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690章

作者:匂宮出夢

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船只试图离开港口,但是在这支法国舰队来到黑海之后,它们就迎来了霉运,而欧仁·德·特雷维尔舰长的最初战绩就是从商船当中获得的。

可是,欧仁加入海军的目的,可从来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战舰去欺负商船的,他想要做到更像是军人的活——和敌人的战舰交锋。

然而也许是痛感实力差距太大的缘故,在法国海军来到了黑海之内以后,俄国海军一直执行着避战收缩的策略,避免与法国海军交战,而此时进入黑海的法国海军的分舰队实力也不足,也不敢贸然直接去寻求决战,这也让欧仁大为失望。

如今终于看到机会了,这怎么能让他不为之兴奋。

他仔细,这是两艘轻型战舰,体型和他的船差不多大,正以夹角向他逼近了过来。不过这些船有些破陋,看上去并没有经过精心的维护。

看来俄国人是已经发现现在的法国战舰数量并不多,所以想要过来迎击了吧。

也真亏他们居然找到了我。

“全速前进,靠近俄国人!”他马上就下达了命令。“准备迎击!”

舰长的命令被毫无保留地执行了,舵手操纵着这艘战舰,无所畏惧地向两艘敌舰冲了过去,而在船舷的两侧,战舰底层炮甲板的木制炮门被一张张地打开了,船上装载的大炮也慢慢地,犹如是一头巨大的海上怪兽突然从体内刺出的黑色尖刺一样。

这些被多年来被烟熏火燎而变成黑色的铜炮,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闪耀着金属的寒光。

在海风的呼啸当中,三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对面舰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欧仁几乎已经可以看清楚敌舰前楼突出的甲板上的一群俄国水手的模糊身影。

欧仁皱着眉头,仔细看着对面战舰凑过来的速度,判断着对方全速航行的速度。

“右满舵!”他下达了命令。

“右满舵!”舵手大声重复了一边,然后操作着船向右横转。

在舵手重复的命令下,夏洛特公主在海面上慢慢地画出了一个近乎于规整的白色弧线,然后向黑海深处冲了过去。

迎击而来的两艘船似乎早有预感这艘法国人的战舰会选择逃跑,所以他们很快就同样向左转向,想要追击这艘战舰,可是在风向不利的情况下,他们的战舰速度却无法跟上夏洛特公主号,三艘船的距离开始拉远。

然而,脱离战场并不是欧仁的想法。

在他突然转向之后,两艘俄国人的战舰虽然想要追击,但是他们已经无法保持协同,从之前的夹击也变成了一个方向的追击。

而这时候,依照高出一筹的速度,在这个风高浪急的海面上,夏洛特公主号已经绕出了一个之字形弯绕曲折的路线,领先卡到了他们的敌人的前方。

是时候了。

欧仁的右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手中的望远镜,几乎像是要将它捏碎了一样。

“左满舵,迎击!”

“左满舵!”舵手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操纵着船舵再度来了一个直角式的转向。

欧仁已经集中起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血流速度都加快了几倍,此时,水手们焦急的呼喝声,大炮的晃荡声,大海的激鸣,还有那狂放的暴风一起在耳边交鸣,仿佛整个战舰都在发出迎战之前的欢呼。

他的战舰重新划出了一片航迹,然后以凛然的姿态,横挡在了两艘船的前方,侧舷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前方。

在望远镜下,没想到法国战舰如此迅速、又有如此胆量的俄国人显然有些慌乱,他们慌忙也在调整航向,准备迎击法国人,这时候他们的敌人已经做好准备了。

欧仁看着前方,原本的交鸣已经听不见了,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下来。望远镜里面俄国水手们还在忙碌,他好像能看到绝望的眼睛……

“开炮!”带着一丝近乎于冷漠的平静,欧仁大声喊了出来。

“开炮!”两层甲板上的军官们几乎同时发布了命令。

“轰!”一声声轰鸣声从两层甲板上同时传来,声音之剧烈几乎能够让人马上失聪,整个船都陡然摇晃了起来,大量夹杂着火药粉尘的烟雾瞬间从这些炮口当中升起,然后很快汇聚成了一阵灰色的烟雾,几乎笼罩住了整个视野。

“砰!”

