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35章

作者:匂宮出夢

“如果我过去了之后,命运再次将灾祸强加到我们一家的身上,请不要失去希望,请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我会在那里好好祝福你们的,愿上帝赐福于您!”

“我在那边可以等很久,不要急着来找我……”

一句句话重新回荡在他耳边。

“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了吗……”他悲伤地叹息了一句,泪水重新从脸颊中滑落。

第185章 革命之死

“我们自由了!”

“共和国万岁!”

“革命万岁!”

“打倒暴君!”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巴士底广场响起,工人,学生,甚至妇女,人们像发狂似的尽情欢呼,挥动各自旗帜,一顶顶帽子被抛上天空。素不相识的人们仿佛一生的好友一般相拥着,有些年轻男女甚至忘情地拥吻了起来。

在巴士底广场,这场革命已经变成了最后的狂欢。

终于,这场狂欢达到最高潮。

“呜啊!”在一阵阵不成调子的欢呼当中,几个人把御座抬了上来,扔到了烈士碑下的柴堆上,狂欢的人们围住这柴堆边狂呼着,宛如中世纪时观赏焚烧女巫的场景一般。

路易菲利普国王宣告退位,并且逃离了巴黎选择流亡英国。而得知这个消息后,围攻王宫的群众们冲进了毫无抵抗的杜伊勒里宫,在大肆欢庆了一番之后,他们将里面的王座也给抬了出来,然后送到了巴士底广场,准备在烈士碑下用火焚烧,作为革命的最后庆祝仪式,也作为——他们理解中的——消灭君主制的象征。

火把被扔进了柴堆,火苗迅速窜起,然后向王座席卷而上,引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共和国万岁!”

窜起的火焰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得通红,同样也在他们心中引发了中世纪式的那种狂热,好像真的已经毁灭了一个恶魔一般。

……

站在广场边缘的夏尔,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而他的手却被旁边的人紧紧地攥着,随着这一幕慢慢到高潮,施加在他手臂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让他直发疼。

“你太用力了,夏洛特。”他不由得轻轻提醒了一句。

“你带我过来,就是想叫我看这些的吗?看着他们炫耀自己的胜利,看着这些暴民发狂?”夏洛特咬着牙质问夏尔,目光里充满了怒意,“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如果说没能够率众冲进王宫将路易·菲利普大卸八块让她十分不快的话,眼前的这一幕显然已经引起了她的滔天怒火。

夏尔将目光重新投到了广场中央。

“难道我们不该看看他们的力量吗?”

“力量?”夏洛特讥讽地笑了笑,然后又恨恨地扫了前面一样,“等着看吧,很快我们就能把他们洗个干净了。”

夏尔没有回答,他不想再和夏洛特就这个话题争吵了。

然而,夏洛特却仍旧说了下去。

“夏尔,我说过,你总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别忘了,你是我们的一员,你不是一个革命党!你难道觉得自己还能去扮演雅各宾吗?简直笑话!那条恶狗的父亲倒是试过,结果被送上了断头台!”她抬起手来,以轻蔑和仇恨的表情,指着正围在火堆旁欢呼的人们,“别忘了,就在那一年!就是在这样的欢呼声当中!我们的国王陛下被送上断头台,还有我们的先祖!他们的欢呼就意味着我们要流血,没有别的了。我们要么统治他们,要么杀死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既然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生在我们这样的阶级,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不是吗?放掉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吧!”

“当然还有别的路!”夏尔忍不住怒吼了一句驳斥她。

“没有!”夏洛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两个人又如同过往一样,再度互相怒视了起来。

互相怒视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收回了目光,重新找回了原本了风度。

“好吧,我们的胜负终究还是无法靠嘴上来分出来的。”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祝您之后好运。”

“也祝您好运。”夏洛特同样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去,又重新看了看广场上狂欢的众人们,然后重新捏紧了拳头。

“你们,都逃不掉的……”

……

此时的巴黎市政厅当中,看不见的革命仍旧在继续着。

作为起义的主力军,巴黎工人阶级的代表们当然也被邀请加入到了人民代表的行列。出身贫寒的他们,生平头一次被请进这样的盛会当中,他们当然不免有些晕头晕脑,头一次有了“自己才是国家主人翁”的感觉——尽管这一次只是错觉而已。

迎接他们的,是和善之极的法律界和经济界代表们,他们相谈甚欢,一方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一起组成了会议,在被公推为临时政府领袖的雅克·德·勒尔先生的带领之下,这些代表们迅速地选出了人选,组成了新的临时政府,并且接管了路易菲利普逊位之后所形成的权力真空。

“共和国将赋予公民以普选权!”

