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57章

作者:匂宮出夢

“哈,我的朋友,你倒成了个大忙人了啊!”阿尔贝夸张地喊了一句,“现在这个国家已经缺了你都不行了吗?”

“现在还没有。”夏尔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是再过一阵子可就说不准了。”

“哈哈哈哈,夏尔……”他的回答让阿尔贝不禁笑了出来,“我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幽默感!”

笑着笑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夏尔,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儿?”

“还记得那位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吗?”阿尔贝放低了声音,“前天他还来找过我,希望再见见你……”

“想要见我?”夏尔皱了皱眉,“什么事呢?如果是上次的事,那你就帮我回绝他吧,这事儿我现在不想做了,也没有时间做。”

和那位俄国先生合伙贩卖假古董的事,夏尔只干了两次,在现在这个可以鲸吞国民财富的时候,他再也无需用这种方法来筹小钱了。而且卡里昂等人因为政治形势的关系现在也停下了这个活了,就算他想干也干不了。

“你还真是个大忙人呢!不过,他要找你不只是为了那一件事……”阿尔贝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听他的话说,他最近是找到了一条新的路子,想要跟你合计合计。”

“嗯?”夏尔有些惊奇,“他想干什么?”

“跟我说的时候,他讲得不是很详细。”阿尔贝凑到夏尔的耳边,“不过,看上去他是想要利用法律的漏洞做文章。”

“到底什么意思?”夏尔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是谷物进口。”阿尔贝说出了答案,然后解释了起来,“按他的意思,他是在法律里面找到了漏洞,能够让我们都挣大钱!”

“谷物进口?!”听到这个时候,夏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连忙拉着阿尔贝走到了街角,然后追问了下去。

“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怪不得他如此惊动了。

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法国历届政府都实际上在执行保护主义政策,利用关税和法律武器来约束谷物的进口,在有些年份甚至完全禁止小麦的进口,以维护国内农产品市场的稳定。而在被强制维持的高价格后面,都隐藏着一个东西——利润。

“他跟我说他仔细研究了我们政府的法令——真亏他有心,作为法国人我都从没有看过我们法典一眼!——然后他找到了一个大漏洞……”阿尔贝低声解释了起来,“他发现,政府的先生们禁止的是谷物的进口,而不是谷物制品……也就是说,只要是谷物被加工出来的东西——比如淀粉,是完全可以输入到国内的,而且也并不违法。”

夏尔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不发一言。

“你也知道,别祖霍夫伯爵一家是俄国有名的大地主,一年的收成就数也数不清,如果在本地卖的话挣不出什么钱来,所以他就打算找到我们,然后……”阿尔贝有意停顿了一下,“他打算在他家的那些庄园边开设个厂子,然后把那些麦子统统搞成淀粉,然后再从敖德萨直接装船运过来,全都卖到这里来!”

“所以,他就是想在法国找个人,来承接下他的这些货?”夏尔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阿尔贝轻轻耸了耸肩。

“我的朋友,你怎么才想起跟我说啊?”夏尔低声抱怨了一句。

“呃,抱歉……”阿尔贝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喝得太多了。”

“好吧好吧,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夏尔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在哪里?我一定要见见他。”

“我就知道你现在又有时间了……”阿尔贝也叹了口气。

第218章 合作与惊愕

再次在酒店里见到安德烈·别祖霍夫的时候,他比上次还要热情,站起来热情地给夏尔打了招呼,而夏尔自然也十分热情地回应了对方。

然后两人同时落座,作为主方的安德烈殷勤地给夏尔倒上了酒。

“夏尔,看您这样子,最近好像过得还不错吧?”他笑着问了一句,然后举了举杯子。

“托您的福,还好。”夏尔也微笑着回应,然后同样喝了口酒。

“您没事就好,之前到处都在暴乱的时候,我还在为您担心呢!”安德烈貌似舒心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最近这里可是乱得不行,那阵子连我都不敢出门了!哎,你们法国人可真是精力充沛啊!”

他的话里满是感叹,却竟然有一种隐含的赞许。

“不过,这也好,至少能让我们看看热闹不是?说真的,总比我那总是死气沉沉的故乡要好多了……”

“对您来说,法国人的过剩精力,发泄在自己国家身上,总比发泄到法国之外要好吧?”夏尔暗暗地讥嘲了一句。

“哎,瞧您这话说得!”安德烈又笑了起来,“您放心吧,别看我是使馆的成员,但我对这种事儿一点都不在乎,大家有酒喝有钱挣一切不就够了吗?我们哪管得了那么多,其他的事,自然会有先生们去管的,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然后,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说到这个挣钱的事,我倒想问问您一句,”喝完之后,夏尔开口询问了,“之前我给您的那些货,收成怎么样了?”

