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34章

作者:匂宮出夢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头了……”夏尔连声道歉。

芙兰低下头来,老侯爵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芙兰,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继续努力吧,你一定会出名的!”接着他拍了拍孙女的背当做鼓励。“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孙女儿的杰作,我要告诉那些老朋友我有了个多么好的孙儿……”

“谢谢你,爷爷,我会努力的。我先去上学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夸赞之后,芙兰红着脸,笑得连眉毛都弯了起来,几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饭厅。临走时还不忘横了夏尔一眼,以示对他这么久才想起来的不满。

老侯爵和夏尔满面笑容地目送她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是的,长大了。”夏尔附和了一句。

“现在我真看不出全法兰西有谁还配得上这个天使的。”老侯爵叹了口气,“到时候还真要费一费思量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找。”夏尔回答,“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到时候我要给她准备一亿的嫁妆,到时候别说什么名门什么皇族了,就连阿波罗也配得上!”

“一亿?”侯爵眉毛轻轻一挑,“你还真敢说啊。”

“我是认真的。”夏尔的口吻十分平稳。

“那我也告诉您吧,我打算以后把自己的积蓄平分成两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绝不会偏袒哪一边。”

“全都给她吧,您给我的智慧和教诲够用了。”夏尔淡然回答。

两人目送着接芙兰去上学的马车驶离侯爵府邸。

随着马车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两人脸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了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应有的那种严肃、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尔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先祖画像中所见得最多的那种表情。

特雷维尔终归还是特雷维尔。

“夏尔,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你懂得什么是爱,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一点。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在进行事业——尤其是我们现在这种事业——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带有不必要的感情——记住,鲜花是用来赠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对敌人我们只能赠以利剑。你可以和敌人妥协,也可以和他们握手,甚至可以拥抱他们,没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们的脖子,没别的原因。”

“我知道的,爷爷。”夏尔总是会牢记老人的教诲。

老侯爵面上带着赞许。“我很高兴你一直都能区分开,并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看着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孙儿,老人又微笑了起来,适当鼓励了一句。

“因为我们的努力,现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经倒向了我们——这是我们事业的极大进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赞誉,夏尔。”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没想到,你最近弄的东西效果很好,夏尔。我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年轻人果然思路开阔……”

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苏尔特最近被我们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但是我了解这个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会轻易摆手放过的,他会加倍地去报复,现在我敢说他的人已经在拼命去寻找各种线索抓人,来给他报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着夏尔,因年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变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虽然形势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尔。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进入黄土之后所能遗留给世界的唯一财富,所以你必须保重好自己。如果组织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献祭出你的生命,那么这场革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夏尔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只大手捏得肩头发紧的力道。

“当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顾后,什么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维尔家的血液里也许缺乏情义,但是从不缺乏气概。”

“好的。”夏尔也看着老人,郑重地回答。

正当夏尔准备结束早餐的时候,老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来了是吗?”

“咳”夏尔呛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虽然你吩咐仆人不要告诉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他们还是会交代的。”

“是的。”夏尔只好老实承认了。

“那孩子不错。”侯爵的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了。“夏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尔,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尽快找一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早点给特雷维尔家延续血脉。”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你这方面的效绩却让人不太满意。”

夏尔正准备说些什么,侯爵却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个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孙女儿却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当时从未阻止过你和她来往,哪怕我从不去见我那个哥哥。况且,再怎么说,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子要可信赖一些吧?”他继续说了下去,“她一直爱你,也能弄来一大笔嫁妆,让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资财。而且她也有头脑,能够成为你的助力,这不是很好的对象吗?如果你是担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办法能逼着他同意。”

“可她是王党啊。”夏尔回答。“我跟她吵过几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党?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侯爵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她难道不明白,如果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吗?”

“从分开之前开始的,而且很显然她知道后果。”夏尔略有些无奈地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

“夏尔,她还爱你吗?”

夏尔沉吟了片刻。

那个和决绝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个惶急地跑过来给自己报警的夏洛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许两个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最后,他选择回答。

“那很好,”老骑兵军官的果断在此刻显露无遗,无意中他用起了和当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阵地一样的口吻。“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第44章 祖孙纵论

“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日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啰嗦。我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还能给你指路和看护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统统教给你……”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府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府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间,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谋施压奥国和俄国政府,要求让神圣同盟继续维持在法国的驻军以震慑各地仍旧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们也仍旧在呼吁神圣同盟尽快出兵来消灭国内叛乱。

一个只想着要靠外国刺刀来维持统治的政权,又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垮塌了,在民众的起义和资产阶级的篡权面前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显波旁王族过了气,不值得去投机效忠。即使没穿越夏尔也不会去这么干,更别说还因为穿越而知道了最终的大势了。

侯爵看着看上去温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孙儿。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么不坚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夏尔,你长大了。看到你想得这么清楚,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开心。我会在一路上看好你的,尽我所能。”

他的口吻里,既有欣慰,也略带有一丝“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么依赖自己”的长辈特有的遗憾。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稳定而缓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第45章 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