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404章

作者:黑巴洛克

游骑兵的地图派上了用场,上面绘明一条起始沼林与席里翁山谷的交界处、终于达柳斯高地的隐秘小路,可以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粗略估计不出三天就能抵达伊尔卡岗哨。

经过半日的奔驰,离开了沼泽岸边相对平缓的湿地,踏入血杨林,路况一下子变得崎岖难行。

芙琳听见马儿重重的喘气,明显感到它在跨越路障时力不从心,于是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她骑的是一匹褐色母马,脚力强健,毛色油亮,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照料得很好。据她所知,这匹马原本的主人是游骑兵奥拉比,可惜遭到深海的侵蚀,死无全尸,她甚至没法从那几具断头断手的尸体中分辨出谁是他。

联想昨日的经历,她不由对尤利尔坐下那匹黝黑的灵驹越发好奇起来,问道:“你这匹马,是从白雀城里抢来的?”

“确切地讲,是借来的。”猎人回答说。

“跟谁?”

猎人笑了笑,“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言尽于此,芙琳没有追问下去,因为这势必会涉及他与奈乌莉的过节,以及他狼狈逃出白雀城的前因后果。

追究始末、拷问对错是法官的义务,她从来只是陪伴猎人的倾听者、见证者,鲜有越界。

实际上,只凭游骑兵们擅自接近尤利尔,就纷纷沦陷堕落成活尸,而黑马还能安然无恙,她便多少能猜到它的来历。

正如她昨晚所说,尤利尔是被混沌与深海绑架的圣徒,他和两者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他自身的立场也不是能用善恶黑白如此简单的二元对立来论述分辨的。他更像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复杂集合体,既行走在深海眷恋的恶土,裹覆身体的每片衣襟都浸过鲜血,却又拥有圣徒的高贵灵魂,承载圣洁的火种,受旧神追捧争夺的宠儿。

然而撇下诸多如雷贯耳的头衔桂冠,把亦正亦邪的救世主形象从那些传奇的故事中抽离,芙琳转头看过去,猎人还是那个猎人,尤利尔·沙维还是那个尤利尔·沙维,他看起来和最初的印象依然吻合,他们依然和那对匆促踏上旅途的笨蛋师徒没什么两样。

一切如故。

“在想什么?”尤利尔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询问。

“没什么,”芙琳从容不迫地将目光转向前方,“在想下次跟索菲娅见面的话,你怎么跟她介绍我。”

第五十七章 驰往伊尔卡(下)

猎人踏着松雪滑下斜坡,来到一块雾林间罕见的平坦低地上,芙琳则牵着缰绳紧随其后。

历经两日昼夜兼程的疾驰,褐色母马俨然体力不支,蹄子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走起路来直打趔趄,仿佛随时会一命呜呼。相比之下,大黑马却游刃有余得多,不仅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倦怠,而且还有力气到处踱步嬉戏,这会儿竟抛下主人,欢天喜地一头扎进了遮天蔽日的云杉林中,没了影子。

她跟随猎人的步伐,仓促跌入一片银装素裹的山坳间。

这是双眼重获光明以来的头一次,芙琳折服于大自然的壮美奇观。她仰起头,在朦胧的黄昏下,漫无目的地悠悠旋转,迷失在巍然高耸的巨大云杉群中,直到猎人出声把她信马由缰的思绪拽回来。

“来看这个,”猎人弯下腰,用手扫开覆雪的落叶,湿润的泥地上清晰印出众多杂乱无章的车辙。

芙琳蹲下来检察痕迹,“看起来不超过两天。”

“不好说,有可能更早,”猎人粗略分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路人要么是从伊尔卡下来的,要么是从阿伦·贝尔来的,总之都绕不开达柳斯高地。”

“战事在即,陆续有车队开赴前线是正常现象吧?”芙琳不确定地问。

“前线是哪?”尤利尔反问她,“游骑兵在沼林采取的是小股游击作战的策略,少数几个固定的据点,要么靠近席里翁山谷一侧,要么集中在柯松河跟门威列河交汇处附近,不管车队是从阿伦·贝尔还是伊尔卡出发,他们都没必要绕路南进,除非……”

“除非什么?”

