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521章

作者:匂宮出夢

“谢谢……”夏尔再度朝他恭敬地行了礼。

……

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他发现部长所言非虚,已经将一大堆的文件堆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天知道这需要审阅多久啊……夏尔吸了口冷气。

不过,这是自己选的,也没有多少怨言可找了。先看看吧,整理一下,以后再找个可以帮自己整理而且又可以信用的人。

正当他打算投入这些文牍当中时,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先生,有个外国人想要求见您。”

“我现在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哪怕是外国人,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夏尔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好的,那我回绝他吧。”秘书一看自己触了霉头,连忙告退。

“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奥托·冯·俾斯麦,是普鲁士的一位外交官。”秘书回答。“他知道您的事务繁多,所以他说您可以在方便的时候抽出时间来召见他,他近期在巴黎,随时等候,而且留下了地址。”

“呃……?”夏尔停下了自己的话,貌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是……是哪个俾斯麦?”

“就是冯·俾斯麦先生,一位普鲁士外交官。现任普鲁士邦议员、普鲁士驻法兰克福帝国议会代表。”秘书有些疑惑于他的态度,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不过,他并非以正式身份来对我国进行访问的,而是以私人身份来我国旅行,因此他说求见您只是出于个人兴趣而已,并非负有外交使命。”

“他……他想要……想要求见我?”夏尔无意间声音都有些发抖,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日里的镇定了。

“他的职位,邦议员不太重要,但是后者意义重大,他能够得到这职位,证明他在普鲁士具有一定的地位,而且得到了普鲁士国王的尊重。”秘书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恭敬地给他献上了建议,“如果您希望拒绝他的话,我认为您最好找一个理由,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在面上过得去……”

“不,我并非要拒绝他,相反,我要接见他。”夏尔回过了神来,然后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马上改变我现在的一切日程,都排到这之后。”

“都排到这之后?”秘书十分诧异,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那要推迟多久呢?”

“不设时限,我们谈了多久就推迟多久,如果实在不行就顺延一天。”夏尔直接挥了挥手,“一切都以这个为优先事项。”

“先生,他这只是私人的拜访而已,并没有外交使命……”秘书觉得夏尔的态度有些奇怪,于是禁不住提醒了他,“也就是说……这是非官方的,您也许……也许可以不推迟官方活动,在这期间您可以抽个空接见一下他。更何况,有很多官方活动还是部长指定要进行的,恐怕难以贸然推迟……”

“推迟日程!”夏尔直接下达了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总之一切都推迟,等我见他!”

……为一个普鲁士外交官的非官方拜访推迟全部日程?有这个必要吗?秘书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他已经从夏尔的态度当中嗅到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他不打算违背夏尔的意愿,连质疑也被压在了心里。

“好的,先生,我们这就安排。”他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夏尔的办公室。

第699章 俾斯麦(一)

这是个看上去就仪表堂堂的中年人,尽管只穿着便服,但是仍旧器宇轩昂。他留着两撇胡子,身材十分高大魁梧,蕴藏着无比的精力和力量。他的前额宽阔,眼神犀利,在顾盼之间那种毫不犹豫的行动性一览无余。

哪怕仅仅看上去,都觉得他能干出大事业来,这份风度,确实让人有些心折。

“德·特雷维尔先生,非常感谢您的接见,”在夏尔的注视下,他微笑着朝夏尔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等上很久呢。”

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他的神情当中也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压迫力,好像想要把人看透似的,看不出多少尊敬。

难怪几代普鲁士王都不喜欢他,确实太锋芒毕露了,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他们也不会想着倚重这样的人吧……

然而,在这种压迫力面前,夏尔却并没有感受到被冲撞的恼怒,反而心潮澎湃。

这个人就是在约翰丘吉尔和威灵顿之后,最后给了法国重重一击,事实上终结了“法国梦”的伟人啊……而他今天却来求见我了。

哪怕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冯·俾斯麦先生,非常有幸能够见到您。”夏尔按捺住了心里的激动,绕过了办公桌,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一听到您来求见我,我就推迟了我的所有日程,所以今天我们大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担心时间。”

俾斯麦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见面特雷维尔居然给了他这样的礼遇。

他现在是普鲁士邦议员兼普鲁士驻帝国议会代表,虽然驻帝国议会代表可以算一个重要职位了,但是在普鲁士外交体系里面,他和驻法大使的地位相比都有不如,就地位来说,显然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要高上不少。

两个人就这样握上了手。

这就是在跟时代握手啊……夏尔一边摇晃,一边心想。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夏尔就松开了手,然后示意对方走到茶几边来坐下。

俾斯麦顺从地走到了茶几边,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咖啡我已经叫人在煮了,很快就可以送过来……”夏尔微微笑着,已经从最初的激动当中走了出来,态度十分从容,“我这里有不错的雪茄,您要不要来点儿?”

