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83章

作者:黑巴洛克

“可是,我的左腿有些……”芙琳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模样,她相信尤利尔也看到了自己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

尤利尔当然没有忽略这一点,但他相信这点疼痛还在可忍耐的范畴内,“斯玛特主教每天的早餐桌上都要有一条烤鱼,芙琳,我们不该让主教大人失望,”他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替芙琳整理了一下衣襟,“去吧,回家换身干净衣服,把渔货送到教会去。”

“我知道了……”芙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与他道别之后,抱着鞍袋,一瘸一拐地走进漫天细雪中。

尤利尔则没有着急离开,他撑着伞在仓库的后门外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雪地里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男爵从另一边飞快地跑了回来,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张叠起的纸条。尤利尔弯腰掐住它的腋下,将它抱了起来,从它嘴里摘下那张纸条。男爵则娴熟的钻进他的衣领下,利用人体的温度来暖和自己冻僵的四肢。“在什么地方接头不好,非得在桥下,可冻死本大爷了,”男爵在他怀里打了个哆嗦,“那个叫赛格斯的老头儿,把这纸条塞在石缝里就走了,走得很匆忙,疑神疑鬼的,搞得好像有谁在跟踪他似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然赛格斯一介目不识丁的庸人,为什么能在主教的位置上坐得这么安稳?”

“目不识丁?那这纸条上的字是谁写的?”

“因为他只需要写一个名字就足够了。”尤利尔边说边展开纸条。

“谁的名字?”男爵好奇地问。

“把阿尔格菲勒的代理人送进大书库的人的名字……”纸条上面的名字令尤利尔挑起了眉梢,冷笑起来,“意料之中的名字。”他随手抛弃了纸条,转身离开,任它在身后的风雪里,化作一团白炽色的火焰,黑色的灰烬随风散去。

……

白橡堡,玛利亚·波斯弗的卧室。

房间里只有玛利亚和她最倚赖的兄长,波利耶塔·威尔伦·波斯弗王子,后者赶走了房间里的侍从,和方才正与玛利亚下棋的小侄女艾诺薇·波斯弗。偌大的房间,顿时冷清了下来,只有挂在壁炉上的水壶呜呜作响,滚滚热气从壶口溢出,玻璃窗上浮现出一片薄薄的水雾,模糊了窗外的雪景。

波利耶塔今天过来找她,一方面是下雪了,一般这种阴冷天气玛利亚常常会犯头疼,所以特来探望一下妹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妹妹转达今早从贝奥鹿特接到的密报,密报上说,威尔伦王病情持续恶化,他推断安瑟妮王后很可能会借此大做文章,所以打算和弟弟波利耶尼亚一起提前返回贝奥鹿特,做最后的努力,并悉心嘱咐玛利亚今后一个人在北方生活,一定要安分守己,说到动情处,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玛利亚印象当中从没见波利耶塔哭过,他是一个坚强且有主见的王子,深得父王喜爱,威尔伦王曾数度向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国务大臣的汉塞克爵士感慨,如果波利耶塔是他的嫡长子该有多好。

他是一位好王子,好兄长,是玛利亚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我曾以为我可以相信拉姆斯和泽文,但他们被安瑟妮奸计陷害,自相残杀。”玛利亚神情冷漠地低下头。

波利耶塔无言地摇摇头,两位兄长的惨死一直是他们胸中挥之不去的心结。

“后来,我以为我可以相信莱娜,因为她比谁都聪明……但她的下场却比拉姆斯和泽文更惨,在边境大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现在,我只有你和德莱斯可以相信了,我可以相信你们吗……?”玛利亚抬起头,用那双疑惑的、茫然的、没有焦距的浅褐色眼眸,看向波利耶塔。

波利耶塔欣慰地笑了笑,“德莱斯那小子,酗酒成性,让他办的正事没一件能办成,最近几天他都快忘记自己千里迢迢跑来北地是干什么的,隔三差五就跑妓院去鬼混。”

“是啊……我只有你可以相信了,只有你一个人了……”玛利亚低声喃喃,声音里饱含痛苦。

“怎么,又头痛了吗?”波利耶塔眼神一沉,连忙把面前那碗已经放凉的煎药推到她面前。这是他来之前,特地嘱咐下人熬好的。“快把药喝了吧,然后回床上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烛光摇曳,玛利亚轻垂着长长的睫毛,盯着那碗碧幽幽的煎药,嘴角挑起一抹讽刺而绝望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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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首胜

接下来的几天里,尤利尔暂时把其他事都放在了一边,专注于对芙琳的特训——特别是玛利亚公主近几日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他虽然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无意主动点破。