一枚一枚的炮弹,从炮口当中呼啸而出,桅杆上的水手们努力在烟雾当中观察炮击的效果然后传递到船上,船上的军官们也依据这些报告来调整大炮的射击角度和参数,着两层甲板当中,火药所带来的烟雾弥漫在其中,呛得人几乎无法思考,然后军官们的呼喊声声嘶力竭,简直能够让人瞬间变得神志不清。

在这一轮轮的炮击当中,新式的炮弹显示出了它的优良功效,在尖啸声当中划破了阴沉的天空,触碰到了敌人的战舰,然后猛然爆裂,在木制的船带来几乎不可忍受的灾难。

在经受了最初两轮炮击之后,俄国人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战位,然后同样以舷侧的大炮对法国战舰发动了炮击,然后失去了先手的俄国战舰反击却很无力,没有带来太好的效果。

不过,他们毕竟数量有优势,在欧仁的视线内,不断有火药的闪光从对面闪耀,一枚枚炮弹呼啸着向他飞了过来。

三艘战舰的小型海战马上就来到了最激烈的地方,炮弹毫无顾忌地在两边穿行,带来死亡的恐惧,让整片黑色的海洋真正地吞噬着生命,炮弹激起的浪花带动着战舰晃动,再加上大炮轰击所带来的效果叠加一起,仿佛整个天地在摇晃……

欧仁死命地看着对面,不停地下达命令,操纵着自己的战舰与敌人搏斗,海水从海面上被轰到了甲板上,如同下不完的倾盆大雨,这股腥咸味原本会让他作呕,但是此时却只能让他感到由衷的兴奋。

“开炮!”他大声喊。

“开炮!”在甲板下面督促炮手的副船长声嘶力竭地下令。

一轮轮的炮击让那艘着起了火的俄国战舰变得越发无力,它已经被大火弥漫,似乎遭受到了重创,欧仁仔细看着对面的情况,评估着对面战舰所剩下的战力,就在他的观察下,不停有人被火焰吞噬,有些水手甚至直接跳入到了水中。

终于,这艘战舰停了下来了,大炮也大部分不再开火,似乎放弃了交战,而它旁边的战舰也迟疑放慢了速度,似乎想要保卫同伴,并且接收那些落水的水手。

赢下了吗?直到此时此刻,欧仁终于才重新恢复了一些惯常的冷静。

他还没有感受到那种由衷的喜悦感。

炮弹已经储备不足了。

他可以选择返回追击,但是这似乎有点冒险,俄国人也许后面还有重型战舰追过来。

他不是一个害怕冒险的人,但是他不想要带着自己船上的两百个人一起冒险。

“我们返航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去喝波尔多吧!帝国万岁!”

在舰长的命令下,战舰重新调整了方向,然后向博尔普鲁斯海峡驶去,他们已经在为自己的战果感到满足了。

而俄国的战舰似乎也无意追击,他们看起来已经被这当头一棒打得有些懵然。

在带着腥味的海风当中,欧仁突然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过度榨取的精力,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法兰西万岁!皇帝万岁!”不少人还躺在甲板上嘶吼着,用这种方式发泄着他们最后所残存着的精力,并且期待着回到岸上以后的享受。

欧仁当然会犒劳自己的这些部属的,因为他们已经帮助他赢得了最初的胜利。

一次和敌国战舰的胜利,一次他想要的胜利。

而船上还有人保持着冷静,在年老的水手长的命令下,一群水手正在底层不停地排着海水。

在风高浪急的海区,澎湃的海水会沿着低矮的底层甲板舷侧的炮门缝隙渗入船舱内部,然后顺着船内的道路一直流进到底舱当中,更何况刚才还进行了激烈的炮战,所以海水渗入更多。

如果不管的话,底舱就会积水,然后储藏室内储存的食物就会因此而变质,而且船底船板和龙骨被海水侵蚀浸泡,对船体来说也是绝对难以忍受的结果。因此,这时最好的、也是最必要的办法就是马上组织水兵轮班,不停地将舱底水往外抽。

带着敬佩和自豪的笑容,欧仁走到了他旁边。“辛苦您了。”

“祝贺您,舰长!”水手长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年轻的上司,“您赢啦!”