“我听说您不喜欢抽雪茄?”俾斯麦有些疑惑。

“看来您对我倒是挺了解的……”夏尔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抽。不过我这里有不少的雪茄烟存货,足够款待任何一位客人了——另外,我也完全不介意别人在我面前抽烟,您尽可以不用约束自己。”

俾斯麦心里越来越疑惑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对自己为什么这么谦和。

在这个时代,俾斯麦当然还不知道上帝将降下大任到他的身上,所以哪怕十分自信,他也自知自己地位不高,难以负担起他自己的远大志向。

他可以肯定,特雷维尔就算听说过他的名字,最多也就是有个印象而已,法国人谈不上对他有多重视。

“我听说了您的个性,并且大为欣赏,在拘泥于陈腐之见和礼仪泥淖的外交界,有时候我们就需要这种敢说敢做的干劲!”就在这时,夏尔抬起手来虚握住了,做出了一个有力而且激昂的手势,“您在贵国其他人的面前,可不是同样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硬?既然您在他面前可以自由自在,那么在我这里也可以……”

他终于“理解”了这位权势煊赫的德·特雷维尔先生,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

他年纪轻轻就爬上了高位,理所当然地就十分自傲,看不上其他人的庸庸碌碌,而且肯定觉得外交界都是空有年纪的废物。

虽然自己的年纪比他也大了一轮,但是自己也不到四十岁,在外交界当中也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的少壮派,再加上那种敢想敢做的硬顶作风,赢得了他的欣赏。

他肯定已经听说了我在国内的事情。

可是,我在国内的人和奥地利人面前表示强硬,可不只是展示自己的个性而已,我并不是个莽夫啊……他在心里苦笑,对他的误解感到有些郁闷。

“我是十分注重尊敬别人的,虽然在波美拉尼亚的河边可学不到那么多礼仪规矩。”俾斯麦略有些迟疑地回答,“尤其是在像您这样的重要人士面前。不过……既然您这样宽宏大量的话,那就谢谢您了。”

“您这样放松,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夏尔摇了摇铃,让人给他送上了雪茄,然后将雪茄递给了对方。

俾斯麦拿过了雪茄烟,然后小心地剪开,慢慢地点上了。

当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明显放松下来了不少,而夏尔也同样平静了下来。

也对,不管日后他是什么大人物,缔造了什么样的辉煌功业,但是在现在,他只是得到了我允许才可以抽雪茄的异国外交官而已……尽管可以尊重,但没有什么需要敬畏的。

“冯·俾斯麦先生,现在您可以说说您拜访我的来意了。”夏尔摊了摊手,“很抱歉,之前我没有预料到自己今天居然会有这样的客人……所以不知道应该和您谈论什么样的话题。”

“其实我今天也是临时起意来拜访您的而已。”俾斯麦将一根雪茄拧到了烟灰缸当中,然后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自从被我国的国王任命到新职位当中之后,我最近还在学习怎样处理外交事务当中……于是我现在来到了法国,除了在这个伟大的国家当中旅行、见识他那些恢弘的建筑一番之外,我主要就是想要来见识一下如今运行着这个国家的人们。”

他这一番话倒也不是虚言,如今的普鲁士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对俾斯麦的脾气素来深怀忧虑,深怕他在法兰克福因为不懂事而冒犯了其他德意志邦国,惹出什么外交风波。

因此,他坚持要求俾斯麦在邦联议会充当普鲁士发言人之前,在法兰克福先在即将离任的公使特奥多尔·冯·罗霍夫手下充当副手三个月。

这也不能说是一个不合理的安排。一个新大使必须先要仔细了解由各邦诸侯代表组成的这个不同寻常的会议的习俗,才能在这个圈子里发挥领导作用。

不过……对于俾斯麦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就有些憋屈了,冯·罗霍夫能教他什么呢?他可看不到。

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四处游历,先见识见识欧洲各国的政要们再说——普鲁士驻帝国议会的代表职位,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攀登更高职位之前的阶梯而已。

“那您已经见了谁呢?”夏尔有些好奇。

“我最先就是来拜访您的,很高兴直接就成功了。”俾斯麦笑了笑,“说句实话,在现在的欧洲各国,法国执政者们里面您的名声只是比波拿巴先生少上一点儿而已,事实上现在外交界到处都在谈论您,评估您将给欧洲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哦?”夏尔真的吃了一惊。“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可以以我的个人经历为证。”俾斯麦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我赶到很荣幸。”夏尔笑了起来,“不过我想,欧洲各地谈论起我的时候,应该给不出什么样的褒义词。”

“嗯……确实有些人对您不太认同。”俾斯麦老实地点头承认,但是很快他又说,“但是,请您相信我,大多数人对您还是充满赞许的。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走到如今地位的人,必定有超乎于常人的地方。”

俾斯麦说我有超乎于常人的地方?