而芙琳在黑市角斗场的几日特训下来,已是满身伤痕。挨揍是一项体力活儿,为了保证芙琳营养跟得上,每早开始训练前,尤利尔都会带她去饱餐一顿,食谱则是以牛肉和鸡胸肉为主,尤其鸡胸肉,他会特地吩咐厨房用白水煮,避免爆油和糖分过度。尽管白水煮出来的鸡胸肉有些难以下咽,但芙琳从无怨言,只要是对训练有益,她统统照单全收。

尤利尔原本曾担心,在角斗场里难以觅得一个适合芙琳的训练对象,毕竟真正的角斗好手大多都是各支佣兵团里的中流砥柱,恃才自傲,未必肯认真应付芙琳,而如果训练对象太弱,又达不到预计效果,所以他对鲁尔夫·戴恩一分钱一分货的生意原则感到十分满意——红鲤佣兵团的黛波利,确是现阶段最适合芙琳的训练对象。她身手矫健,技术全面,打法自成一格,并且拥有两年的狩猎经验。最开始的那两天,一方面碍于鲁尔夫·戴恩的要求,另一方面,黛波利看在芙琳是新手,且目不能视的份儿上,一直有所保留,没有下狠手;但这个固执的女孩儿不顾她的忠告,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起不自量力的挑战,令她愈感烦躁。

黛波利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怂恿芙琳,或许是她口中的那个老师,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亲身领略过狩猎是多么的血腥而残酷,稍不留神就会身首异处,多少经验老辣、身手出众的老兵在野外送了小命。她敢断定,像芙琳这样的女孩儿是绝对无法在野外幸存下来的,她的归宿应该在墙内,而非墙外。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执拗的女孩儿并没有这份自知之明,为了让她知难而退,黛波利决定亮出真本事,给她点厉害尝尝。

“你见识过变异的猎犬吗,它们的动作比猎豹还快,”黛波利重重地前踏一步,让芙琳以为她要正面突入,连忙举剑防守,但她却一剑低扫而过,钝锋狠狠撞在胫骨上,疼得芙琳咬紧了牙冠,“它们会用覆满致命细菌的利齿撕开你的喉咙,咬碎你的颅骨,只要有一次失误……”语气陡然加重,黛波利趁芙琳重心未稳,飞快绕至其背后,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让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要有哪怕一次失误,就是万劫不复,而你现在还可以躺在地上,一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懊悔,一边又不自量力地思考起下一个回合的对策来。你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你那愚蠢的坚持和勇敢,是因为鲁尔夫向我许诺的报酬,让我留你一条小命。”

黛波利以为这番话能让对方有所觉悟,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她皱起眉头,怒瞪着又从地上爬起来,好似对她的诸般劝诫都置若罔闻的芙琳·舍夫尔,低吼道:“狩猎者的天职是猎杀异种,我们靠的是用双眼去看,用两耳去听,用鼻子去闻,用利刃去斩杀。我见过太多自命不凡的人,你猜现在他们都在哪儿?我来告诉你,他们都在坟墓里。小姑娘,听我一句劝,收起那份天真的志向,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吧,你根本不是当狩猎者的料。”

场外嘘声四起,看客们对黛波利迟迟没有了结这个拙劣的挑战者而宣泄着不满。芙琳用袖子拭去额角的汗水,在此起彼伏的嘘声中抬起头,用那张满是血肿和伤痕的脸庞面对着黛波利,唇角牵起一丝艰涩的笑意,“谢谢你的忠告……”

“小姑娘,你真的不怕死?”黛波利强忍着怒意问道。

“如果被变异猎犬咬上一口,那一定很疼……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芙琳几乎快站不稳,却再度举起了自己的剑,剑尖颤抖不止。

“狂妄的臭小鬼!”黛波利怒不可遏,拔腿冲向了芙琳。她的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就来到了芙琳眼前,芙琳心里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太慢了!”黛波利大喝道,势大力沉的一剑劈向了芙琳的右肩,最好的情况是,这一剑劈下去,能叫芙琳一个月内再也提不起剑。她已经受够了这个女孩儿笨拙又生疏的模样,简直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黛波利被怒火冲昏了头,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时,这一剑已经从芙琳转身闪过的肩侧掠过,巨大的惯性驱使她身体前倾。芙琳在最快的时间里作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她放弃了细剑,双手抱住黛波利的右臂,脑海中回闪过此前无数次的交手经历,然后迅速伸脚勾住对方的小腿,抱着黛波利的前臂顺势往前一送,成功将她掀翻在地。