“这是我们赢了。”欧仁纠正。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刚刚您问我为什么要来海上……现在您知道了吧?”

第939章 亲情与任务

果然如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脱离了战场之后,海面上几乎马上就下起了倾盆暴雨,狂风夹带着雷霆的怒号吹起高涨的海浪,将刚才战争残留的痕迹很快就一扫而空。

刚刚摆脱了俄国人战舰的夏洛特公主号,又开始了和大自然的搏斗,它颤颤巍巍地飘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努力让自己按照原本的航线航行,犹如是狂风当中飘零的落叶一样。

身为舰长的欧仁仍旧留在甲板上,大声呼喝着,命令自己的水手们忙上忙下,在风雨当中稳定风帆,排出船中的积水。

鼻子尖上的火药味还没有消失,雨水就携带着腥咸的海水扫荡到了整个甲板上,让欧仁的军服变得湿透了,然而即使如此,欧仁的心情仍旧很好,胜利的喜悦在他心中回荡,他的热血就和眼前的海面一样澎湃。

这样的风雨原本会极大地影响到战舰的航行,但是好在他的这艘新式战舰拥有全新的蒸汽动力,因此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克服大自然的掣肘,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暴风雨肆虐的地区,按照预定的航线靠近了大陆,准备重新穿过博尔普鲁斯海峡,回到舰队在土耳其境内的母港。

已经在海上飘荡了好几天的船员们,在大陆已经赫然在望都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欢呼,就连舰长欧仁一瞬间也有些如释重负。

而这时候,已经是临近黑夜了,放眼望去,那座辉煌的城市赫然在目,城内各处点起的灯火犹如是天上的繁星一样密布,帝国的首都就像是磁石一样,吸引着整个帝国的资源,也让这里成为了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

为了保卫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在海峡沿岸布有大量的炮台,这些防御工事在多少年以来都让俄罗斯只能望而却步,让它苦心经营的舰队只能在黑海充当内海舰队,无法进入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地中海,参与到和欧洲各国的海军争霸当中。

然而,在今天,这些炮台却并没有成为欧仁和他的战舰的阻碍,在看到了这艘高悬着法国海军旗帜的战舰之后,炮台一弹未放任由夏洛特公主号穿过了狭窄的海峡,进入到了被两个海峡包裹的马尔马拉海当中。

因为法国海军的到来,这里面已经停泊了大量军舰,一路上欧仁总能碰到本国或者土耳其的战舰以及其他舰船在黑夜当中忙碌的身影,夏洛特公主号在其中穿行而过,一路来到了他们停泊的港口当中。

在黑夜的灯火下,两只重达数吨的巨大铁锚,经过绞盘的带动,从悬挂在粗的锚索上慢慢滑下,然后轰然落入到了水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沉入到了海底当中,然后刺入到了海床里面,为这艘战舰提供了稳定的支撑,而随着锚被下好,这次的航行终于结束了。

连续几天的航行对这些已经在海上闯荡了多时的海上官兵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很辛苦的事情,不过能够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安全地回到己方的港口,并且还能够享受到胜利的喜悦,总是能够让所有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欧仁的命令下,船上所留存的食物中最好的那部分都被拿了出来供给水手们加餐,以便庆贺今天的胜利,这场胜利虽然不大,但是却是夏洛特公主号投入战斗以来的一次胜利——甚至也有可能是法国海军在和俄国海军初次交战后的第一个胜利。

在听到了舰长的命令之后,船上的水手们欢呼雀跃,然后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有些人甚至还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了甲板上人事不省。而欧仁则要冷静地多,在和部下们吃完了晚餐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船长室里面,借助烛光,在日记当中写下了今天的战斗经过和当时的心理变化。

自从来到了战舰上服役之后,欧仁每天都会自己写一篇日记,记录当天的行动和心绪,以便作为未来的参考。今天的战斗,毫无疑问在他航行日志上将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个人则更想要自己为自己写一份日记,记录今天的激动和兴奋之情,以便供未来的自己观阅、甚至也许可以作为在遥远的将来对着孩子们夸耀往事的资本——如果以后自己有幸能有家室妻儿的话。