听到夏尔的这个问题之后,安德烈·别祖霍夫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了许多。

“收益还行,”他有意放低了音量,“但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一开始卖得不错,但是后来因为需求太小的关系,不得不降低了价格才脱了手……”

接着,他又颇为沉痛地叹了口气。

“哎,我的同胞们还真是不懂得风雅啊!用低价就能拥抱一次西欧文明的机会,他们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了!”

听到他这声叹息之后,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怪您这么急着去给自己找些新路子。”

“总得想办法应付一下开销嘛。”安德烈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又反问了一句,“您应该已经听过阿尔贝的转述了吧?以您的眼光来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听上去是有些意思,不然我也就不会来找您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再跟我详细说明一下……”

“好的,没问题,夏尔。”安德烈殷勤地应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解释,“当时对假古董的收益感到不满之后,为了给自己找些新路子,我耐下性子来仔细研究了一下你们的法令。然后,我才发现有这个空子可钻——那些制定法令的先生们,其为农民谋福利的精神是值得赞许的,但是却几乎考虑不到实际情况——好吧,这种事如今倒也十分常见——他们限制的只是谷物进口,却没有限制谷物的制品……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接着,他扫了一眼,看见对方饶有兴致的样子,于是更加来了劲,“您恐怕知道,我家在有乌克兰很大的一片土地,每年的出产就有不少粮食,如果能够将它们加工成淀粉,然后把它运到港口,然后再装船运过来……您想想,这是多好的事儿?”

“可是运费不会低。”夏尔沉吟了一句。

“但是量大!足以分摊抵消掉那一点运费!”安德烈继续着自己的说服工作,“夏尔,您想想吧,只要我们干了起来,以后每一艘船都能运过来多少蒲式耳的淀粉?用不了几船我们就能把一座庄园的出产搬个空!而且,我仔细算过了,运到法国之后,它的价格可以只要法国本地价格的七成,甚至一半,然后我们还是有得赚!您想想,这究竟是多么大的机会?一船就能为您赚好几万法郎!”

夏尔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另外,想必您也看到了,最近法国的形势实在是很不稳定,物价一直在上涨,现在如果在城市里有低价的粮食供应,肯定会让人趋之若鹜!然后趁这个机会我们绝对能够拓开市场,给自己赚一大笔!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把这一门营生给一直维持下去,那时候我们就发财了!”

不动声色之间,安德烈已经将主语换成了“我们”,拉进了自己和夏尔之间的距离。“怎么样?我的朋友,我的主意好吧?想到这个主意之后,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过来找您,我想您肯定不会愿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吧?”

虽然他说得这么好听,但是夏尔可完全没有被他所感动。他明白,因为规模大和程序复杂的原因,这种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所以安德烈也没法在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圈子里去找到合适人选,他不来找自己还能先去找谁?

因此,尽管已经十分心动了,但是他仍旧显得气定神闲。

“看上去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是我觉得我们仍旧需要考虑一下。”

“没关系,您先考虑考虑,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安德烈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也没有太过于强逼,“现在才刚刚到4月,春麦才刚刚播种,我们还要再等一等。不过我认为您还是要尽快做出决定来,毕竟到了秋天小麦就该收获了!在那之前我们就应该把一切都准备好,我已经写信给我父亲了,向他通报而来我的意见,并且还建议他先在庄园购置好机器,并且我也在找合适的船运公司……”

他一边解释,一边也含而不露地给出了自己的威胁——我已经在为这事儿做准备了,如果你还要犹豫,那就别怪我去找其他人了!

“好的,我明白了。”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仍旧不显得有任何焦急,“我会尽快作出决定的。”

“那好,我们再干一杯!”安德烈再度举起了酒杯。

……

在接下来的对话里,安德烈很聪明地不再去提有关于交易的事情,而是一直在和夏尔聊着他这几年来在欧洲各地的俄国外交使领馆闯荡的经历,看得出来,这个欢场上的浪荡子确实阅历十分丰富。

“哎,欧洲现在真的很不太平啊!”说着说着,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安德烈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您不在外交界可能不知道,现在整个大陆都乱套了,到处都是坏消息坏消息,连我这个平常老是在外面厮混的人都弄得有些惴惴不安了……”

“怎么了,老兄?”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了?这还用说?不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嘛?”安德烈颇有些阴郁地回答,“从巴黎发生暴乱开始,欧洲现在每一个都市都在发生动乱,柏林,维也纳,布拉格,罗马……到处都乱套了,我们的大使担心死了,整天在念叨生怕华沙也来这么一出,那时候就麻烦了……”

然后,他又感叹了一句,“啊,生机勃勃的法兰西民族,又把欧洲搅得一团乱麻了!”

听到他的感叹之后,夏尔调侃了一句。

“照我看,乱虽然乱,但也未必不是好事,总得让沉闷了这么久的大陆热闹一下嘛……”

“您倒是事不关己,只嫌热闹不够大……”安德烈苦笑了一声,“可是我们这些外交使团人员就麻烦死了,现在整天被上面催,要我们写什么报告,提什么建议!可怜我们的大使,最近头发都白了不少,我估计都快被上面给愁死了。不过他也算走运了,毕竟法国现在已经算是稍微稳定了一点,我听说在奥地利那边,现在使馆人员整天都忙的要死要活,生怕搞出一点疏忽来……可怜的奥地利!我听同僚们说,现在波西米亚和匈牙利都在闹革命,没准儿那天他们就要闹出大事来!”