场边观众寥寥的看台上,零星地响起来几声惊呼,黛波利呆呆地望着仓库的天花板,冰冷的地面令她背脊发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摔倒了。而更让黛波利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是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被芙琳所击倒。尽管芙琳所展现出来的关节技是如此的拙劣不堪,双腿就像两条一挣及断的细绳,软绵无力地缠绕在她身上,毫无压迫力可言;尽管这都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和轻敌,疏忽了防范,才让对方有机可乘,然而,不论用有多少理由来批驳,都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这次算你赢了,小姑娘。”黛波利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腿。

芙琳听罢愣了好一会儿,才欣喜若狂地松开手脚,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获胜之后的第一反应,芙琳是在看台上搜寻那道熟悉身影,但那里早已没有尤利尔的气息,直到听见从嘈杂的仓库飘来的钟声,她才恍然惊觉,调头就往外跑。

“等等小姑娘,你去什么地方?”黛波利见她走得如此匆忙,忍不住叫住了她。

“我……我再不快一点的话,又要挨老师的骂了。”芙琳匆匆回眸道。

黛波利略一迟疑,朝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喊道,“明天如果你还来的话,我教你一些真正的好东西!”

芙琳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黛波利摇头轻笑

第六十章 败北之人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日。这个新百年来最为短促的血月季,已经度过了它的三分之二,而外面依然下着小雪。玛利亚坐在小厅的落地窗后面,用手拂去玻璃上那层冰冷的水雾,只为多看几眼窗外的雪景。河谷地也会下雪,但不像北地的风雪这么放肆。她估计这场雪会一直下到血潮褪去,白月新生的那日。

作为艺术鉴赏课的老师,玛利亚已经在小厅里等了快半个钟头,但她的学生仍未出席。这是尤利尔连续第四天翘掉艺术鉴赏课了,玛利亚不知道这几日他都在忙什么,也无暇探问,只是偶尔睡不着觉的清晨,她会伫立在窗边,看到早早起床的尤利尔从庭院的拱廊下快步穿过。最近几日,在接到贝奥鹿特传来的关于威尔伦王病情恶化的消息后,玛利亚一直心绪难宁,每一天当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小厅里,备受煎熬,直到挨过了夜里十一点,如果没有见到尤利尔,她都不由地会松一口气。

玛利亚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波利耶塔和她促膝长谈,直到清晨,等那碗只喝了一小口的煎药也冷却凝固,他突然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只羊皮纸卷轴。羊皮纸很厚,起码有六到七层。

玛利亚立刻意识到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羊皮纸,而是一份神圣的契约书。

契约书名为【德·范隆伯】,这是与人神协议【歌恩·赛托伦】、君臣契约【洛亚里托提】并称为三大契约之一的,婚约书。与著名的人神协议歌恩·赛伦托不同,君臣契约与婚姻契约仅具有仪式与象征意义,而歌恩·赛托伦具有真实且强大的约束力,禁止神明直接染指人类世界。

波利耶塔把羊皮纸在桌面上摊开,他的眼神在烛光中变得莫名狂热起来,“我的好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

玛利亚谨慎地观察着波利耶塔,点点头,“德·范隆伯,婚约之书。”

“不愧是我聪明的好妹妹,不错,这正是婚约之书,”波利耶塔用手指颤巍巍地抚过嵌入在羊皮纸上的,那一行行用液态金书写而成的神秘文字,就像爱 抚着一样宝物,“它将会成为这场联姻的鉴证,神圣而不容更改的鉴证,在我和德莱斯返回贝奥鹿特之前,我会恳请沙维大公让你和尤利尔在契约书上,用血字签署下姓名,完成这项古老而神圣的仪式……他会怜悯一个兄长的苦心的,他一定会的。”

玛利亚缓缓摇头,“我不认为仅凭这一份契约书,就能让这门婚事安稳无忧,波利耶塔,你难道不了解吕克·沙维吗,就算他同意签下这份契约书,回头他就可以利用双子教会来废除这份契约书,这种小把戏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约束力。”

“不,它有!”波利耶塔突然抬高嗓音,猛地伸手抓住玛利亚的手腕,迫使她身子前倾,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不足一尺之隔。玛利亚在他狂热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低沉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在他喉管里翻涌:“我的好妹妹,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契约书,一旦尤利尔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用血写下的名字,他就再也不能离开你……你已经回不去贝奥鹿特了,玛利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今后的人生考虑,所以来吧,现在写下你的名字。”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尖锐的羽毛笔,放在桌上。

