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58章

作者:匂宮出夢

他的一生,可以说正是一个野心家榨取一切的生动写照。

如果历史按同样的线路继续演进的话,在23年后,这位政治家将使自己在巴黎公社的累累白骨之上永世留名,然而在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得到他是一位自封的“革命之友”?

“我属于革命,不但属于法国的革命,而且也属于全欧洲的革命。我希望革命政府留在温和派的手中……但是,即令这个政府落到了激烈人物以至激进派的手中,我也决不因此放弃我的事业,我将永远属于革命!”

这句话是梯也尔本人于二月革命前夕的1848年1月在众议院发言中说出来的话,这位极善于观察风色的政客,在因为被政敌基佐等人打压了多年而投闲置散、一切官位都被褫夺只剩下了一个众议院议员聊以自慰之后,他就是这样对待曾经让他飞黄腾达的七月王朝的,也是这样将自己头上弄出一片革命光环来的。

在野时他可以毫不迟疑地鼓吹革命,掌权时他也会毫不迟疑地把革命投入血泊。

这就是阿道夫·梯也尔,一个只要对自己有利从不问原则如何的政客,一个将道德视若无物的野心家,一段恶的史诗。

……

此时的梯也尔,从政坛的顶峰跌落已经八年之久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呼风唤雨的权势和气势,然而他仍旧气定神闲,仿佛将这一切只看做是小小的挫折似的。

他没有气馁,既然七月王朝已经抛弃了他,他就等待七月王朝的灭亡——而且他也等到了这一刻。

在这个王朝灭亡、路易·菲利普和基佐纷纷黯然消失之后,他终于站了出来,重新成为虽然还有实力、但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再被灾祸所打击的奥尔良派人士们的领袖,同时也在慢慢地在重建自己的势力。

而今天的会谈,对他来说正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那位卓有威望的政客,奥迪隆·巴罗,也正好提出了和奥尔良派合作的提议。

尽管这个提议十分合他心意,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显得气定神闲,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心中的雀跃——哪怕这间书房里的人都是他的同党。

“先生,您倒是说说您的意见啊?”看到他仍旧不说话,旁边的人有些着急了,“人家等着我们的回复呢。”

在同党的催促之下,这位梯也尔先生终于开口了。

“我们可以先等等,现在要着急的是他们。”

“等?”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有个人十分惊诧,“可是,现在这种形势之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再拖延时间呢?别忘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合作者啊?”

“正因为我们缺乏合作者,所以我们就不能表现得我们很缺。”中年人低声回答,“否则每个想要和我们合作的人,都会狠狠地讹诈我们。相反,我们越是表现得气定神闲,他们越就摸不透我们的深浅,也就不敢提出太多条件。”

顿了顿,他又解释了起来,“况且,现在更着急的是巴罗先生他们才对。他们已经被革命吓坏了,生怕又重演一次旧日的大悲剧,只想着让一切重新恢复稳定,而这不正是我们所能带给他们的吗?所以,不用着急,接下来他们会继续来向我们寻求合作的。”

听到了他的解释之后,旁边的人或点头,或沉思,有些人还是有些不服,不过却再也没人说话。

眼看时机已到,梯也尔决定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

“先生们,在接下来的制宪议会当中,我们首要的急务就是在选举中获胜,恢复我们曾有的影响力,这一点大家不会否认吧?”

“确实是这样!”

“当然如此。”

他得到了几声附和。

“那么,对大家来说,想必对资金方面会有些要求吧?”中年人突然微笑了起来。

“是的,梯也尔先生,这也正是这次我来找您的一个原因。”旁边一个人点头应了下来,“您知道,新的共和国宪法让我那个选区的选民数量突然加了几十倍!现在我整天都得被折腾个焦头烂额,生怕选不上去。如果能够有资金上的支持,那我就十拿九稳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了他的说法。

听着旁边人们的恭维之后,中年人的脸上还是如同原本一般的温和谦逊,然后他的内心却也忍不住为这久违的众星捧月般的感觉而心怀舒畅。

是啊,一个曾经一文不名的人,在颠倒离奇的数十年生涯之后,如今却反倒成了一众政治人物所仰仗的大金主,人生的离奇梦幻当真是让人难以估测!