“闹不大的,我想您的沙皇陛下会出兵去为奥地利扑灭匈牙利人的反抗的。”夏尔突然回答。“而且会很快。”

“嗯?”

他的回答,让安德烈突然打了个激灵,刚刚上脑的酒意也消失了大半。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夏尔,“您怎么知道呢?”

沙皇是否出兵扑灭各国的革命烈焰,连他们这样的使馆人员都说不出来,这个人怎么会说得如此笃定?

“我猜的。”夏尔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能够惹起对方那么大的反应,连忙糊弄了一句,“我想您的沙皇陛下是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吧?那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也不敢完全把话说死——万一因为自己穿越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使得帝俄高层们突然决定不出兵挽救奥地利帝国呢?

不过,他自觉自己现在还没法给历史线带来那么大的变化,沙皇尼古拉一世应该还是会如同过往历史那样,作出兴起大兵踏平匈牙利、维护奥地利帝国的决定——虽然事后看来这是个得不偿失的决定。

“是吗?”感受到夏尔的敷衍,疑惑在安德烈的脸上一闪而没。然后,他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那种满不在乎的乐天派的神气,“好吧,也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管他们呢!我们就玩我们的吧!来继续干一杯!”

第219章 梯也尔

在临近拉丁区的富人聚居区里,有一幢在周边都很有名的大宅。在这座幽深寂静的宅邸里,修剪齐整的花园将周边一切的喧嚣都隔绝了开来,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座繁华的都市里还会有这么静谧的空间。

然而,不同于这一片沉寂,在宅邸主人的书房当中,此时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尽管无质无形,却照样能让这个国家战栗不已。

在小小的书房当中,几位客人脸上都有些不安,而端坐于正座的主人却气定神闲,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看见他这幅模样,几位客人又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梯也尔先生,对巴罗先生的提议,您怎么看?我们究竟是同他们合作呢?还是拒绝?”

【指奥迪隆·巴罗,(Odilon Barrot,1791-1873),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代一度鼓吹激进共和主义,但是在形势变得紧张之后,害怕暴力革命的重演,于是后来转为君主主义者,鼓吹秩序至上,后来成为秩序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仍旧沉吟不语。

他面孔端正,头发虽已花白但是梳理得十分整齐,胡须也被刮得干干净净,中年人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温和斯文。如果没人注意到他眼中时不时闪过的凌厉视线的话,甚至会把他当成是大学教授。

看着这幅样子,谁又能想得到,在后世的中国,他恐怕是这个时代的法国人里,除了拿破仑之外最为人所知的那一个!

他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因此在少年和青年时代曾受尽了同伴们的嘲笑,而在进入上流社会之后更加如此。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身为第三共和国首任总统的他,甚至曾因为血腥镇压了1871年的巴黎公社而被人骂作“侏儒怪物”。

然而,驱使着这具矮小躯体的,却是一直难以言喻的精明和智慧,正是由于这种精明和智慧,他从一无所有的境地,一步步变成了富豪与大政治家,甚至几度出任了七月王朝的首相。

在他的那些崇拜者们的眼中,他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他那些白手起家、从一文不名总到政坛巅峰的史诗,早已被无数野心家传诵一时被引以为偶像。

他年轻时一文不名,除了头脑和文采之外再无别的依仗,除了奋斗和钻营之外再无出路。就连他最初所积攒起来的财富,也是通过同有钱人家的联攀亲而夺取的。

他的眼里,政治原则是可以任意改换的空话,唯有利益才是一切的基准。在1830年之前,他是共和主义者,然而在七月革命发生之后,为了能够平步青云他很快就投向了路易·菲利普国王一边,成为了一位君主主义者。在1848年之后,他成为了奥尔良派的精神领袖,为奥尔良王室回归法国掌权而奔走;然而在1871年第三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又成了共和主义者,宣称君主制在法国已经终结。

初出茅庐的时候,他蒙拉斐特的举荐和提携进入了政界,然后急速地在不利的情势下背弃了这位大银行家,因而他飞黄腾达当上了王国的大臣。

【七月王朝初期,为路易·菲利普上台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大银行家拉斐特曾被任命为法国首相(1830.11-1831.3),正是由于这位首相的提携,他得以出自步入政界。而在背弃了这位首相之后,1832年他得以进入内阁,一跃成为内政部长。】

从那之后,他的前进道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玩弄着如簧巧舌和阴谋权术,在议会和政坛翻云覆雨,最后竟然成为了王国的首相——这青云直上的高度和速度,足以叫任何一个旁观者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