“波利耶塔,这份契约书是从哪来的?”玛利亚从未见过兄长如此面目狰狞的模样,她有些害怕地缩回了手。

“它是从哪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让你的婚姻幸福美满,只要尤利尔在上面签下名字,他就再也离不开你,再也离不开北方,他会在歌尔德终此余生……就像一只笼中鸟,再无自由可言。”波利耶塔的表情莫名欢愉起来,他拿起桌上那只羽毛笔,轻轻放在玛利亚的掌心里,“来吧,玛利亚,完成它,完成你身为贝奥鹿特公主的使命。”

波利耶塔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玛利亚明知自己不该屈服于这股力量,否则就会沦为和父王相同的下场,但在这场意志的交锋中,她最后还是陷入沉沦,不自觉地握紧笔杆,将尖锐的笔尖深深扎进了手指里,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桌面上……

那个细小的伤口在过了这么多天后,依然在指尖上隐隐作痛,把遥远的思绪又带回到当下,带回到这个寒冷的雪夜里。玛利亚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视线低垂,用修长的手指抚慰着指腹上的伤口,觉得又痒又疼。听到小厅里的摆钟,敲响十一点的钟声,她才如梦方醒。

今夜,尤利尔依旧没来。

玛利亚像是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又像是一堵高墙轰然倾塌。只见她面色平静地起身,用帆布盖好画架上的那幅油画,那本是今夜的授课内容。然后她把小厅里八扇落地窗的窗帘都放下、拉拢,最后再将椅子归位。在有条不紊地收拾完这一切后,她才走出了小厅。离开小厅后,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改道去了主堡楼,一路上她都在留意守卫和可能存在的跟踪。此刻,有一名衣衫不整的女侍从楼上下来,匆匆穿过堡楼下的拱廊。很明显,她是从大公的房间里出来的,于是玛利亚躲在拱廊的石柱后面,等她经过,并确认四周没有监视之后,才重新回到拱廊下。玛利亚还记得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她快步穿过走廊,最后停在了一扇有亮光从缝隙间溢出的房门外。

玛利亚深吸口气,叩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下一刻,门开了,却只开了一道不及掌宽的缝隙。

“这么晚了,玛利亚殿下有事?”出现在门缝里的是尤利尔,他用猩红色的眼瞳警惕地注视着这位深夜的来客。

“这么晚了,尤利尔爵士又在做什么呢?”玛利亚在从房内流出的空气里,隐隐嗅到了一丝炼金药的气味,她边说边往门内迈了一步,但尤利尔却始终拿脚抵着门板,寸步不让。

“没什么,在为明天出行做准备而已。”尤利尔泰然自若地回答道,“玛利亚殿下半夜登门,应该不是为了来和我讲这些废话的吧?”

玛利亚见他不肯放自己进去,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定要这样吗?”

“一码归一码,我希望玛利亚殿下能分清楚上下关系,这样更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合作。”尤利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冷风在走廊里肆虐,发出狼般呜呜的哭嚎声。

玛利亚咬了咬唇,表情看上去有些挣扎,半晌,只听见她一声无可奈何的苦叹:“是你赢了,尤利尔爵士。”玛利亚终于低下了波斯弗山巅雄鹰般高傲的头颅,“我代表贝奥鹿特的波斯弗家族,恳求你的帮助。”

听到这句话,尤利尔打量了她好一阵子,又在走廊里环视一番,才挪开抵住门板的左脚,敞开了房门。

“请进吧,玛利亚殿下,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第六十一章 静默日

周一,波德·亨弗斯起了个大早,蹲在街边上拿劣质牙刷在嘴里把牙粉搅出泡沫来,接着再把苦涩的牙粉和满腔怨念都狠狠地吐在地上,路过的人和他打招呼,换来的都是他的恶言相向、以及喋喋不休的抱怨。市集上的摊贩对这一幕早是习以为常,通常只是一笑置之,毕竟波德是市集总管的儿子,没人愿意得罪他。

但商贩们不敢得罪他,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就在前些时日,波德的钱袋因为给教会派送物资的肥差易主的缘故,而大幅缩水,为此波德还和他那便宜老爹大吵了一架。但不论他如何央求或抱怨,老爹都不肯透露对方是谁,只告诫他那是一个他们家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波德却感到很奇怪,要真是大人物,岂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料,对方完全瞧不上这点油水,每天都用新鲜渔货和肉类蔬果把板车塞得满满当当,看得波德心都在滴血。更加让他不解的是,对方派来送货的,竟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以前这差事都是他带着渔夫家的儿子,那个虎背熊腰的哈莱去跑,哈莱是个智障儿,只知道傻笑和流口水,却有一副健壮的身板,有他跑腿,往返一趟也要不了一刻钟。但自从拉车的人换成那个叫芙琳的小姑娘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波德每天不得不忍受她那蜗牛一样的工作效率,和时常像是眼盲一般的糟糕方向感,她要足足花上四十分钟才能穿过那几条通往教会的上坡路,才能将板车拖到教会门口,甚至有时她使不上劲,波德还得在背后帮着推车,真是倒霉透顶。