他沿着某条下陷最深的车辙追出几米,停下脚步,面朝北方缓缓抬起头来,“除非他们很赶时间,不得不穿越沼林,冒着被敌方觉察的风险,寻求门威列河畔相对平坦开阔的地势。”

说完,他含指吹出一声响哨,大黑马欢腾的蹄音立即从山坡上传来。

“来吧,”他走到顾自思索的芙琳身旁,拍拍她的肩,“我们要争取在入夜前赶到伊尔卡,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短暂的休整后,二人再次上路。

冬季昼短夜长,大约一刻钟后,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好在大黑马卓越的黑暗视野让它可以在地形复杂的沼林中穿梭自如,而载着芙琳的褐色母马只需要跟随它的轨迹前进。

过了一会儿,经历一段明显的爬坡路段后,前方的高地上隐约浮现出零星火光。

这表明他们抵达了位于达利斯高地的联盟据点,被称为“腰带扣”的伊尔卡岗哨。此处是衔接宾格兰大平原和大后方群峰环伺的埃斯部落的重要节点。

伊尔卡岗哨如同矗立在岛礁上的孤堡,他们虽已处在山脚下,却必须兜一个大圈子,绕过西面的断牙绝壁,从东麓的入口进入,这又耗费了半个钟头的时间。

当他们将伊尔卡岗哨三十呎高的木排围墙尽收眼底,城门上的哨兵也在浓稠的黑夜下努力辨认出了两个可疑的人影。

“站住!再靠近一步就放箭了!”城门上的哨兵大吼,“来者何人!?”

芙琳看看身边默不作声的猎人,独自骑行上前,朗声回答:“游骑兵芙琳·舍夫尔,我有紧急军情要向科莫爵士汇报。”

由于她准确报出了伊尔卡岗哨现任指挥官的名字,因此免去了进一步盘问,哨兵告诉他们在原地等候,便通知人去向科莫爵士汇报。

上级指示很快传回到城门。

“欢迎回来,游骑兵,”城门应声开启,火光通明的营地徐徐展现在二人眼前,“科莫爵士在他的帐篷里等你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动,尤利尔用厚实的狼皮兜帽把脸和脑袋捂得严实,下端用皮绳栓紧,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营地比他预想中要空旷不少,从稀稀拉拉的帐篷数量来判断,算上外出巡逻的,整个伊尔卡的人手配备应该不超过两百。不过这处岗哨只负责地区侦察和情报中转,没有直接参与作战的部署,这点人数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隐蔽身份的策略可以说十分成功。整个营地都处在自顾不暇的忙碌当中,即便有那么些多余的注意力,也尽数汇聚在芙琳俊俏的脸蛋和身段上,几乎没人多瞧他一眼。

“是那个半身人带来的女人。”“她怎么回来了?”

四周充斥着各种诧异和疑惑的声音。

其中还有一部分焦虑的声音,被猎人敏感的听觉所捕捉,但等他转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几个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士兵立马四散而去,只以莫名怨愤的眼光作为回应。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他心想。

两人在营地中最大的一顶帐篷外下了马,一个传令官扮相的年轻人出帐迎接,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先声夺人道:“你们最好斟酌下待会儿要说的话,营地里今早刚处置一个假借汇报军情之名擅离职守的逃兵。”

芙琳冷冷地打量他,“你是科莫爵士?”

“我是爵士的扈从,兼传令官,”年轻人露出凶狠的表情,“听着,有些人喜欢在背后乱嚼舌根,但我向你保证,我得到的职务,都是凭能力争取来的,而不是什么荒谬的裙带关系,你最好……”

“所以你不是科莫爵士,”芙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那么请让开,别耽误我的正事。”

年轻的传令官顿时涨红了脸,腮肉剧颤,却只能目送她趾高气昂地走进帐篷,而跟在她后面的男人竟还在路过时,对他投来一个堪比落井下石的同情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帐篷,伊尔卡岗哨的指挥官此刻正愁云满面地倚立在长桌边。

科莫爵士从手中一叠皱巴巴的羊皮纸中,抬眼一瞟,目光随即定格在了芙琳身上。

“你是那个跟迪米特爵士一道来的……”他望着面如寒冰的芙琳,欲言又止,“我记得负责给奥拉比·索顿小队传讯的是个瘦猴脸的游骑兵,现在怎么变成你了?”

“他死了,所以是我来。”

“那小队其他人呢?”

“都死了。”

科莫爵士愣了一愣,转而却又释然,只是略带遗憾地摇摇头。

很显然,芙琳过度简化的陈述误导了他,让他把奥拉比小队的牺牲视作了战争的常规损耗。

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零星的人员损失对战局走向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科莫爵士甚至懒得追问原委,直奔主题:“希望奥拉比小队没有白白牺牲,让我听听你带回了什么情报,游骑兵芙琳。”

“我没带回任何情报,”芙琳坦白。

“……什么?!”