“共和国将废除掉盐税等苛捐杂税!”

“共和国将举行全国范围的议会选举并在5月4日成立制宪会议!”

在代表们的强烈要求之下,一项项的政策被从会议室当中传递到外界,引发了外界围拢起来的人们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新生的法兰西共和国看上去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万众一心的期待和祝福。

然而,当无产阶级的代表们犹犹豫豫地提议将共和国国旗改为革命当中被广泛使用的红旗时,其他代表们强烈反对之下,他们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提议,默认三色旗作为共和国的国旗。

这种象征性的失败,被无产阶级的代表们多少有些心甘情愿的接受了下来之后,很快就被实质性的失败所增补所诠释了。

在接下来的政府内阁成员选定中,由于“管理经验和执政经验不足”,无产阶级的代表们被迫让出了每一个内阁职位。

最后,巴黎的工人和贫民这一边,到底得到了什么?

除了无数看上去十分美好的空头许诺和临时措施之外,他们只有两个人——路易·勃朗和阿尔伯被吸收进了新政府,而且并非作为内阁成员,而是作为新成立的“临时劳工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

【路易·勃朗(JeanJosephCharles)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历史学家。他对当时的工人待遇颇为同情,具有社会主义思想,但是拘于理论水平,他鼓吹阶级调和和改良主义。所制定的社会改良方案就是通过作为新型的社会生产组织的“社会工场”逐渐地更替私人工场﹐最终建立一个普遍经济平等和社会平等的理想社会。在1848年法国二月革命后,他负责主持临时劳工委员会(因为办公地点被放在了卢森堡宫,所以又被称作卢森堡委员会)的实践,最后失败。】

内阁所有重要的职位都被资产阶级们占据一空,历史学家拉马丁担任了外交部长,富有的律师赖德律·洛兰担任了内务部长,而他们中有些甚至还是原本七月王朝的合作者。

革命的果实已经被篡夺了,然而被篡夺了果实的一方却仍旧茫然不觉,还以为自己仍旧是胜利者的一员。

在此时的法国无产阶级内所有人的心中,1789年的影子还在他们心里晃荡,他们满以为当年被砍头的路易十六和此时被赶跑的路易·菲利普是一回事,1789年的革命和1848年的革命也是一回事。殊不知,这两个王朝早已大相径庭——在这个国家,资产阶级们早已经通过那二十年的狂风暴雨被送上了神坛,他们却还觉得只要是非贵族的人都会站在一起……

几个月后,他们就会明白这种幼稚的想法到底将会葬送掉什么!他们也会明白,此时这些对他们温和笑语的资产阶级们到底是什么!

此时的他们,正在欢呼雀跃地将国王的御座投入熊熊烈火,然而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觉悟去理解到权力的本质并不会附着在毫无生气的座椅上,而是在国家政权的机构里。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在真正的权力场上输得一败涂地,却满心还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

就这样,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在七月王朝的灰烬之上成立了。

当夏尔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已经和夏洛特告别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他现在心里满是感触。

法国的1848年革命已经结束了,但不是以通常人们所认为的方式,也不是在人们所认为的那个时间。

在1848年2月22日革命爆发,在1848年2月25日革命已死。

这一年席卷欧洲的大浪潮,留给法国的时间只有三天而已,从一个已经在暗中完全排斥了无产阶级影响的法兰西共和国临时政府成立这一天起,革命就已经死了,它最后剩下的,只是尸体上尚未消失的余温,和条件反射式的自然痉挛而已。

然而……

就是这些人,就是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人,以大无畏的气概朝着国王的枪炮前进,不畏牺牲,勇往直前,打垮了一届政府,赶跑了一位君主,一个阶级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自己的力量,尽管代价如此惊人,但是却足以让后来的任何法国统治者胆战心惊,整个欧洲恐怕也会对这三天所发生的一切胆战心惊!