今天抵达教会的时间,比往日早了一些,波德听到城市上空响起的九点的钟鸣,冲跟在背后,拖着板车吃力地爬上最后一段上坡路的芙琳挥挥手,催促道:“动作快,别让主教大人们错过新鲜的早餐!”

“你这老板当得可不怎么称职啊,亨弗斯。”在神学院大门口值守的门卫调侃道。

波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芙琳脸上那些丑陋的挫伤,不高兴地咕哝道:“又不是我弄的。”随后,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起来,虽然还是早上,但神学院里到处都是圣职者在巡逻,“还没解除警戒吗,都快一周时间了。”他问。

“异端入侵可不是小事,亨弗斯,”门卫摇摇头,“再加上前段时间克劳斯祭司遇害的事,最近主教大人们的神经都有些敏感,前天安托万主教又下令增派了巡逻人手,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那你们需要增派的不是巡逻人手,而是驱虫剂。我看这完全是在瞎折腾。好了,汉尼,放我们进去,耽搁了斯玛特主教的早餐,你麻烦可就大了。”说着,波德悄悄把几枚形状极度不规则的劣质银币塞进门卫手里。

后者摊开掌心一看,顿时面露不悦,“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拜托,汉尼,最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波德挤眉弄眼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帮他合拢了手指,将银币攥在掌心。

门卫瞥了眼那辆盖着一条棕色帆布的板车,又看了看拉板车的少女,和她脸上那些糟心的挫伤,忍不住撇撇嘴,“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放二人通过了大门。

芙琳已经跟随波德·亨弗斯来过教会好几次了,轻车熟路地将板车拉到了后院,炊烟从厨房上面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波德吩咐她在外面等着,便独自一人从后门进入了厨房,过一会儿,教会的杂役就会来清点和搬运货物,这些工作和芙琳无关,她索性利用这点时间,温故起今早黛波利教给她的那些战斗技巧——与其说是教,倒不如说她只是在单方面的挨揍罢了,额头上的那块挫伤就是今天的学费。

突然间,她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异响,芙琳猛地回头,走到板车边,用手一摸,才发现盖在板车上的帆布不知何时被掀开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冰冷的感觉顿时在脸颊上蔓延开,是丝丝雪沫正从屋檐上洒落下来。而在地面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在积雪皑皑的房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新鲜的脚印。

……

周一,是双子教的静默日,在这一天,神学院里的所有学科都要停休一日,所有教徒不得祷告,不得从事一切宗教活动,再加上戒严令的缘故,不少本地学生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因此今日的神学院显得格外的萧瑟和冷清。

血色的月光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快步穿过小教堂外的拱廊。刚刚打扫完毕的老杂役,正从小教堂里退出来,与他迎面相遇。

“安德里圣牧师。”老杂役深深鞠躬。

安德里对他点点头,然后不作停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步入了小教堂的大门。

教堂里空无一人,不计其数的血凝蜡烛,在嵌入石壁的铁盏里、在悬于头顶的青铜吊顶上宣泄着生命的余辉,他仿佛听见有成千上万的孤儿在这座古老的石头建筑里哭嚎,令人毛孔皱缩,等回过神时他却发现,那不过是寒风在肆虐罢了。随风摇曳的烛光,照亮了他脚下那条由大理石铺就的路,安德里圣牧师轻叹一声,一边解开修道袍领口的纽扣,一边向教堂尽头那尊宏伟的双子雕像走去。

他解开纽扣,从领口下面拽出来一条挂着一把铁钥匙的细绳。那是地下铁库的钥匙,而他是负责轮守钥匙的四名守职者之一,如今,守职者却只剩下三人,代替克劳斯祭司的新候选,将于下一个静默日前,由三位红袍主教共同协定。

安德里圣牧师来到双子雕像的正下方,将铁钥匙放进了石雕底座后面的第二块石砖与第三块石砖之间的一个活动凹槽里。随后,他面朝神像,退下台阶,举目仰望神圣的真主,尤其是双子之中,那位美艳动人的子神,眼中充满了虔诚而狂热的渴望。那旖旎的姿态和曼妙的身段,令安德里恍然想起了一首诗歌,情不自禁地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