带着兴奋之情,欧仁写完了今天的长篇日记,然后将日记本小心地保存在了自己的行李箱里面,而这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直到这一切完成之后,欧仁这才躺回到了自己的吊床当中,结束了这漫长而又激情的一天。

这一夜,他很晚才睡着。

在第二天中午时分,他才悠然从睡梦当中醒过来,然后他收到了岸上的司令部传过来的命令,远征军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听说到了他昨天的英勇战绩,准备亲自召见表彰他。

身为一位巡洋舰舰长,原本应该是没有直接面见总司令的资格的,特雷维尔元帅这么做不消说是有一些从私情出发的意思,不过他是远征军总司令,是这里说一不二的最高领袖,因而他想要这么做也没人会阻拦——再说了,欧仁所取得的胜利,是法国海军最初赢得的战绩之一,从重奖赏倒也不算十分出格。

带着激动当中又有些忐忑的心情,欧仁在接到命令之后马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战舰,来到了久违的地面上,然后在总司令的传令官的带领下向陆上的营地走了过去。

这里原本是一摊荒地,但是在被法国远征军的登陆部队占据了之后,经过了法军士兵和大量被征集过来的民夫的努力,短时间内这里建成了一大片临时的建筑,这些快速建起的建筑虽然外观粗陋,但是总算能够给这些远征军官兵一个栖身之处。不过,由于后续运过来的远征军官兵仍在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所以哪怕是临时构建的营地建筑也供不应求,一大批官兵只好用野战帐篷在临时营地周围又搭建了一片营地,远远望去,这些帐篷众星拱月,把远征军司令部裹在了最中间。

一路上,他们穿过了重重的哨卡,最终来到了司令部营地当中。

既然是远征军司令部,那么自然是一个忙碌的地方,当欧仁来到这里时,他发现一大群各个级别的军官在小小的建筑当中进进出出,繁忙得犹如是热闹的集市一样。

欧仁自知自己地位低微,所以老实地在一边等候,等待着被元帅召见的时候。

不过,令他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一位在元帅身边担任勤务的年轻副官走了过来,请他去元帅的接待室。

不光是欧仁本人感到意外,就连其他等候觐见元帅的高级军官们也都大感奇怪,纷纷窃窃私语,询问着这位海军少校到底是什么来头。被这些人注视的时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欧仁这次却感到有些如坐针毡,好在副官马上就将他领走了,也让他不用继续忍受这样的尴尬。

穿过了狭窄的过道,他终于来到了一个稍微宽敞的厅堂里面,木制的建筑通风不错,因而在他摆脱了众人之后,浑身就感觉清凉了不少。

而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叔公德·特雷维尔元帅,正穿着一身元帅军礼服,端坐在房间里侧的座位上,正在和旁边的一群海军军官们交谈——这些军官正是海军派在总司令身边的参谋官,也就是欧仁的顶头上司。

欧仁连忙来到了房间正中央对这群人敬礼。

“小子,终于来啦!”一看到欧仁,元帅就笑了起来,“这么一看,倒像是男子汉了!”

欧仁脸色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笔直地站着,聆听着元帅的训示。

“你昨天干得不错,把俄国人揍了一顿,立了战功,海军上下都对你十分满意,所以我要给你授勋,”老人言简意赅地对侄孙说,“要记住,我不是以你叔公的身份给你授勋的,而是以总司令的身份!你做出了配得上授勋的表现,这些海军的军官们都认为应该给你颁发勋章。”

“我……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守而已……”一向就不怎么善于言辞的欧仁,此时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的部下们比我更勇敢。”

他心里清楚,虽然他确实立下了战功,但是这些海军军官们之所以这么大力向总司令说他的好话,肯定也是为了讨好总司令,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他心里越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傻孩子,没有优良的指挥,勇敢一无是处!谦逊是好东西,但是你不要过于谦逊了,因为那会显得像是在骄傲。”特雷维尔元帅一边笑着斥责欧仁,一边重重地挥了挥手。

一位副官马上拿过来了一个托盘,而在托盘的丝绒垫子上,一枚勋章静静地躺在上面,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元帅站了起来,然后随手从托盘里面拿起了勋章。

一股血气从欧仁心头涌了上来,他屏住了呼吸,腰杆也挺得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