在沉默了片刻,暗暗享受够了这种舒畅感之后,中年人重新开了口。

“对于预算,大家不用担心,王室已经说了,他们会提供大笔的赞助,帮助那些仍旧忠诚于它的人……”梯也尔先生笑了笑,然后加了一句,“而且,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赢得这次选举对我们至关重要,只要能让诸位成为议员,我也是不会吝啬于金钱的,请大家放心吧。”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是的,人人都知道他有钱,他有很多钱,甚至有传言说那段城墙的每一块砖都给他带来了一个法郎。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会比无可估量的金钱更具有威力的呢?只要有一个舍得出钱的金主,竞选议员会省下多少功夫?

【在1841年,七月王朝决心为巴黎修建一道环城城墙,以防备外国军队(以及革命者)的进攻,在1844年,这道周长为33公里的城墙最终完成。由于1840年10月因为外国势力的强力干涉,梯也尔内阁倒台,为了安抚这位前首相,路易·菲利普国王任命他为这项工程的督造,因而这道城墙也被称作“梯也尔城墙”。从一开始,这项浩大的工程里就面临着连续不断的腐败质疑,人们普遍认为梯也尔及其同党在其中大肆贪污舞弊,中饱私囊。】

“不过,在这同时,我也有一个提议。”在给出了许诺之后,中年人突然又开了口。

“什么提议?”

“这件事我已经和几位先生讨论了很久,而且已经得到了国王陛下的御准……”梯也尔故意说得很慢,卖了个关子,“我向陛下提议,在如今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势下,暂时放下同正统派的嫌隙,大家先联合起来,恢复法兰西的固有秩序再说。”

“嗯?”

不出意料,他的话引发了一阵惊愕。

“先生……您刚才不是说要先按兵不动吗……”有个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而且,和那些脑子里满是铁锈的人合作,办得到吗?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和他们有多么势不两立!”

“就算之前势不两立,我们现在仍旧需要同盟和帮手。”梯也尔轻轻耸了耸肩,“而且,不同于巴罗先生他们,这些身为君主主义者的正统派先生们,在铲除共和国上面的心思和我们一样急切,甚至比我们更加急切,只不过想要拥立的君主不同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同他们合作呢?而且,基于目前的情势下,我们只是要暂时借助他们的力量而已,只要能够为奥尔良家族夺回政权,那么到时候再把他们一脚踢开又有什么难的?”

眼见旁边的人还有些迟疑,梯也尔加重了语气。“别忘了,这个提议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御准,难道我们还能反对陛下的意见吗?”

在他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下,书房中的骚动慢慢停止了下来。

其他人都明白,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不同的看法的话,就得不到这位领袖的金钱资助了,因而他们都明智地选择了默认。

同时,相比于那些僵硬刻板的旧贵族来说,这些人毕竟要圆滑灵通得多,因而就算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他们仍旧能够从现实利益中看出其中的优点。

就这样,在梯也尔先生的极力鼓动之下,奥尔良党的成员们终于慢慢地同意了他提出的“联合旧贵族以及其他君主主义者,以便壮大己方的声势”的提议。

“很好,”看到自己的提议被顺利通过之后,梯也尔先生欣然点了点头,“看来诸位终究是能够以现实主义态度来灵活面对现在的困境的,我为国王陛下感到庆幸,因为依靠诸位的努力,他和他的家族重归法国将指日可待!”顿了顿之后,他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提议。

“那么,既然大家是为恢复法兰西的神圣秩序而努力的,那么,我们未来的这个新党派就叫秩序党吧?”

他的提议,这次再也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很好。”

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中年人又点了点头。

看着四周的同党们,他好像已经见到了未来,看到未来的他,正踌躇满志地再度走向命定的巅峰。

“我替法兰西感谢你们!”