在科莫爵士后知后觉的惊怒目光注视下,猎人摘下了自己的兜帽,并立刻就让他打消了呼唤卫兵的荒唐念头。

科莫爵士怒容尽散,惶恐和敬畏迅速占满了那张衰老松弛的面孔。

“我把有能力提供情报的人给你带来了。”芙琳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第五十八章 伊尔卡之夜

科莫·莱第科是个土生土长的歌尔德人,其父生前曾是备受黑玫谷伯爵格莱斯·沙维倚重的臣子。在吕克大公死后,沙维家族陷入内部矛盾之际,科莫·莱第科果断弃卒保車,与执迷不悟的母亲及两位叔父的家族划清界限,义无反顾投向了彼得·沙维的阵营,帮助他在“阋墙之战”中彻底奠定胜局,一举挫败了格莱斯·沙维的狼子野心。

他追随彼得·沙维从被灾害倾覆的北方迁徙至此,见证了联盟的诞生到壮大。他的忠诚非后来的诸多见风使舵者所能比拟。

一见到灰发赤眸的外貌特征,科莫爵士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谦卑地低下头去。

芙琳适时开口说:“爵士,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这是尤利尔·沙维,吕克·沙维之子,现埃斯布罗德联盟领袖彼得·沙维的同胞兄弟。”

科莫爵士忧郁的目光徘徊于地面和尊贵之人的膝盖,迟疑不决。

尤利尔也对突然没了下文感到疑惑,回头看了过去。

于是芙琳皱起眉头,勉为其难地补完了最后一个头衔:“以及,命运双子的缔造者,莱芙拉的守护者。”

科莫爵士激动地接过尊贵之人冰冷的手掌,颤抖地亲吻其手背:“命运双子在上,您卑微的仆人在此听候吩咐。”

尤利尔抽回手来,轻抚对方毛发稀疏的头顶,宛若慈父。

他并不习惯这种煞有介事的场合,以命运双子的缔造者自居更使他针芒在背,但他必须承认,对地位和虚名善加利用,往往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头顶仅剩的几撮毛发被蹂躏得乱七八糟后,科莫爵士立时容光焕发,殷切地支起面颊:“莱芙拉的守护者,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尤利尔听着他对自己的敬称,既觉得可笑又感到悲悯,这个可怜的家伙恐怕连守护者、缔造者这些称谓都搞不清楚是什么,也未必分辨得出他与尼尔这个正牌代理人的区别,就迫不及待地屈膝逢迎起来。

看来掌握了天时与地利的芙尔泽特,信仰改造工程实施得可谓相当顺利。

“我为你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爵士,”他说,“关于那支蛰伏在白雀城中的神秘军团,我已揭开了它的真实面貌,现在我需要征用你的人手和马匹,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情报送往阿伦·贝尔,并通知前线各据点做好迎战准备。”

科莫爵士咽了口唾沫,“您是指,传闻中那些在天上飞的大家伙……?”

“准确地说,是古龙,科莫爵士,”尤利尔点破他的侥幸心理,“多达十余条,甚至更多数量的古龙组成的远古军团。”

“十余条……”科莫爵士被这咋舌的数量所震惊,“可、可凭借现有的防御工事,我们或许有能力拖住一两头古龙的攻势,但这么多……一旦它们决定越过门威列河,我不认为有任何方法能阻挡它们向埃斯布罗德挺进。”

“我们当然有办法,只是你无权获知罢了。”芙琳告诉他,“还有什么问题吗,爵士?”

科莫·莱第科悚然顿悟,连连摇头,“没有,女士。我这就命人去准备。”他朝帐篷外呼唤一声,先前那位惨遭芙琳无视的年轻传令官走了进来,“去,把营地里最好的骑手都叫来,有紧急差事。另外,让坎德单独来见我。”

年轻的传令官明显被爵士十万火急的语气吓到了,帽子歪了都没空扶一下,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趁此间隙,尤利尔借用科莫爵士案头的纸笔,稍加斟酌后写下了一封比起情报更贴近于家书性质的密函,以“维尔特·史蒂奇”这个唯有至亲之人方能识别的名讳落款。

芙琳目视他将密函蜡封妥当,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如果你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好,我可以替你跑这一趟。”

尤利尔转向她,“好让你日后又有更多的理由来控诉我薄情寡义?谢谢,亲爱的芙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芙琳一时语塞,面露窘色,国王之剑的犀利唇舌似乎突然就失灵了。

猎人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反唇相讥,不免奇怪:“你不是号称要向莱芙拉学习吗,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

芙琳沮丧地轻叹一声:“不知节制的索取直到让你彻底地厌烦?我知道你对莱芙拉的真实看法,我迄今为止的种种努力和坚持,不是为了一个貌合神离的结果,那只会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猎人心中触动,他不自觉地蜷起手指,又缓缓松开,把渴望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化作在她肩头勉励性质的轻轻一拍。

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芙琳声称她不会重蹈戈尔薇的覆辙,也许单纯只是针对她不得善终的结果。

论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劲,她或许比花了整整两百年来追寻一个答案的戈尔薇更具潜力。

但他不是波修斯,而她也注定不是第二个戈尔薇。

这个时候,年轻的传令官带着一个不修边幅的跛脚汉子走进了帐篷。

“坎德是我们这儿最有经验的传讯员,绝对的好手。”科莫爵士自豪地介绍说。