……”
明岳只是沉默。
她坐在尼娜的床边，听着尼娜絮絮叨叨地对她说，那些从各种各样渠道了解来的，或许真实或许虚假的与感染者有关的信息。
“小尼娜，你不害怕吗？”
“实话说……稍微，有一点点吧。”
尼娜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
“但是没关系的，没关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我不能治好矿石病。”
“嗯，我知道。”
“你父亲的事情，说不定也是我暴露的……”明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喃喃道：“还记得我去你家的时候，你给我的那包茶吗？我忘记带回家了。我把它留在了现场……”
“没关系的，老师。”
尼娜笑了笑，说：“那也是因为父亲本来就做了不对的事情吧。并且，这也不是那两位警察直接导致的，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只是意外罢了。”
明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尼娜似乎看出明岳的茫然，柔声问道：“老师，您可以帮我在学校里面请个假吗？医生说，我还要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可能不能去学校里上课了。”
“嗯，我知道了……”明岳咬了咬嘴唇，突然产生了想要远远地逃开的冲动。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说：“在瓦尼亚先生回来之后，我会去向他解释的。”
“然后，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们跟阿撒兹勒的路子应该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比较信任他们一点。尼娜，我不会让你再出什么事了……”她苦笑了一下，疑惑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呢？我也只是学校里一个普通的老师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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