在这之后,路易·波拿巴只能扮演法国人的皇帝,却无法再去和波旁国王一样宣称自己只需要对上帝负责。

它被背叛了,但是它仍旧是伟大的。

它是革命吗?

它就是革命。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186章 举国骚然

时间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在巴黎的街头巷尾中,在那些之前曾经发生过激战的地方,碧绿的青苔覆盖过了之前的一切痕迹。经过了一个激荡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冬天之后,早春的晴空给这座城市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法兰西新的共和国,在刚刚成立时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振奋和激动,现在很快就已经从人民的心头上消失了,只剩下了习惯性的平静,生活磨灭了喷薄而出的激情。

然而,在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之下,一股激流已经在酝酿着,其凶猛和惨烈,不会亚于缔造了这个共和国的那场革命。

此时,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中,芙兰呆在自己的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自己之前的画册。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乱的关系,原本应该重新开始绘画课程的她们,现在还没有重新得到杜伦堡老师重新开课的召唤,再加上现在外面的治安还是有些混乱,所以现在芙兰也只好老实呆在家里了。

所以,当仆人小声地向她通报她的同学玛丽·德·莱奥朗侯爵来访的消息时,她的心里有多么开心也就容易理解了。她扔下了画册,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由于芙兰之前早就吩咐过仆人,在她的好友来访的时候就不用在门前等候,因此当她从二楼顺着客厅中央的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她的好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玛丽,你可算没事啊!太好了!”她直接扑了上去,紧紧地保住了那位侯爵小姐,然后开心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这段时间我可担心你们了!”

和她同样高兴的玛丽,也微笑着,然后轻轻地回拥住了她。

“芙兰,我也是,那段时间里我也很担心你……”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分开,然后又对视了一眼,眼中竟然有说不出的感触。这两位少女,仿佛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成长了许多。

“你怎么今天才想着跑过来看我啊?”芙兰略带着嗔怪地责备了好友一句,“我还怕你们出事了呢?”

“原谅我吧,特雷维尔小姐,这段时间我还忙着搬家……”侯爵小姐突然苦笑了一下。

“搬家?”

“准确地说,是搬回去。”玛丽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解释着,“在暴乱刚刚开始的时候,我那个街区闹得特别厉害……所以我躲到我的叔叔那里去避难了。直到前几天我看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一些了,所以我才搬了回来。后来,我花了好几天才重新安顿下来,现在一有空了我就过来了呢……”

因为要省钱的缘故,这位侯爵小姐所买下的小公寓,并非是处于十分好的地段街区,在暴乱兴起的时候自然也成了重灾区。再加上暴乱时期武器泛滥、治安崩坏,自然有人会想到要去趁火打劫,因此她那里遭受到一些冲击也很正常了。

“你住在这里当然是不知道,那时候我那里到底有多乱!到处都有人开枪,还有人放火打劫!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似乎是又想到了那时候的事,侯爵小姐现在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我虽然是及时跑了,但是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带,所以都留在那里,现在……全没了。如果是一般家庭,家里主人还能拿着枪保护自己家,可是哪有人帮我?那些从公司里租的女佣人根本就不管事,直接就跑了,还拿走了我好多东西……连我的那些画具也被人拿走了……”

“可怜的玛丽……”芙兰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她的感叹不只是为好友在暴乱中损失的财产,也为她的其他不幸,她没有去自己父母那里避难,芙兰明白为什么,一想到这种种,她心里蓦地也是一酸。

“没什么,芙兰,我还受得了。”玛丽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捏了捏好友的手,“虽然生活给了我种种不幸,但是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芙兰忍不住又抱了抱玛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玛丽又苦笑了一声,“我只能重新搬回去了,就这样先过活下去吧……”

“那里现在这么乱,为什么还要搬回去呢?重新换个地方住吧,就算是租房也好啊……”芙兰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