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夏尔都觉得心里很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他可不会因为这种恭维话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谢谢您的夸奖。”他颇为悠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重新被打开了,一位工作人员把咖啡端了上来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又重新走了出去。

“在几年之前,我为了普鲁士,和暴民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们战斗过,我很高兴波拿巴先生和您终结了革命的病毒,将和平重新归还给了法国。”仿佛是为了让夏尔开心似的,他先对波拿巴家族的篡国奉上了自己的表态,“历史将会铭记他和您的功绩。”

“是的,在总统先生的带领之下,法国已经告别了它的革命时代,我们乐意为欧洲的和平与繁荣努力。”夏尔自然也知道怎样回报对方,“她将不再困扰欧洲各国,反而将会和平带给欧洲。”

“如果法国参与到了维护欧洲和平的事业当中,那真将是欧洲的福音!”俾斯麦提高了音调,“我一直都认为,欧洲需要一个强大的法国。”

“谢谢您能够如此看。”夏尔不动声色。

“不久之后我还会去奥地利拜访梅特涅亲王……他最近也说了您不少好话。”俾斯麦笑了笑,然后试探性地看着夏尔,“听说您和他的儿子认识了?”

“是的,先生。”夏尔直接点头,“理查德·冯·梅特涅先生来我家拜访过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就如同您一样。”

第700章 俾斯麦(二)

“哦?”

俾斯麦有些吃惊于对方将自己和理查德·冯·梅特涅那样的人相提并论,那个人是未来的亲王,而且注定将成为奥地利外交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自己则要逊色许多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特雷维尔这番话总归是令人振奋的。

作为一个老派的普鲁士人,他对奥国满心敌意,一心想要排斥对方在德意志范围内的影响力,所以他一直上书要求他的国王不要同意奥地利人将奥地利纳入关税同盟的提议。在施瓦岑贝格亲王以威胁姿态同普鲁士签订了奥尔米茨条约之后,他也甚为忌惮奥地利在德意志邦国中威望的重新崛起。

他深知,在可预见的将来,普鲁士将必须为在德意志的利益同奥地利产生严重的冲突,甚至可能难以避免一场战争。

而法国是个举足轻重的国家,如果像德·特雷维尔这样的人对奥地利充满了好感的话,那对普鲁士的利益就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以,听到了这个年轻人“我将普鲁士和奥地利人一视同仁,并不会有特别偏袒”的暗示之后,他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年轻人真的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吗?还是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心里略微有些担心。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请您相信,普鲁士人一向热情,他们珍视每一个朋友,也乐意同朋友来往。法国如果想要融入欧洲大家庭,那么普鲁士人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这个客人,并且协助她一起走向繁荣富强——当然,我深信奥地利人也会一样热情,只要您热心于欧洲的公益,您就不会缺乏朋友。”

“那当然了,法国对自己的威望看得很重,所以她乐于与任何一个朋友平等来往——只要这个朋友心怀善意。”夏尔很快就给了他同样的暗示,“普鲁士人、奥地利人,我都会以同等的热情和尊敬来对待。”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俾斯麦暗地里松了口气。

“我们普鲁士的外交官们,大多数已经阅读过您过去的发言,所以也能够理解您积极的和平主义主张。”因为感觉开头良好,所以俾斯麦开始把话题从深里引了,“很多人都因为您这篇演说而反对您,但是实际上,我觉得他们误解了您——您宣称只要法国的实力地位得到承认,她就会积极地维护欧洲现有秩序,这恰恰反而是一个爱国者理应说出的话,如果法国在欧洲不受敬重,那么又能有什么动力来维护呢?我个人是十分支持法国恢复她的地位的。”

“如果当时我知道我的演说会被在欧洲四处流传的话,我恐怕会更加谨言慎行一些……当时的新闻记者们误解了我,以至于我的话被当成了充满火药味,这违背了我的初衷。”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谢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我个人是爱好和平的,只是希望法国更加受敬重而已。”

当两个外交界人士聚在一起大谈什么和平与繁荣的时候,要么他们即将告别,要么他们就准备谈得更加深入,这次的情况自然也不例外。

“我赞同您对和平的理解。同时我认为,欧洲的和平,说到底也是德意志的和平,如果德意志不太平,那么欧洲的动乱就一直会持续。自从1618年以来,欧洲已经深受其苦了。”俾斯麦侃侃而谈,“而如今,仰赖上帝的洪恩,德意志终于能够从混乱和战争的泥淖当中慢慢走出来,我们比任何人都珍视这种和平,同时也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维护和平。我们仁慈的国王,就是在这样的愿望下,才在去年不惜一切代价同奥地利人达成了妥协,维护住了和平。”

奥尔米茨和约可不是因为贵国国王爱好和平才签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