第220章 请求

当夏尔乘坐自己的马车回到家中时,在和安德烈·别祖霍夫这位浪荡子弟在聚餐中所喝下的酒,其酒劲已经完全挥发出来了。

在酒劲的催逼之下,他的头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几乎是摸着墙跌跌撞撞地才得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尽管费劲心思地想要尽力避免,但他还是弄出了几声轻响,他心里苦笑了一下,只得祈愿不要惊醒任何人。

回到房间之后,因为实在有些疲累,所以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打算就这样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料理一下自己。

正当他已经迷迷糊糊、即将陷入到沉眠当中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响。

是什么?

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心里闪过一道疑问,是老鼠吗?

然而,精神上的疲惫让他没有兴趣再起身看看。

算了,不管它了,先睡一觉吧。

他最后还是对自己说了一声,打算继续被中断的睡眠。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打算化为了泡影。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他的耳畔响起,虽然当事人显然有意识地在控制自己的脚步,但是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也逐渐地唤起了夏尔原本已经将要沉入到谷底当中的意识。

“谁?”闷声喝问了一句之后,他勉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问出口之后,久已迟钝的大脑突然闪过了一道闪光。

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进自己的房间?

然后,借着月光,他很快看清了来者。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妹妹芙兰正站在床头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穿着薄薄的开司米睡衣,显然刚刚已经是在就寝中了,在听到了自己回家的声音后才从房间里走过来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深更半夜走到我的房间来干什么?

“芙兰……?”夏尔低声问了一句,他的脑子仍旧还有些残留的醉意,所以脑子也不如平常那样灵活了。

而芙兰仍旧站在床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当中,让一切都好像变得如同清晨般明晰,却又什么都无法看个通透。在月光的掩映下,芙兰的目光既澄澈,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让他完全捉摸不定。她的头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脑后,在月光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微光。此刻的少女,在夏尔眼中犹如一幅静止的肖像画一般,一时间竟然让他看呆了。

然而,在这副看似静止的画面下,这头金发在月光下的投影却正在微微颤动着,告诉夏尔显然他的妹妹此刻的心境又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在这种奇妙而又绮丽旖旎的场景之下,夏尔好久说不出话来,兄妹两个只是静静地对着视线,一切都重归于之前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让自己从沉醉当中清醒了过来。

“芙兰,怎么了?”虽然语气中仍旧有一丝责备,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恼怒的情绪——因为看到了这样难得的美景,所以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舒畅,并不因为妹妹突然闯入自己房间而生气。

说到底,他实际上也已经习惯了妹妹的不告自来。

多年来,这是第几次了?

他正在思索这个问题时,突然隐隐发痛的后脑让他明智地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听到了夏尔重复了的问题之后,芙兰仍旧没有回答,而是轻轻伸出了手来。

在夏尔惊愕的视线下,这双手慢慢地伸了过来,直到最后,贴上了他的肌肤。接着,微凉的触感从额头渐渐滑动到脸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妹妹难得的亲昵下,夏尔的内心里反而充满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惊异。因为,芙兰这样的举动是他之前几乎从未见到过的。

他连忙打起了精神,抬起身体想要勉强自己坐起来,同时一边连忙发问。

“芙兰,你到底是怎么了?碰到什么麻烦了吗?别着急,都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愈发出乎他的预料。

顺着他想要抬起身体的势头,他的妹妹突然双手一扯,然后将他揽入到了她的怀中。

就这样,夏尔在莫名其妙之间,就被妹妹搂在了怀里。

芙兰身上薄薄的开司米睡衣,显然无法阻隔他脸上的触感,正是这股突然传来的触感,让夏尔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的妹妹又在发育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一滴湿热的液体低落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她在哭?该死的谁干的!

夏尔在一瞬间的迷茫之后,终于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之下恢复了完全的清醒,他不顾脑中的疼痛,鼓起残留的力气,挣出了妹妹的怀抱,然后重重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床背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谁欺负你了吗?告诉我!”看着脸上犹有泪痕的芙兰,夏尔厉声喝问。

“我原以为您不回来了呢,先生……”在兄长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芙兰微微闭了下眼睛,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